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陽光明媚,雖入春不久,卻仍有一股暖意。京城某處的大院落內,人頭攢動,站哨的衛兵莊嚴肅立。院內有一高臺,上有案臺,案臺之上有著一個竹筒,竹筒內有著一些竹簽。 臺下,年僅二十四的李攸憑十分興奮,略微泛紅的臉龐也顯現出了他的緊張。李攸憑,字愚誠,潁川陽翟人,廣德十八年生,少而家貧,幸遇陽翟縣令馮大人,故得學習,歷院試,鄉試,得已來到這會試的殿堂——雖然擁擠了點。 “好了!”主持此次會試的禮部侍郎汪時川開口了,“諸位,能來到這裡,已經說明了你們的實力,當然還有一絲絲運氣。但是還沒有完,這是你們的最後一關,到底是平步青雲還是泯然眾人,全看你們自己了。咳咳。”汪侍郎啜了一口茶,“現在,按照你們之前抽到的序號,找到自己的房間,安安心心的給我待上三個時辰。一刻鐘之後發卷,未進入考試區域者,清退!” 眾人這才逐漸退散開來,李攸憑也是跟著離開了。過程很順利,他很快便是找到了自己的房間,一番弄騰,他坐好了位置。稍後,題目便是發了下來。自本朝太宗始,便已不再在考試中考試詩詞,而是轉向了對天下問題的探討,故當代學子更加注重申論之文。此次亦然,其題為: 天下之大,四海之內,山河之間,百族皆存,而戰亂不息。高帝起於草莽,平定中原,武帝征戰四方,遍勢力於淮、漢以南,以至於交趾之地。然中原多我華夏之族,江南多蠻夷之族,故江南累戰,不得安息。今欲天下大治,如何處之? 腦海裡翻出諸子百家的學說,孔孟之道的思想,還有一些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李攸憑下筆了。到也不是對這個試題非常了解,恰恰相反,他完全不知道怎麼寫,隻是春闈三年一次,此次不中,隻能讓他那本就貧窮的家庭雪上加霜。因此,也隻能是硬著頭皮上了: 始我太祖平天下,盡得中原之地,卻未棄江南蠻荒之地。實乃天下一家,蠻夷之地亦不可分離之故。若苗侗之族,亦為我中華之民,何可棄也?...... 日落枝頭,終考鐘聲響起。片刻之後,便是有著專員來收取他的卷子.“字跡瀟灑,筆力雄勁。想來是位擔當之人。祝你高中。”那個大人臉色和藹,對李攸憑笑道。 “過譽,過譽。”李攸憑連忙辭讓。 二日後,黃榜已出,李攸憑亦是高中。 “今日可能是你我兄弟最後一聚,乾杯!”酒樓上,五人圍著一個大桌子,李攸憑也是在其中。席間,一人舉杯如此說道。 眾人紛紛站了起來,互相舉酒示意。他們均是來自陽翟,自四年前的院試結識,誌趣相投,故成友誼。幸而鄉試及此次的會試皆過,故此刻能在這繁華的京城相聚。 酒過三巡,席間一人便是感嘆,“朝廷目前並不缺人,而下麵的郡縣急需人手,尤其是縣令之職,缺席不少,此次被錄取之人大多應該都是這縣令之職。其他到還好,最偏僻之地莫過於晉安、離石之地,到也是門不錯的差事,隻是有一個職缺,卻是那牂柯的且蘭縣令。那牂柯可是蠻夷之地,地方不小,卻沒有多少人,多是些蠻夷之徒,分到那種地方,卻是白讀了這十年的書。”此人名為趙謙,因為最年長,是眾人所公認的“大哥”。 諸人皆是不語。 許久,李攸憑站了起來,舉起酒杯道:“這麼多人,應該不會輪到我們幾個,大家不必如此緊張。小弟代飲此杯,為大家助興了。” 窗外闌珊點點,鬧市的嘈雜聲卻催人入眠。 已是深夜,吏部尚書府卻仍是燭火明亮。 “老爺,有人要見您。”管家走了進來,對尚書大人道。 尚書手中的筆停了下來,思考了片刻,道:“請。” 來者卻是那趙謙。“在下聽聞尚書大人清廉剛正,乃至於家貧,故送些銀兩過來,還望大人笑納。”趙謙沒有繼續說話,輕輕放下二百兩銀子之後便是離開了。 接著便是第二個,第三個......僅僅是剩下了那李攸憑。 不久後,李攸憑得到了通知,自然是那且蘭縣令。他呆了一下,沒有說話,收拾好行李、官憑還有路引,便是上路了。行至城門,救下一小兒,卻是那吏部尚書的孫子。待尚書大人看到他身上的行囊,也是大概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問他道:“你到何處任職?” “牂柯郡且蘭縣。” 尚書大人眉頭皺了一下,沒有繼續說話,正要離開,還是轉過身來給了李攸憑五十兩銀子:“我還是有點虧欠你啊,給你這五十兩,希望你在路上可以安穩一些。” 李攸憑自然是不解其中意,道別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越過崇山峻嶺,待到李攸憑見著這沅水岸邊的且蘭城時,已是初冬時節。且蘭為牂柯郡城,東西卻不過一裡,城內僅僅四千人而已。 在且蘭城外的驛站下了馬,卻是見著一些人早已經是等在這裡,為首的身著青色衣物。那人一看到李攸憑身上的行囊,便是下跪道:“且蘭縣丞吳平,率且蘭縣內諸官吏,叩見縣令大人。”後麵的人也皆是跪拜。 “起來,起來。不必如此客氣,我初來乍到,以後還望大家多多包涵。”李攸憑連忙上去扶起吳平,一邊招呼大家道。“大人且隨我入城,太守大人正在等您。”吳平道 “好。” 柳條掩著綠水,隨風輕動。牂柯太守錢允盛給李攸憑倒了一杯茶。 “錢大人,這......”李攸憑有些惶恐。 “你初到牂柯,覺得這裡如何?” “山河縱橫,林木茂密,貧瘠之地。一路所見,幾無耕民,與我們潁川大相徑庭。” “在你來這裡之前,且蘭已經十年沒有縣令了。十年前,當時的且蘭縣令死與一場與苗人的爭鬥中,好在後來朝廷派來大軍,要不然,怕是十年前這且蘭縣就應該撤銷了。” “下官愚鈍,不理解大人的意思。” “你沒有賄賂尚書大人吧?” “讀書人自然應當正直,豈能做這種事情。” 錢允盛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那太守大人,這裡現在的情況如何?” “朝廷根本就沒有期待我們牂柯郡什麼,隻是希望我們這裡不要有亂子。” 話畢,李攸憑正欲走,行至門口,錢允盛叫住了他:“若是遇見苗亂,先保全自身,苗漢百年紛爭,又豈是一兩句話能夠判斷對錯的啊,大可不必為了那所謂的正道白白的丟了性命。且蘭縣的百姓們也不想失去一個好的父母官的。”“下官清楚了。” “大人!”才剛剛日出,李攸憑就被吳平的聲音驚醒了。 “什麼事?”李攸憑邊穿衣服,邊問吳平道。 “且蘭城旁邊有一苗寨,因為沅水岸邊一塊土地的問題,同我們縣衙爭論了許久,這下他們又來鬧事了,在那片地方打死了一個人,衙役們正在等您呢,快點去吧。”吳平的語氣比較急促,卻並不慌張,想必也是這種事情見得多了。 “什麼!快帶我去。”李攸憑則是初次見到這種情況,人命大於天,他急也似地跑了過去。等到他們到了那裡之後,苗人已經跑開了,隻剩下了死者的家屬在一旁哭泣。李攸憑雙拳緊握,語氣中有著一絲怒氣:“鬧事的苗寨在哪裡?” “大人,這使不得啊。”吳平聽到李攸憑的這句話,卻是慌亂了起來。 “快說。” “在縣城西北方向三十裡處。” “好,跟我走。”李攸憑騎上一匹馬,對著衙役們說道。 “不行,他們不能白白跟著大人去送死。”吳平語氣堅決,把李攸憑都是嚇了一跳,衙役們也沒有跟著走。 “好,我自己去,看看他們能把我這個朝廷命官怎麼樣!”李攸憑策馬而去。 “大人!”吳平還是叫不住,對著衙役們說道:“留下幾個人在這裡處理一下,其餘的,跟我進城報告太守,快一點!” 越過一座山,踏過一條河,聽著鳥叫蟲鳴,聞著沁人花香。駕馬飛過,眨眼之間,便到了寨下。 “站住!你是什麼人?”守門的壯漢叫住了他。 “我是朝廷的且蘭縣令,我要見你們寨主。” “我以為你是誰呢,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還不快走,再不走,就別走了。”守門的壯漢一點都沒有客氣。 “我必須見到你們寨主!”李攸憑踏下馬來,欲直闖進去。“還真就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兄弟們,把他綁了,就讓他見見寨主。” 眾人一哄而上,一下子就把李攸憑五花大綁了起來,丟倒了寨主麵前。 且蘭縣城這邊,錢允盛很快便是得知了李攸憑的事,來回踱步了好久,才對著吳平說道:“把且蘭督尉叫過來。” “啊,大人這。”吳平顯然沒有想到太守會這麼做,他清楚的知道,若是真的這樣做了,恐怕又會挑起苗漢之間的爭鬥。 “罷了,大丈夫畏縮一世,當真可笑。我已年逾五十,時日無多,不能再看見一個年輕有為的才俊死在這裡,責任我一個人擔,你們大可放心。” “是。”吳平沒有多言。 苗寨內,寨主看到被丟過來的縣令,也是頗為震驚:“我也同朝廷的人打過不少交道了,還沒有見過像你這麼蠢的人。” “有事到官府申訴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打死人!”李攸憑雖然被綁,但底氣不減。 “官府?你是裝傻還是真傻,你真的覺得我們鬧事完全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問題?”李攸憑一時語塞。 “沒錯,我們同你們漢人有世仇,確實想要找你們的麻煩,但是我們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怎麼會為了這種事情就出手殺人。看你這人也是頗為單純,也罷,這次就放過你,下一次,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會拿你祭旗。” 寨主正欲讓人放他走,突然下人來報:“漢軍數百人正在向我寨靠近!”“好你個錢允盛。來人,去聯絡兄弟各寨,讓他們做好準備。” “是。” “你!”李攸憑頗為驚慌,難道因為自己就又要挑起苗漢之間的沖突了嗎?“我朝百族皆為一般,或許前任縣令行政有所偏頗之處,但與朝廷無關。方今陛下選賢舉能,定有和善處理四夷之策者。我此次任且蘭縣令,必行公正之事。” 寨主沒有理他,也沒有放他走,擺了擺手,讓下人把他關了起來。 李攸憑被解了綁,不過卻是被關到了一個幽暗漆黑的房間裡,僅留下了一個狹小的窗口可以透點光。任他大聲喊叫,也沒有人回應。 寨外,太守的軍隊已經集結完畢,火炮被高高架起,他派人向寨主喊話,要求釋放李攸憑,不過寨主沒有回應。 “寨主有令,有些事要親自過問他。”外麵突然傳出了一陣聲音,引起了李攸憑的關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寨主不是說好好看住他嗎?” “我你都信不過嗎。”這個人語氣很是強勢,看守一下子就放棄反駁了,啪的一下開了門。 “你是誰?”李攸憑看見麵前的是一個看起來十分普通的苗族男子。對方沒有回答,就把他帶走了。不過不是帶到寨主麵前,而是另外一處幽靜之所。 “寨主說你單純你果然單純,快出去和你們的太守解釋清楚,讓他們撤兵,我隻有一次機會。” “什麼?” “挑起兩個民族爭鬥的,不僅僅是整個民族利益,還有一些個人的私利,我不想看到我的同胞就這麼死去,還不快走!” 李攸憑離開了,一番折騰,終於是趕在了太守進攻之前見到了太守。軍隊撤了,一場將要發生的流血事故也停止了。 隻是這苗寨內部,出現了一點流血。 眨眼便是數月,歡悅的鞭炮聲在沅水岸邊響起,即使是這小小的且蘭城也是換上了紅色的衣衫,在青山環繞的黔中顯得尤為明顯。 “大人。”吳平叫住了李攸憑,“你真的要去苗寨拜年?” “放心,那孫貴救過我的命,也挽救了好多人的生命,加上這幾個月苗漢沖突有所緩和,他必然會歡迎我的。” “若是我沒有回來,也不必去找我,就當我自作自受吧。” “是。”吳平頗為提心吊膽。隻是在晚上看見了喝醉了的李攸憑之後,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也許隻是曇花一現,但隻要一代又一代的相處下去,堅冰也是會被融化的吧。吳平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