生活一如既往。 　　隻是這天午休時間，有個根本不會在這個時間喊他名字的人， 　　出現了，並且喊了他。 　　“梅主任！” 　　“梅主任，陳廠長找你。” 　　鐵生放下手裡的東西，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 　　“嗯，好，王助理，我這就來。” 　　鐵生拿了件衣服，跟著廠長的助理到了廠長辦公室。 　　進門一看，除了熟悉的一頭秀發早已捐給廠裡的陳廠長，房裡還站著一個年輕的姑娘。 　　“陳廠長！” 　　“來！坐。” 　　“喝水，梅主任。” 　　倒了杯水之後，王助理便識趣地離開了，留下辦公室裡的三人。 　　“梅主任，最近咋樣，工作還順利嗎？” 　　鐵生看了眼小姑娘，又對著廠長說， 　　“都挺好，一切順利，都照著您的安排，順利地生產著。” 　　“那就好，有你在我也放心。” 　　“這個，今年是你來廠裡的多少年來著？十二年了吧！” 　　“十三年了。” 　　“哦！都這麼久了哇！” 　　“時間過得真快呀，我記得你剛來時，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帥氣小年輕。” 　　“嘿嘿！” 　　鐵生沒多說，隻是嘿嘿一笑。 　　“噢！” 　　“聊著天，差點忘記跟你介紹，小田，我給杜主任找的助理。” 　　“杜主任年紀大了，好多次跟我說過，有些事情他走不動了，需要有人幫幫忙，跑跑腿什麼的。” 　　姑娘聽到有人介紹她，禮貌地朝著鐵生一笑， 　　鐵生也微微一笑，算是打了第一個照麵。 　　“她呢，研究生畢業，高才生，我也是千辛萬苦才找來的。” 　　“我呢是這樣打算的，讓她先跟著你學一學，看一看。” 　　“你也從基層開始乾的，跟著你學，有你帶著肯定學得快。” 　　陳廠長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又繼續說道。 　　“這兩天啊，我出去開了個會，受益良多呀！你知道現在那些年輕人在外邊都乾嘛嗎？” 　　“你知道什麼是職業規劃嗎？外頭那些年輕人可厲害了。” 　　鐵生倒是誠實，直接回答。 　　“這個，我不太清楚耶。” 　　“那你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們的車間產能翻一番嗎？” 　　“翻一番？” 　　“廠長，你說增加個一兩成，我還能說上一兩句。” 　　“這...翻一番可就為難我了。” 　　“哎！這就對了，你看，這些年，國家發展得多快啊！” 　　“時代在發展，企業也要進步，這小田姑娘，就是我在那會上的另一個收獲。” 　　聽完了陳廠長說得完那些話，鐵生離開了，隻是在他的記憶裡。 　　月初廠長開會的時候，沒有說有安排這個行程啊！ 　　“真奇怪！而且杜主任的助手，何必讓自己來帶呢。” 　　好在鐵生依然有著陳廠長最初的喜歡他的那種品質。 　　乾活機靈且聽話。 　　於是，已經有好幾年沒親自動手的鐵生，親自開始給小田演示。 　　雖然有些手生， 　　但是早已在腦中和現實裡演練千萬遍的肌肉記憶不會騙他。 　　要說誰是這個第二車間最了解這些機器的人，他認第二，沒人敢出來喊第一。 　　無他， 　　僅是因為這些是他的青春。 　　而已。 　　於是在車間裡眾人的疑惑眼光下，隻有在機器出問題，他們解決不了時，才會親自上手的梅主任，開始操作著機器。 　　自己先講一遍，然後再做一遍，最後讓身邊的年輕姑娘上手試一遍。 　　一步步，一臺臺，一天天。 　　第二車間便出現了一男一女，一前一後的搭檔。 　　日常開會，員工管理，小田也是靜靜地在一旁看著，拿著筆記本記著重要的東西。 　　主打一個乖巧， 　　鐵生說，她就記，鐵生讓她動手，她就做。 　　什麼也不多說，遇到問題就問。 　　簡直就像課堂上那種最乖也學得最快的三好學生。 　　一個月接觸下來，鐵生感慨， 　　“人和人有差距，我是知道的。” 　　但是想想那些流水線上的普通工人和小田一對比。 　　鐵生腦中隻有兩字。 　　“鴻溝” 　　“他們之間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唉...” 　　“這就是人才啊！” 　　“這才是推動廠裡，推動國家強大的人才呀！” 　　…… 　　“小田，明天早會你主持吧。” 　　“杜主任點名讓你上的。” 　　“好！” 　　“好了，下班了，你也回吧。” 　　“嗯，再見，梅主任。” 　　小田走了，鐵生也走了，沒有回宿舍，而是朝著廠外走去。 　　他今天約了第一車間的劉主任喝點小酒，這也是兩人幾乎每月都會有的一次小酌。 　　“來！” 　　“喝！” 　　“我說老板！” 　　“你這手藝是越來越好了喔！就這紅燒魚，是一回比一回好吃。” 　　“是嗎？” 　　“哈哈，應該的，不好吃，我這小店不倒閉了嘛！” 　　“我可全指望著你們廠呢，要是都是差評，” 　　“我可就完犢子了，都。” 　　“哈哈！” 　　日常地和老板打趣了幾句之後，鐵生對麵的劉主任又繼續和鐵生聊了起來。 　　“有個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不說。” 　　“可是，我感覺說了不好，可又但是呢，不說就是對你的不仗義了。” 　　“所以，我決定說。” 　　鐵生被這老劉兜兜轉轉的話給轉蒙了，愣了一下問道。 　　“額...” 　　“那...” 　　“是關於什麼的呢？” 　　劉主任放下杯子，看著鐵生的眼睛，小聲地說著。 　　“關於老杜的那個助理小田的。” 　　鐵生以為是什麼八卦緋聞，也來了一股勁，饒有興趣地問。 　　“說說，洗耳恭聽。” 　　“她呀...” 　　“是廠長的外甥女。” 　　“親外甥女。” 　　說完，劉主任閉上了嘴巴，看著鐵生。 　　鐵生也看著對麵劉主任。 　　對視一眼，鐵生思索一下後， 　　“劉哥，你知道我的。” 　　“我這人，沒啥學問，啥東西都是自己一點一滴學的。” 　　“就一個人，一雙手，包一背，可就世界之大。” 　　說到這，鐵生停了，看著對麵的比他大上許多歲的劉主任，劉主任也看著鐵生， 　　一對眼神，劉主任一副我沒聽明白，但是我再仔細地聽著呢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我沒顧忌的，她是廠長的外甥女對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不管廠長出於什麼目的，都沒關係的。” 　　“對，你是沒顧忌的，你一個光腳好漢，跟聾了似的，那閑言碎語我聽得都不舒服。” 　　“什麼...是來接梅副主任的班的，什麼...高才生做得肯定會更好。” 　　“這空降的新兵蛋子，夠個屁的資格。” 　　“不就靠著她老舅。” 　　“來！” 　　“喝！” 　　看著這比自己還上頭的老劉，鐵生其實早就有點猜到了。 　　但是他不問，也不說，這些年他一直都是這樣的。 　　“咱倆都是副的，說白了就是乾活又說不上話的人。” 　　“隨他們去唄。” 　　劉主任聽了嘆了口氣， 　　“哎呀...老弟，你還年輕，到哪都是機會，我不一樣了，沒幾年就五十了，哪天要再空降個侄子什麼的。” 　　“我就該去找個保安乾了。” 　　“呸呸呸...” 　　“我說那晦氣事兒乾嗎，” 　　“來！老弟喝酒！” 　　“來！劉哥。” 　　天色微亮，伴著初升的太陽，工廠裡安靜了一晚的早餐店營業了。 　　而連軸轉的機器，送走了陪它度過了一個通宵的好友，也迎回了上一位離它而去的人。 　　“早上好，各位都知道，我們廠，都是兩班倒工作製，一個月換一次班。” 　　“廠裡的宗旨我想你們也知道，人能停，但是機器不能停。” 　　“經過這麼多天的接觸，我發現一個小事情。” 　　“當然，問題是出在了廠規這一方。” 　　“與你們無關！” 　　聽著人群裡有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小田“嗯哼！”一聲後，等著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又繼續說道， 　　“所以，今天早會，我就關於這事情，加一個規定。” 　　“以後，換班的時候，一定要有交接。” 　　“內容包括以下幾項。” 　　“一，設備的狀態是否正常，而且不管是否正常都要檢查一遍。” 　　“二，領導是否有額外的工作安排，有沒有交接給下一個人。” 　　“三，私人物品不要留下，” 　　“最後，在交接本上，簽下你們的大名。” 　　“交接本待會會送到你們的工位上。” 　　“好了，我就說這麼多，各位開始工作吧。” 　　說完，往後退了一步，鐵生趕緊往上一步，接著說， 　　“各位照做就行了，” 　　“田助理，剛才說的，其實隻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為了大家的安全。” 　　“誰不想完整地來上班掙錢，完整地回家呢。” 　　“好了，都散了吧。” 　　好在小田提前和他通過氣，所以他接得很通暢。 　　而事實也正如小田所說的那樣，鐵生發現，這新規定實施的兩個月以來， 　　事故率直接降低了一半，效率也自然提升。 　　而，又是一個像極了昨天的今天，廠房裡，亮起了燈，一個個工位上，大家都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 　　隻是與著昨天晚上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尖叫。 　　“啊！！！” 　　“啊！！！！！！” 　　相鄰的工友聽到有人尖叫，順著聲音看去， 　　“呀！” 　　“天吶！” 　　“快來人啊！” 　　“小朱，你怎麼了？” 　　“小朱！” 　　就幾秒鐘的時間，整間廠房就炸了鍋。 　　當然地，這聲音也傳到了在辦公室裡正在說話的杜主任和她的助理田圓的耳朵裡，還有正端著水杯的鐵生。 　　這聲音到了他們的耳中，如同催人命的喪鐘。 　　震得三人心跳瞬間加快，腎上腺素飆升，這可是他們在這間廠房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 　　三人第一時間跑了出去。 　　“讓一下，都讓一下。” 　　鐵生擠進人群，到了最前麵。 　　饒是這麼多年，也遇到過好多次大小的事故， 　　可是當人親眼見到這場麵，也依然會被這場麵嚇一跳。 　　一個小夥子左手的手掌整個圈進了設備裡，卡在了裡麵。 　　“小朱，你怎麼了？你這手，拔得出來嗎？” 　　“嗚嗚嗚嗚...” 　　小朱邊哭著邊說， 　　“拔不出來。” 　　“拔不出來啊...” 　　“快救我啊！” 　　“梅主任！” 　　剛想動身的鐵生身後就傳來了一個女性的聲音。 　　“快！” 　　“去把急救箱拿來，做緊急的止血包紮。” 　　“梅主任，打電話找醫院叫救護車。” 　　“所有人，不要圍在這裡，散了，都回到自己的工位去，該乾嗎乾嘛，不然就按曠工處理。” 　　“杜主任，你去聯係廠長，” 　　“小朱，你的手機在哪？” 　　“密碼是多少？” 　　“在統一存放點，紅色的三星手機，密碼是零六二三。” 　　“哎喲！快救救我吧。” 　　小田飛奔著去拿了手機又折返回來。 　　“電話簿上的爸爸是可以聯係到你爸的對吧。” 　　小朱，含著淚說著， 　　“是。” 　　小田撥號打了過去， 　　嘟了四聲之後，那邊響起了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 　　“喂！” 　　“叔，您好，我是...” 　　伴著很快來到的救護車聲音的遠去，事情就暫時告一段落。 　　鐵生也算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田助理， 　　這位“關係戶”的處理緊急情況的方式方法。 　　正麵，高效，直擊要害，最低的損失，最快的處理速度。 　　比自己確實利落上不少。 　　此刻陳廠長的辦公室， 　　“吳助理，你把這份通告貼到外麵去。” 　　“小田啊，我覺得廠裡早就該這麼做了，以前啊，遇到這種員工受傷的事，都是悄悄處理。” 　　“基本上都是以最快的速度跟人簽了協議了事。” 　　“碰到實在糾纏，又來廠裡鬧的，又要再給一筆錢，沒想到，這次居然是這麼公開公正的處理方式。” 　　“不用避人了，廠裡沒負麵形象，還沒多花一分冤枉錢。” 　　“挺好！” 　　“不錯！” 　　“我也覺得挺好，這次好在有換班交接表，省了太多事了。” 　　鐵生也覺得這次屬實是不錯。 　　以往這種事情的責任總是糾纏不清。 　　而大部分情況就是廠裡買單，廠裡又找保險公司。 　　這次小朱換班時沒有理會換班交接表的留言，也沒有簽字。 　　才導致的事故。 　　這件事情以後， 　　本就有些佩服的鐵生算是徹底改觀了。 　　晚上的小聚上，鐵生感嘆著， 　　“老哥啊！看來我們都被電視劇給騙了啊！” 　　“這些富二代，哪裡是像電視上的那樣。” 　　“這小田，多好啊，做人一點不囂張跋扈，做事也條理清晰。” 　　對麵吃著菜的劉主任也是點了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ｎ.com 　　“老弟，這次我沒話說。” 　　“那姑娘確實是有幾把刷子。” 　　“書確實不是白念的。” 　　“看來，這以後我也要少看一點電視劇了。” 　　“光騙我們這些沒學歷的人。” 　　“哈哈” 　　鐵生轉頭一想， 　　“是啊！” 　　“你說，人有錢，受到更好的教育，得到更多的資源。” 　　“，爹媽又不少生他胳膊腿的，憑啥會比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差啊？” 　　“憑什麼就會變成電視劇上的那種專給家裡惹禍的富二代呀。” 　　劉主任吃下一口菜，也同意道， 　　“嗯！” 　　“有道理，是這麼個事兒！看來以後我得讓我那臭小子多讀點書。” 　　和劉主任散了之後，鐵生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想著， 　　自己這一天天在杜主任，在廠長那裡話是越來越少了。 　　也不是自己不願意說，而是兩人更願意聽田助理說。 　　如今二車間遇到事情，杜主任和廠長更是會問， 　　“哎，田助理，你說說看你的想法。” 　　而不是問， 　　“梅主任，你覺得應該怎麼做？” 　　突然他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離家出走那個夜晚，站在姑姑門前，暗自說的那句，就現在看來是句玩笑的話， 　　“莫欺少年窮，” 　　難不成這次自己要說， 　　“莫欺中年窮？” 　　想到這裡，鐵生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噗，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