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不要出聲，去花園躲起來。”阿爹拿出一件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孩破衣服，扯掉阿南身上的衣服褲子，讓他穿上。阿南嚇得不知所措，阿爹又脫下阿南的鞋襪，讓阿南走，阿南全身發抖，朝屋外望去，阿爹抓過他圓圓的小臉，用力輕聲道：“走，快走。乖寶，要活下去......” 　　阿南躲在花園怪石的一個孔穴中，大小也就容得下孩童的身子，隻聽得外頭腳步聲淅淅索索，遠處有人說話：“抓到了嗎？” 　　另一人道：“人都齊了，幾個下人想逃，手下人殺了，其他人都綁好了。” 　　“恩，活兒乾完，等總兵的人一到，我們就撤。” 　　“是，大哥，您過來點點人頭。” 　　突然阿爹的聲音傳來：“你們東嶽門，做了朝廷的走狗，還搞起偷襲來了？是半點臉都不要了？” 　　為首的大哥回道：“江侍郎，朝廷正式下了逮捕文書，馬上就到，疑你家有些個江湖人士，總兵怕鬧起來麻煩，才讓我們打個先鋒。”不一會兒，又問道：“咦，怎麼有兩個小孩，哪個是你家公子？” 　　阿南知道，這兩個孩子是廚娘前天從鄉下帶來的兒子和外甥，又聽到阿爹說：“怎麼，連孩子都不放過嗎？” 　　廚娘顫巍巍說：“這個是鄉下帶來玩的親戚。”隻聽阿爹阿娘嘆了口氣。 　　“木奎，再去院裡看看。” 　　木奎應了一聲，許久，阿南聽到口水聲和短促呼吸聲，好像是狗找東西的聲音，徑直朝他的方向走來，透過石孔借著月光，遠遠看到一條黑色的大狗朝這邊走來，後頭還跟著一個人，越走越近。狗明亮的黑眼珠聚焦著阿南的方位，呼吸也興奮起來，突然，一個短小的人走過來撫摸黑色大狗，說到：“木奎，都檢查過了？” 　　“都檢查過了，應該沒問題。”木奎答道。 　　阿南看那大狗，眼神失了光，垂頭喪氣跟著兩個人走了。 　　不多久，宅子裡火光亮起一片，“稟報總兵，江侍郎一家三口，並7個下人全部歸案，其中3人反抗已被正法，剩下的人，全部在這裡。”“押走！”火光忽然撤去，聽得阿爹哭喊：“連累各位，江某羞愧為人，來世犬馬相報。”廚娘和長工也哭說：“我們老爺是好人，不要冤枉好人啊。”隻是聽不見阿娘的聲音，人潮退去，院內寂靜無聲，平日裡的蛐蛐蛤蟆都沒了聲響。 　　極困的困意襲來，又驚恐不敢睡著，恍惚間，阿南聽到有人輕聲說話：“是阿南嗎？阿叔來了，把手伸給我。” 　　阿南提起精神，朝黑暗裡看，伸出手去，突然白光耀眼。 　　“喂，說你呢，乾嘛呢？不要發財了嗎，趕緊跪拜！拜完山神賜了你神力，就去挖金。” 　　阿南看見一個陌生的工頭樣子的人，兇斥他，並過來要打他的頭，他下意識用手指點了男子手掌根部位置，兇狠男子頓時抽回手，疼痛難忍，嘴裡罵到：“狗日的，拿什麼東西紮我手，不想活了？”劉老板夫妻的竹榻後，有一幕紗簾，從裡麵沖出一個女子，看了情況，下令道：“抓起來！” 　　阿南回過神來，後悔自己沖動出手，屋外又沖進來幾個兇悍男子，把他圍住，上來要把阿南摁住，此時的他遊走在幻覺和真實之間，身體僅憑借本能動手，招式異常猛烈，隻見他一拳擊中一名男子下肋，男子胸膛哢一聲，緊接著一個馬步聚氣，另一隻手巨掌往男子下巴往上一托，男子頓時斷了氣，其他人慌亂起來。 　　紗幕後又走出兩位女子，其中一位女子推開前麵的人，從腰間取下一個鈴鐺，“叮鈴鈴鈴”搖起來，嘴裡念：“鳳仙老母降神通，妖魔鬼怪現原形，殺了他，殺了他！” 　　阿南瞪眼看，屋內跪在地上的人，突然兩眼血紅，殺氣騰騰，再看劉老板兩夫妻，也是相同的模樣，整個屋子氣氛恐怖詭異，不大的一個鐵皮屋，一時間十幾二十人像瘋狗一樣竄起來撲向他。 　　鐵皮屋外剛才倒下的那個人，被聲響吵醒，睜開了眼，鐵皮屋“咚咚咚”之聲不斷，一邊鐵皮墻被砸出了七八個大包，門口飛出幾個人，把排隊的人群嚇得四散，阿南沖出門，像一隻巨猿，腳下步伐淩亂，雙拳卻是虎虎生風，那群瘋狗般的人根本不敵，然而倒下去又撲上來，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阿南氣惱，運勁一拳過去，拳頭過處，草屋的茅草被氣勁吹得啪啪作響，再看地上倒下的一些人，好幾個已經斷了氣。 　　搖鈴女子從鐵皮屋另一頭出來，看到阿南像怒目金剛一般，周身環繞著渾厚的勁道，旁人竟無法靠近他一分，身旁另一女子拿出一隻匣子，裡麵赫然放著一塊紫色石頭，和屋內那塊無異，沖著阿南大聲喊一句：“妖魔鬼怪，快快降服！” 　　阿南剛轉過頭看去，突然意識到壞了，不能看那塊石頭，卻已經是來不及，他的身子劇烈晃動起來。 　　阿南一眨眼，阿叔雙手搖晃著他，雙目含著淚水：“叫你不要亂跑，就在這裡等著你阿爹阿娘，我們一起坐船走。”有個人跑過來輕聲說：“人沒了，船長說馬上開船。”阿叔攥緊拳頭嗚咽起來，阿南知道發生了什麼，沖出船艙，看到船已經起錨，來到甲板，就往下跳。 　　阿叔慌亂緊追，看他要跳海，跪下哭到：“阿南，忘掉過去，跟阿叔一起走，你爹讓你好好活下去，你要聽他的話。” 　　阿南慌慌張張，顫抖著說：“我要去菜市口。”說完就往下跳，須臾間，阿南閉眼準備迎接海水的撞擊，卻輕飄飄感覺身子在空中停了下來，隨即往上飛，睜開眼，自己被一個矮小的中年男人輕輕攬住，往甲板上飛。 　　阿南腦中混沌沌，四肢軟綿綿被男人抱在懷中，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聽得男人跪在甲板上，用悲憤的語氣說：“江二爺，人沒救出來，兄弟們死傷大半，我已暴露，上頭讓我跟您一起走。”聽聲音，好像是那天夜裡，和那個叫木奎的壞人，一起說話的男人。 　　阿叔扶起男人：“花師傅，大恩大德，江家永世不忘，跟我來，先讓他睡一會兒吧。” 　　阿南感覺脖子和肩膀的地方，被男人輕輕捏了兩下，就迷迷糊糊，眼前一片雪白。 　　眼一花，一把割膠的短刀迎麵而來，阿南左手反扣拿刀的手，短刀落下，掉至一半，用右手一推，撲一聲刺入一個男子心臟，短刀直插至刀柄，男子立刻斷了氣。 　　忽的拿鈴鐺的女子趕到身前，用鈴鐺直戳阿南眉心，阿南歪頭躲過，以拳化掌朝女子臉上劈去，突然“叮鈴”一聲，發現阿娘睜大眼問他：“阿南你手裡的是什麼東西？”阿娘並不十分好看，瘦瘦高高，言行舉止卻是端莊極了。 　　阿南急運勁收手，伸出兩隻大手放眼前看，一隻蛐蛐從手心裡跳了出去，阿南嘴裡回答：“阿娘，我的蛐蛐跑了。” 　　一個竹編的蛐蛐籠朝他飛來，阿南笑嘻嘻一把抓住，感覺冷冰冰，不像是竹編的籠子，定睛一看，是那個迷人心神的鈴鐺，又看那女子握住鈴鐺的手一扭，阿南立馬鬆手，鈴鐺周圍彈出一圈鐵刺，尖利無比。女子見不得手，害怕阿南一拳過來抵抗不住，一個後翻，指揮手下向阿南殺去。 　　阿南此時大約明白，自己被下了迷魂咒，難辨真假了，看到前方阿叔、花師傅、古船長、鐵頭菩薩、紹興師爺幾人向他走來，知道是幻象，也顧不得去看山洞裡的情況，一個後跳跳出一丈遠，轉身飛一樣跑出橡膠林。 　　看官們估計猜到了，接下來，就是咱們開篇說的，烏鴉殺出橡膠園的事了。 　　第二天天剛亮，阿南從棋社客房裡醒來，抖擻精神，徑直走到後花園，走得太快，左腿傷口疼痛起來。走到一個小亭子，摸了摸亭中石桌下方，扳動了一個機關，地下石磚打開，出現一條密道。他關上出口，沿著石階向下走，約20階就到一個平地，兩邊是空空的鐵牢，再往前走，空間大了起來，是一個黑石磚墻的廳房。 　　幾個大燈籠照得房裡頭通亮，座中間一個正位空著，紹興師爺坐在一旁，左右兩側幾把椅子，零零落落坐著幾個人。師爺背後墻上有一張鬼臉樣式的獨特裝飾，像是什麼鬼怪圖裡山魈山鬼的圖文樣式。阿南坐上正位，朗聲道：“墨之俠者，仁義勇信，鋤強扶弱，舍生取義。”在座的所有人一齊朗聲：“墨之俠者，仁義勇信，鋤強扶弱，舍生取義。” 　　阿南看了看師爺問道：“師爺，那名女子呢？” 　　師爺搖了搖頭：“醒來之後，咬舌頭自盡了。” 　　接著阿南問左手邊一個乞丐樣子的少年：“小乞丐，那片林子後來如何了？” 　　小乞丐也搖了搖頭：“昨天我是半夜收到消息，跟十幾個手下一起去的，找到地方後，已經看不見半點活人，隻剩下燒成黑灰的草屋，燒焦的鐵皮，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屍體也找不到，” 　　小乞丐停了一停，繼續道：“山洞那邊查過了，沒留下什麼東西，看裡麵的一些痕跡，應該擺過製膠熬膠的一些物件。” 　　阿南又轉身去問一個跛腳的老頭：“鐵拐李，楊掌櫃家的東西查了麼？” 　　鐵拐李坐直了身子道：“查了，沒問題！” 　　阿南還是看著小乞丐，小乞丐忙答：“我派人一直盯著，也沒出什麼問題。” 　　師爺問：“楊掌櫃那邊，還留有多少人手？”小乞丐道：“二十多人。” 　　師爺看了看阿南：“烏鴉，撤回來吧，那邊沒事了。” 　　阿南點了點頭：“是，師爺！小乞丐，人都撤了，該乾什麼乾什麼，橡膠園也別去看著，太危險了，我會過去查的。” 　　“豬肉發，等會兒讓你的徒弟，去幫我打聽，所有的飯館、飯莊、饅頭包子鋪、麵店、麵粉糧油鋪子都查，查的是，誰家給那200多號人供吃供喝。其他地方我另會去查，你查完第一時間把消息放給我。” 　　精瘦的豬肉發洪亮地應了一聲。 　　“餘鐵匠，木匠，你們也幫忙一起查，工具和生活用物，經誰之手賣出，沿著這個方向查。”鐵匠、木匠回應道：“好的，管事。” 　　“賈郎中，一會兒讓小乞丐撥幾個兄弟，帶你去看看後山，有那些人留下的食物、糞便什麼的，幫忙查一下。小乞丐，注意保護郎中安全，郎中見多識廣，如果有發現，讓人告訴我。”郎中和小乞丐紛紛應下。 　　“黃包車！”阿南看向後排的一個高壯男人，男人應了一聲。 　　“你去問問兄弟，橡膠園那邊前陣子有沒有生人往來，查得到是哪裡的人最好，查不到的話，把樣貌身材口音這些記下來。” 　　“好嘞，管事。” 　　阿南向師爺請示：“師爺，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紹興師爺收起折扇，問阿南：“烏鴉，我們來盤一盤這件事，劉老板偷運了那麼多人，是為什麼？” 　　阿南馬上回答：“應該是找人割橡膠，回想和二老板聊天，必是想用一些不花錢的苦力，增加產量。” 　　師爺隨即再問：“於是找鳳陽幫拐人，蛇頭運人，再用迷魂術，迷住那些私運來的勞力乾活兒是嗎？” 　　阿南道：“應該是這樣。” 　　“隻用一半的人，生產出幾倍的量，船運公司、海關署那邊不會發現嗎？” 　　阿南努力回想昨天一路上的經歷，突然道：“昨天我陪二老板裝車，總覺得哪裡不對，方才我才記起，倉庫裡的膠桶，應該都有【劉氏亞隆橡膠園】七字的封條，昨天去看時，約有三分之一，隻有封條，沒有字樣。” 　　師爺道：“他們倒是小心謹慎，另外那麼多的橡膠去了哪裡，就是這件事背後謎團的關鍵所在了。” 　　阿南點頭稱是，師爺繼續說：“我對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知之甚少，但知道那個鈴鐺，就是鳳陽幫獨有的【鳳仙鈴】，傳聞這個鈴鐺能夠勾人魂魄，那些被拐的婦女兒童，聽到鈴鐺的聲音，就會自己走出家門，去尋那些人販。這個其實不稀奇，這些江湖把戲在座的都見過不少，就是那塊石頭，我想了一晚，竟想不透從何而來。” 　　阿南回師爺道：“無妨，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去找麻雀問問，上次他告訴我，隻要用【科學】，這世上就沒有解釋不了的謎團。我去問他用【科學】查。” 　　師爺點點頭：“小麻雀可能是我墨門千年來，最出色的匠人，西學中用，用西洋的細致入微來輔助我中華的博大精深，你去問他就好，這小家夥能耐很大。” 　　阿南起身抱拳向房中所有人說道：“那麼就拜托各位，各位老板生意興隆！” 　　眾人皆起身告辭，從鬼臉後麵的暗門走了出去。鐵拐李一瘸一拐得走過來，抱拳問阿南：“管事，小寧波現在是你的跑腿？” 　　“暫時吧，等我忙過這陣子。” 　　“那他什麼時候過來跨門檻啊？”鐵拐李說道：“這個小孩子蠻乖的，非常聰明的一個小子，我問了，是老鄉，我們寧波人，骨頭邦邦硬。” 　　阿南笑著擺擺手：“他出身書香門第，書讀得不錯，我跟師爺說好了，他不入俠門。” 　　鐵拐李翻了翻白眼：“振鷺充庭，找書苑 www.zhaosｈuｙuan.com 他是要做白的，你還用他。” 　　阿南臉色不太好：“鐵頭剛走，等我幾日，我再安排。黑的白的都無妨，過了這陣，我讓小寧波專心讀書。” 　　鐵拐李氣鼓鼓：“你家裡也是讀書人，當年怎麼不讓你去做白的？你說這人的命，是太不一樣哦。” 　　師爺聽到了，轉過身來怒罵：“胡說什麼？都是一門的，都是灑頭顱拋熱血為太平，烏鴉，拿刑杖來。” 　　阿南見師爺氣得臉都青了，忙彎腰握拳朝師爺道：“師爺息怒，鐵拐李說得不對，今天有要事，先讓他回去，之後一並罰。” 　　鐵拐李腿腳不好，想跪下去，撲通一聲軟軟坐到了地板上，旁人也不敢扶，師爺見狀不忍，說道：“回去抄五百遍【義】字，再不可胡說這樣不仁不義的話，以後再犯，重懲不貸！” 　　鐵拐李嘴裡說著“謝師爺開恩，我退下了。”豬肉發過來攙起他一起走了。 　　阿南過去攙扶師爺回座，彎腰說：“師爺息怒，我先去辦事了。” 　　師爺把折扇扔在手邊的茶幾上，點點頭：“管好你的人，做好你的事，記牢自己是誰，要擔怎樣的責任。黑白是你自己選的，後悔太晚了。” 　　阿南毅然說：“至今沒有半點後悔！我去了。”接著原路返回，從後花園行至客房拿了袖劍，再由棋社正門行出。 　　密室裡，師爺見人都走光了，黯然坐在椅子上，拿折扇扇了幾下，收起折扇，向鬼臉拜了幾拜，朗聲道：“天有德，地有靈，人鬼有道，尊天意，盡人事，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