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現在九歲,他這樣也是兩年前才發現的,最早是左手開始不受控製,拿不住東西。” “現在,雙手和右腿都不行了。” 院長聽了點了頭問道, “有遺傳病史嗎?” 他知道這個病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遺傳。 “我。” 然後站了起來,當著眾人走了兩步,院長看著這位父親走路一瘸一拐, 趕緊抬手示意坐下,問道。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十幾年前。” “治療過嗎?” “沒有,當時不嚴重,就沒在意。” “現在一年比一年嚴重了,但是顧不上了,也不打算治了。” 爸爸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 “現在,我隻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治好我的兒子。” “院長,你一定幫我治好我兒子。” 聽著這位父親的有些開始哽咽的話,院長眼神都多了幾分敬佩。 “肌張力障礙,無法控製自己的肌肉。” “說白了,行動都是靠著自己強大的毅力驅使著,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 “你了不起。” 爸爸深吸一口氣調整下呼吸,帶著一絲絲哽咽的聲音說。 “有什麼了不起的,說實話,我想死的心都有,因為自己的無知,還結婚生子。” “結果給兒子帶去了難以預計的傷害,給妻...前妻也帶去了傷害。” “生活中,還要接受別人投來的異樣的眼光嗎,說白了,就是歧視。” “比如,給你起個外號,瘸子,怪物,什麼樣的話都有。” “我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我沒有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 說到這,父親的聲音漸漸地顫抖,吐字有些斷斷續續。 停頓了一會後,又繼續說道, “隻要有一丁點的希望,我都會給他治,傾家蕩產也治。” 隨後又嘆了一口氣, “誒...其實已經傾家蕩產,但那又怎樣,就是賣血,我還是要給他治。” …… 劉院長開始給孩子做著檢查,後麵的那一群醫生的目光也就再也沒看別的了。 劉院長,邊摸邊說,後麵的人邊聽邊記。 “我們現在回去,製定治療方案,你們先休息。” “好的,謝謝院長,謝謝各位醫生。” …… 夜了,車馬累了,人也累了,也就該休息了,於是,有的人便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一整夜。 第二天,如鬧鐘般準時到達病房的女人來了。 手上拎的東西,比昨天多了些。 “哎呀,這都給孩子帶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我們那邊也吃不完啊,你吃就是了。” “那...真是太謝謝了,玉峰快謝謝阿姨。” “謝謝阿姨...” 第三天, “哎...這...怎麼好意思呢,你又給我拿,真不用了。” 隔壁病床的爸爸在委婉地拒絕著女人帶給他的東西。 女人卻不理會,而是看著孩子。 “喜歡嗎?這玩具都是哥哥已經不玩了的,都給你了。” “喜歡。” “哎。對,喜歡就拿著,怕什麼呢。” “你康復出院了,要是嫌這些玩具不好帶,到時候直接丟了就行。” “哥哥玩不了這些了,早晚也是要處理的。” “給了你,也挺好的。” 女人說話帶著一些對孩子的寵溺,但是說著說著聲音似乎有些哽咽了起來。 晚飯時,四個人圍在兩張床之間的床頭櫃上吃的。 飯後,自然少不了拉家常。 “帶玉峰做過基因檢測,確實是我遺傳給玉峰的!” “誒...當時我拿著那個報告,就像被雷擊了一般。” “那段時間,我...我都不敢麵對玉峰,不敢麵對妻子。” “我都想...算了,還是不說了。” 從頭到尾,鐵生一直在做一個聆聽者,他想說,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而且,在孩子麵前,這位媽媽的話總是很多。 下午,院長來了。 “我們製定一個手術方案,手術安排在明天早上十點。” “你看一下這個,然後在最後麵簽你的名字。” 父親接了過去二話沒說,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 簽字時,為了避免手抖寫不好字, 男人把筆一邊緊緊地頂在自己的臉頰,一邊用手握著,慢慢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簽完字說了句, “我相信你們。” 鐵生聽著看著想著, “是啊!也隻有選擇相信醫生了。” “似乎沒有第二個選擇了,那麼,看與不看也就沒有了區別。” 第四天,病房裡又多了一個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 一個從很遠很遠,買了無座站票,站了十多個小時才到的一位老人。 “爸,我都說了,不用來,我這裡搞得定。” “你搞得定?你打小就要強,你拐著腿跑上跑下的,多辛苦多不方便,我還不知道嗎?” 這位爸爸看著自己的爸爸便也就沒有多說什麼了。 互為父子,對方在想什麼大致都猜到個七八。 於是,原本爸爸的活,壓在了四肢健康的爺爺背上。 術前的檢查必不可少。 爺爺有時一個人跑上跑下,有時背著孫兒跑上跑下。 六十七歲的年齡,還有著高血壓。 半天下來,已經很疲憊了。 對於鐵生來說,一晚上的時間是過得很快很安穩的,可是他是知道隔壁床的三人昨晚是怎麼樣的輾轉反側的。 畢竟,明天手術之後,他的兒子,他的孫子,就有可能會就此康復。 激動之情,不言而喻。 九點半, “乖玉峰,走吧,做手術了。” “我們現在去術前準備間,待會要先在頭上打五個鋼釘,你要堅...” 醫護人員把孩子接走了, 爸爸和爺爺跟著, 鐵生和女人看著。 病房裡安靜了,鐵生的心卻一點都不安靜。 他都可以想象得到,手術室外, 那對等待的父子是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舉動。 因為很多年前,他不止經歷了一次,雖然年幼,但那刻在記憶裡感覺,終生難忘。 隻是鐵生稍微一轉頭,看到旁邊照顧他的女士,此刻也淚流滿麵了。 此時的手術室外, 爸爸拿著手機,打開相冊,一直盯著兒子的照片。 爺爺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角落,似乎是覺得這樣更有安全感。 “你也別太擔心,這幾年都這麼過來了,你到處跑,到處找醫生。” “要說,實在這次還是不行,就再找找別的醫院唄,反正別放棄就行了。” 爺爺說著像是安慰的話,但是又好像沒說到點子上, 可是作為兒子,他哪有聽不懂, 父親是怕自己寄托太多的希望,如果結果不盡如人意,怕自己會崩潰。 “沒事的,爸,已經沒有什麼能擊倒我了。” 說完,四隻眼睛都是齊齊地盯著手術室門上,時而聚焦,時而發散, 下午三點, 孩子回來了,躺在推車上,被父親抱著回到了病床上。 半個小時後,劉院長來了, “第一階段手術很順利,但是效果不確定,三天後,我會來測試手術的效果。” “好的,謝謝院長!” “謝謝!” 父子兩人連連道謝。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測試手術效果的日子, 看著在醫生的幫助下,兒子能順利地依靠自己站直站穩,手臂也能自由伸直。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兒子的新生,陽光下快樂奔跑帶著歡笑的兒子。 父子兩人一時之間,眼眶變紅,喉嚨開始覺得有些哽咽。 “好了!好了!” “謝謝醫生!謝謝院長!” 隻是沒站著五分鐘,兒子開始有些不受控製了,腿開始有些顫抖。 漸漸地站姿又恢復到了以前。 院長把孩子的父親拉到一旁,輕輕地說道。 “手術沒達到預期的完美效果,但是有幫助,也給了我足夠的信心。” “我的建議呢,是繼續第二階段手術。” 幾乎沒有怎麼思考,父親就同意了, “做吧!” “反正隻要有希望就做。” 短暫的喜悅也是喜悅,一絲希望也是希望。 後麵的事情鐵生也就不知道了,因為一天後,他出院了回家了。 臨走時,女人看著孩子對著鐵生說了一件事,這件事情讓他很胸悶,很難受,很想回到山上對著山裡大喊一句,“去他媽的人世間。” “我的兒子,小海,比玉峰大兩歲,長得很帥。” “很愛玩,我和我老公經常帶他到處去玩,可是我沒有駕照,老公又不是總是有時間。” “之前我跟小海說,等媽媽買個電動車,然後帶著你和爸爸到處玩,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可是,沒有人能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兩年前,小海就躺在你現在躺的這個病床上走的。” “他爸,你隻在第一天見到了一麵,對嗎?” 鐵生點頭, “因為後麵他發現了,他就再也不敢來了,他無法麵對。” 女人伸手摸了摸床單,眼淚早已浸濕眼眶,順著臉頰而下。 “其實,有什麼不能麵對的呢。” “我就很願意來,因為這樣我能感覺得到小海的存在,我很開心。” 女人看著床單, “小海,媽媽還是沒學會騎那個電動車,還把這個伯伯撞了。” “媽媽決定不學了。” 鐵生想問, “那小海是...” 說了一半,鐵生覺得不對就閉嘴了,倒是女人猜到了鐵生想問什麼, “不重要了,未來還在繼續,人總不能沉浸在過去吧。” 然後看了看隔壁床,躺著玩著玩具的玉峰,女人眼中盡是溫柔。 “希望這個小可愛,能康復。” “希望他未來,能用他自己的雙腳走很多很多屬於他自己的路。” 鐵生聽後,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原來,世間百般,傷痛皆有不同。 “小妹出院前,能幫我個忙嗎?” “你講就是了,大哥。” “拿著我的這張卡...” …… 回去的路上,鐵生想起大師的話, “他到底是在胡說八道,騙我錢呢?還是說道有幾分道理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安穩?” “怎麼個安穩法呢?” “不過,也確實應該安穩了。” 鐵生退了房,背著雙肩包離開了,從市裡回了自己的家,回到了那間已經完全釋然滿載著童年回憶的房子。 房子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有人住,似乎幾十年不會有什麼變化。 人離開之後,幾年之間便會變得陰森,變得破敗。 於是乎,白天裡,早上鐵生就在堂哥家裡起床,借著電動車,再爬一個小時的山路, 然後就地取材,看著視頻教程,再問問有經驗的老人。 自己動手,開始修繕自己的房子。 兩個月後,原本的房子,在被簡單除塵翻新後,雖然還是不能住人,但總也顯得溫和了些。 簡單修繕好的老房子旁邊,一間單人的小竹屋也被搭在了房子的旁邊的空地上。 鐵生於五十剛出頭的年紀,開始了人們眼中沒有誌向的愜意退休生活。 也培養起了屬於他自己的愛好,釣魚,養魚,養花,花鳥,種菜。 而光是這些活動,要是全都做一遍,就已經需要消耗他一整天的時間。 何況他偶爾還要找堂哥敘敘舊。 漸漸地,鐵生從村裡的小孩榜樣,變成了村裡的一個傳說,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最後被大多數人忘記。 原本見麵有些崇拜的態度,都變得有些看笑話的意味。 果然,不怕鄰居過得苦,就怕鄰居開路虎,更想鄰居再吃苦。 當然這一切,鐵生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