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悄悄的,冰雪消融未久,月光下,剛出芽的嫩草淩亂的分布著,一如方回此時的心情。 麵前攤著教案,卻看不進去哪怕一個字句,更別提填上一筆,幸好晚自習幾乎沒有學生會和語文過不去,不然要是真有人拿道閱讀理解過來,方回可就要丟人現眼了,他現在腦子裡全是漿糊。 桌子下的手緊緊攥著那張賬號卡,掌心滿是汗水。 這款遊戲,方回也曾玩過,還一頓沉迷,陪伴了他的大學時光,帶來了不少歡樂,卻從未像這般使他心煩意亂過。 其實就隻是簡單的交代幾句話,沒有什麼難度,但說來可笑,一個語文老師張不開嘴,好比體育老師邁不開腿,被麵試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其實也想用和老婆表白來形容,但奈何,黃金大齡單身漢,心中隻有事業,隻有為教育獻身的一腔熱血。 頭頂時鐘的噠噠聲,好像鼓槌,不斷重擊著方回的心臟,汗水浸濕了鬢角。 其實自己說了也沒用吧,失去親人的痛苦難道是三言兩語就可以緩解的?如果這麼簡單,又怎麼可能困在裡麵這麼久走不出來,突兀的提起這件事,反而容易影響到李晴瀟的情緒,影響其好好的迎接高考,遭遇滑鐵盧就糟糕了,這孩子成績一直很穩定,是個重本的好苗子。 在方回的天人交戰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鈴聲終於響起,他忽然有些理解姚天麟,原來有些話是真的難以開口,因為這代表著你要揭開那道血淋淋的傷疤,卻無法予其治愈。 學生們整理著東西,一個個離去。 “瀟瀟!” 方回終於還是開口叫住了李晴瀟,隻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一瞬間,襯衫都濕透了。 “怎麼了方老師?”少女回過頭。 李晴瀟是一個很出眾的女孩子,個字高挑,五官精致,隻是那雙眼睛,空洞蒼白,仿佛失去了神采,就好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模具。 方回從未這麼近距離的仔細觀察過自己的學生,哪怕他一直很喜歡李晴瀟,因為他覺得這個學生很穩重,不爭不搶,隻是埋頭做好自己的事,可惜的就是有些缺了朝氣,像個暮氣沉沉的小老頭,現在看來,明明是缺少了生氣。 “等到高考,你把字一定要好好寫著,你文筆其實不錯的,就是你這個字啊,一定要多下下功夫,不然要是因為卷麵那幾分,錯失理想的大學,那該多可惜。尤其是你作文的立意,像個年輕人一樣,多寫點積極陽光的東西,別總是那些灰暗的,寫的再好,也難拿高分。 “謝謝老師,我記住了。” 女孩點點頭,似乎是記在了心裡。 這隻是生活的片段,再正常不過的師生對話。 很快,教室便走的空蕩蕩,獨自留下的方回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把那張賬號卡緩緩丟進了抽屜。 學生時代的方回,其實不少愛慕者,他總會寫出一些讓人驚嘆的東西,雖然最後沒有選擇文學這條路,但語文老師這個職業怎麼說也是在為文學做貢獻,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骨子裡就是一個感性浪漫的人。 隻是,終究,還是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大人。 說一千,道一萬。 方回沒有開口的原因,就和那些庸俗的家長一樣,這樣的李晴瀟不好麼?上一個好大學,有一個好未來,再找一個好歸宿。 為什麼非要找回她以前的樣子,就做這樣的李晴瀟不好麼? 把麵部埋在手掌裡。 畢業四年,工作三年,方回二十六歲,今天之前他以為自己還很年輕,卻忽然發覺,原來自己已經老了。 ………… 昏黃的路燈下,少女推著自行車,停在小區的角落,剛要掏出鑰匙鎖車,手臂就被抓住。 下意識的動作,要比思想來的更快。 伴隨一記響亮的耳光,姚天麟委屈的捂住臉,看著李晴瀟的神情無比幽怨,他準備了良久的腹稿,讓這一巴掌打忘詞了。 李晴瀟眼底,罕見的情緒波動,“我說過,讓你少來煩我。” “不是哥們你講點道理,我爹說話我都不聽,我非得聽你的?”姚天麟一臉無奈,“你不會也把謠言當真了吧?” 李晴瀟翻了個白眼,扭頭就走,麵色冷冰冰的,卻一直在以心聲道歉。 純粹的友情沒法不讓人感動,可無奈,她不想和過去的自己和解。 “我明天就出國了,你真連個道別的時間都不肯給我啊?” 李晴瀟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回頭,她本想冷冰冰的甩出一句再見,卻無法開口,因為她知道,她的最後一個朋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再也見不到了。 就隻是倔強的不讓淚水落下,朝家裡走去。 其實如此也好,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想把自己拖回從前。 姚天麟倚在欄桿上,神色無奈的從包裡取出來一個擴音器,他真不想走到這步的。 雖然拜托過方回,但壓根就沒相信他,不要相信大人這種事,姚天麟五歲的時候就心裡有數了。 “李~晴~瀟!” “要做自己啊!” 喊完兩句話,小紅毛喇叭一扔拔腿就跑,跑慢了他怕挨揍。 要知道,小時候女生發育比男生快,所以他們那幫人都被揍過一遍,有些比較倔的,一天一遍,最後,李晴瀟才當上大姐。 揣著復雜的心情,林晴瀟一節節踩著樓梯,忽然看到一抹光亮,抬起頭,與一張古板嚴肅的臉龐四目相對。 “爸…” 李晴瀟忽然明白姚天麟為什麼非要來這一出,他不單是說給自己聽的,他是想讓自己的家人都聽到。 這個混蛋! 纖細的骨節攥的發白,李晴瀟一顆心咚咚的亂跳,這個話題一直沒有被提起過,因為所有人都默契的避開那段慘痛的回憶,關於哥哥的東西也都被收起來,家裡更是好久都沒有拍過合照,就好像從來沒有這個人、這回事,隻是每個人心裡都有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嚴肅的臉上,費力的擠出抹笑容,李建國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更加溫和,隻是太久不習慣微笑,笑的比哭都難看。 “來,瀟瀟,媽媽已經睡了,小聲一點,爸爸和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