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目都已經鋪開,隻等消息,阿南想著再去菜市和海市,找一些街坊打探。菜市招呼了一圈,也沒問出什麼眉目,買了早飯去管理所吃,喝了茶,想著去先去海市,再找麻雀。走到菜市後街,看到算命先生,便在算卦的攤子坐下。 “張半仙,恭喜恭喜,三小姐嫁入高門啊。”阿南笑道。 “多謝夏管事,你是稀客啊!”張半仙戴了大眼鏡,這一笑,眼鏡差點掉下,忙用手扶了扶。 “我昨日剛收到好消息,今天特地來賀喜,都說半仙卦術如神,您可曾算得三小姐命裡有這樣的福氣?” “管事你說笑了,所謂算人不算己,我自己家的運數,我是萬萬算不得的,不然哪裡知道命裡沒有男丁,催老婆生了又生,誰曉得連生了三個姑娘,還被街坊們嘲笑呢。”張半仙一雙賊溜溜的小眼,笑著瞇成了一道線。 “您家幾位小姐,都嫁得好人家,享清福,您老真變成老神仙了,女婿沒少給您買好酒喝吧?” “是是是,好酒喝不完,夏管事,我記得你可是從來沒有算過卦的啊,今日老朽送你一卦如何。” “不瞞半仙,自小父母早亡,吃百家飯長大的人,命好不好的,也不用算了吧?”阿南笑道。 “哎,管事有所不知,命是定的,運是流轉的,老朽不愛給人算命,如果算出來命不好,總不能拿胡話哄騙人家,我們這裡多的是那些家破人亡,連家鄉都回不去的苦命人,誰愛聽我說這些呢?老朽擅長的,是算那一時之運,如是好運,自然可喜可賀,如是黴運,當小心提防,化險為夷啊!”張半仙一通話術,滴水不漏。 阿南自小看慣了江湖伎倆,知道老頭子是嫌棄自己不來光顧,不給點好處,怕是很難讓他出力,隨即說: “那我今天一定領教下,咱們南洋第一神仙的神技!”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十塊錢,放在卦桌之上。 半仙正色道:“說是送你,怎麼好拿錢,管事拿走拿走。”說著拿錢還給阿南。 “您別看我從不算卦,我阿姑最信這個,她教過我許多道理,如果今天您不拿這個,算出來的東西是不靈的,是不是有那麼個說法?” 半仙沉吟:“夏姑自然是老熟人,江湖上倒也有這樣子說的,隻不過我現在算卦與年輕時不同,眼下衣食無憂,出來擺攤就是消遣時光。這樣,我就把錢收下,先好好替你算一算。管事是個傳奇人物,能給管事算上一卦,老朽也算是不留遺憾啊。” 阿南心裡好生佩服,這半仙說話是左右逢源,八麵玲瓏。 隻見半仙,從卦盒裡小心取出幾片骨片捏在手裡說:“男左女右,夏管事把左手伸出來。” 阿南心裡好笑,說:“您是算卦還是搭脈,怎麼還要伸手,是要看手相?” “管事真別說,我這門本領,叫做八星尋脈,確實和人的氣韻脈象有關。” 好吧,就沒有半仙接不住的話,阿南伸出手去。 半仙吸一口氣,往手心裡一吹,將手中八塊骨片扔向阿南手中,半仙手掌與阿南手掌相對,一股強大的內勁將骨片定在空中,紋絲不動,隻一秒不到,一齊落下,骨片在阿南的大手掌上左右跳動,也同時停下來。阿南呆了一呆,心想這南洋江湖市井多奇士,認識了那麼多年的算卦老頭,竟是個內家高手,看半仙全身骨骼和雙手,沒一點痕跡,哪曉得內力如此深厚。 半仙看出阿南疑惑,小聲說:“夏管事,這不是你們江湖人的功夫,剛才你看到的這一手,就是我卦門裡用來排卦的起手,從小練到老。”阿南也看出來,這功夫不是用來打架比武的路數,點了點頭。 “以鴻蒙開天之勢起卦,那卦象將全由求卦之人的氣脈決定,所謂從無生有,我的起卦就是無,到了你手裡,就是有,然則一生二生三生無窮,這樣子的卦才能準!” 阿南被懵得一愣愣,竟有點半疑半信了,又聽他說: “我們來看這卦,一路通直,骨紋片片相通。”果然骨片的大裂紋首尾相接,像條小路連貫。“這說的是,要做的事情一路順遂,左邊一脈鬼氣,乃是妖邪驚魄,右邊一脈火氣,乃是碎金裂石,這兩樣東西保護你平安,妖鬼莫敢來犯。再一路有人相助,隻是這後頭......” 阿南問:“後頭怎樣?”半仙笑說:“這後頭大空。” “大空是什麼意思?” “空就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好事好事啊!沒事才好啊。”半仙仍在看這卦象。 “沒事確實好。”阿南反正也沒太聽懂,這老頭古古怪怪,也不說清楚,就問:“那您就幫我解下卦,要注意些什麼。” “管事,此卦老朽算的是你的眼下之事,你這卦就與凡人不同,有一邪一震兩件寶物將護你一路周全,眾人助你,也是順風順水,沒什麼危險,隻是事情到了後麵,就會變得一場空,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這回能聽懂嗎?” 說了半天跟沒說一樣,阿南點點頭:“大概聽懂了,事情會很順利,對吧!多謝了,總算是見識了半仙的神技。” “哪裡哪裡,如果算得靈驗,下次再來,雖說不算命,但老朽看出來管事這隻手,是八字很硬的命數,活得恐怕比老朽長多了。哈哈哈!” 阿南心想,此人功夫讓人刮目相看,到頭來卻還是翻來覆去,那些江湖的陳詞濫調,差點就信他了,便起身告辭。 兩人起身作揖,互道了再會,阿南就走,轉頭看時,張半仙笑臉盈盈得將鈔票放入腰間,當下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 問了白問,阿南去往碼頭方向,船運公司後頭就是海市,連排的大棚子一眼望不到邊,和菜市不一樣,菜市每天就那麼些人,除了過年過節,一年三百多天,幾乎天天都那麼個樣。海市有一大半攤位都空著,半夜裡到上午,漁船捕海貨的人忙碌,等過了早上8點鐘,漁民基本都回船上睡覺了,現在剛到時間,漁民和海鮮攤差不多已經走光。陸陸續續來的攤主,都是賣家具,賣古玩擺件,西洋畫西洋瓶,賣成箱的香煙洋酒,零星還有賣罐頭、奶粉、咖啡、乾果的攤。有些個門類連貨物都不用擺,來一個人坐這裡,記好了來的客人要什麼,去倉庫,或是等貨船上岸,按照單子上拿貨,送到客人府上。如果是新上岸的人,來到海市一頭霧水,看不懂這裡頭的生意該怎麼做;而如果是久住這裡的人,就知道,這個地方,隻要世上有,就沒有買不到的東西,隻要有人來,就沒有賣不出的東西。別看空空嘮嘮,這海市平常一天,得是菜市所有人做半個月才能賺的數,遇上旺季,開張吃上半年也是有的。 貨物在這裡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人,找誰拿什麼東西,這個人能不能拿到東西,敢不敢拿一些東西,抑或這個人還能通過誰,再拿到東西,這裡麵可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清的。 海市之主是四爺,不比十年二十年前,這裡天天是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現在立了那麼多年規矩,海市早已是無利不起早,一門心思做正經買賣的地界,管事的不是別人,乃是四爺手下康老二,原名康金龍,有人叫他“康老板”,有些熟識的叫“龍哥”。 阿南越過百來個攤子的大棚,後頭是一排一層的水泥房,斑斑駁駁有些年頭了,房門都開著也不關,屋簷下掛衣服褲子襪子,掛得滿滿當當。一路走來,耳邊劈裡啪啦的麻將聲此起彼伏,阿南走到頭上第一間房進門,看到裡頭三四個男人靠著墻睡得昏天暗地,他看了看,走進內屋,康老板在餐廳和兩個兄弟吃海鮮火鍋喝酒。 “龍哥,怎麼大早上吃海鮮火鍋啊?” “南仔來了,坐下一起吃,昨天沒吃飽晚飯,現在吃一點飽飽肚子,吃飽好睡覺。”康老板高高壯壯,拍著圓滾滾的大肚子咪了口酒,寬厚的肩膀,硬實的胸肌,特別紮眼的是一雙長長的腿,一看便知是一位外家的高手,便是阿南身材壯碩,和康老板一比也是要敗下陣來。歲月給康老板的臉上、肚皮上增加了不少贅肉,卻難以掩蓋這位龍哥年輕時候的風采。濃眉大眼,大絡腮的胡子修剪得齊齊整整,長得又野又俊,身材也絕,不像個大老板,像個酒吧裡跳脫衣舞的牛郎。 “龍哥,這陣子有蛇頭往南洋運了很多苦力,我昨天親眼看到200多個年輕中國人蛇。” “草他媽的,就知道坑中國人。”旁邊一位兄弟罵道。 “南仔,歐洲那邊打仗,現在海麵上又亂起來了,老火老婆生孩子,我這幾天,天天晚上盯著船下貨,四哥盯得我很緊啊,不然我帶上兄弟去那幾個島上抓蛇頭去了。” “龍哥,幫我問問出海的人,有沒有見過一些中國女人,帶著一幫青年中國人蛇,出沒在附近海上的。”阿南拿了一雙筷子,夾了貝肉吃,補充了一句:“龍哥,聽過鳳陽幫嗎?” 康老板搖搖頭:“沒聽說過。” “師爺說,是早間安徽的幫派,全是女人,拐孩子婦女的,昨天我見到了,很是邪門。” “你們有聽過嗎?”康老板問了問手下,手下剛才罵人的兄弟開了口:“老板,拐賣孩子的事情,我最近聽到過。” 阿南忙道:“阿柴,你說仔細點。” 阿柴喝一口酒,吃乾凈嘴巴裡的食物說:“七八天前,海市賣鼻煙的阿兵跟我說,有個生麵孔,到處打聽誰家生不出小孩子,阿兵起初以為是賣虎鞭鹿茸的,和我開玩笑說這個事。我是哪個,馬上覺得不對勁,找去那個家夥,還沒動手嘞,個王八蛋自己說了,有新上岸的小孩子,沒有了家裡人,想賣給生不出小孩子的家裡,他自己賺一點錢,我馬上給了他兩巴掌,告訴他,這個叫買賣孩童,要坐監的,馬上把孩子送去福利院,如果在海市再看到他,腿都給他打斷。” “四五十歲,瘦瘦的男人?” “對,南哥,就是這個人。” “找人帶他來見我,不要嚇他,我有事要問他。”阿南又夾了大蝦吃,給阿柴倒上了酒。 “我去找找看,找到人,我親自帶去管理所找你。”阿柴喝完了酒,也沒打招呼,就出門而去。 阿南吃了點東西,也起身要走,康老板晃了晃酒杯:“跟你四叔說下這些情況,不要天天來管我,讓我去海島那邊打點蛇頭,到時候亂起來,更不好管,遲早要出事。” 阿南擦了擦嘴道:“你自己去說,我今天不過去,到時候我碰見他,我給你作證。” “哎,講義氣!”康老板朝另外一個手下挑了挑眉,手下輕呼“好耶!” “龍哥,先走了,阿丘,走了。”阿南朝兩人打過招呼,往房外走。 阿南看找到了昨天販賣孩子的那條線索,心裡輕鬆了一些。從海邊走來,望見遠處教堂的大鐘,便加緊腳步,去找麻雀。 教堂旁邊就是福利院,阿南繞過公園墓地,看了看福利院那邊的孩子,沒找到小寧波的身影,想必是去菜市賣煙去了。循著教堂塔樓走到頂,就是大鐘,拉開旁邊一個大鐵門,往裡走,光線穿過七彩琉璃的鐘麵,能看到外麵的雨滴不斷往下淌,光照到裡麵巨大的齒輪和機械裝置,讓一向高大的阿南,看起來像個玩具小人一般。 阿南走到最裡頭,那前麵有幾個小房間,門外靠墻處擺了長長的,各種各樣的工具架子,突然“啪啪啪”幾聲巨響讓阿南嚇了一跳,掩護在大鐘的機械裝置後,小心翼翼地行進。從齒輪的縫裡,他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男子的背影,普通身高,手拿一支木柄銀火槍,朝著箭靶射擊。 阿南悄悄走過去,搭了搭男子的肩膀,男子嚇一跳,轉過身就要開槍,阿南嗖一聲轉至他身旁:“哇哇,你別亂開槍!”男子轉過來埋怨他:“南哥,不開這樣的玩笑,出人命的。” 阿南看了看他手裡的火槍,豎起大拇指:“麻雀,怪不得師爺經常誇你,你連火槍都會造了啊!厲害啊!” “火槍多簡單,這個叫做連發手槍,用發明人的說法,叫做柯爾特轉輪手槍。” “原來不是你想出來的啊?” “上個月四爺那邊,我去收書,找到一堆圖紙,是美利堅一位發明家,在海上航行的時候留在客艙裡的,船在這裡靠岸後,船上的人就送給了四爺。這個人做出了一把可以連發5槍的火槍,你看,這槍中間一個轉輪,打一槍,轉一格,繞中軸可以無限旋轉,把子彈裝上,等子彈轉到槍管的位置,即可撞擊發射。” 說著麻雀連按數下,中間的彈倉哢嚓哢嚓旋轉起來。 “真是個神人。”阿南不可思議。 “我看到圖紙的一瞬間,也是這麼想的,就問四爺借了三把火槍,回家來拆,我們中國人喜歡左右對稱,我怎麼都覺得5個彈孔不好看,就重做了一把6個彈孔的,可以比柯爾特的槍,多射一發。” “牛的牛的,一個月就做成了,還多了一發!” “你槍法好,來試試,不過隻能試一次,這個子彈挺花功夫,就做了十幾發,剩下不多了。” 麻雀把槍交到阿南手裡,阿南先掂了掂分量,比平常火槍輕了不少,擺正手槍用眼瞄了瞄箭靶,麻雀從鐵盒裡取來子彈,拿著一個圓形彈倉裝彈,接著說:“南哥,可以直接換彈倉,彈倉裡提前裝滿6發子彈,也可以打完6發後,倒掉彈殼,自己一顆顆上滿子彈。比平常的火槍好用不少。” 接著幫阿南換了彈倉:“你看,就是這樣!” 阿南點了點頭,接過槍,啪啪射出兩發,兩發都中靶心,阿南掌握了開槍的手感,把接下來四發接連射出,全中靶心。 “小麻雀,真的是遙遙領先我見過的所有火槍啊!” “我馬上20了,希望你對我,能像對待一個男人一樣,我叫明月,不要叫麻雀,在我老家,麻雀是指男人那個東西,小時候被你們叫叫也就算了,現在這麼大人了,也被你們天天叫,你先改過來,別人定不敢再叫了。” “明月鳥,家巧兒,不就是麻雀麼,可愛的很。” “巧兒,在我老家,也是臟話,哎...我不是你們道上的人,就別叫外號了。” “就叫明月。你看啊,這柄槍是你改良的,銀色的,又有個輪子,銀輪和明月,還真是對上了。” “哥,太生硬了,你取名字不太行。” “我覺得挺好,這把槍就叫明月吧,明月銀輪槍。多好聽!” “不敢當,人家發明家才敢用自己的名字來取名,我就算了吧。” “那你取一個名字,上次你改的那把隕鐵黑袖劍,我回去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名字,也讓你來取。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那柄劍之前殘殺無辜,上麵冤魂累累,我想用你的烏鴉記號震懾這些怨氣,在用朱砂給烏鴉點睛的時候,第一次,朱砂流了下來,我當時心裡想到四個字【寒鴉泣血】,與鬼魂通靈的烏鴉流下了眼淚,那柄袖劍就叫【寒鴉】吧!” “這個名字多好!”阿南抽出左手袖劍說道:“寒鴉!” “南哥,這柄槍你先拿走防身,剛好還有6粒子彈,我屋裡頭還有一柄,要繼續改良,你做的事情,生死一線,我從小就想著有一天能幫到你,不是總讓你來保護我們。” “我收下了,現在你讀書回來了,師爺有說給你安排什麼事情做嗎?” “我跟師爺說了,走的那幾年,教堂的大鐘很多部件都不行了,以前是我修,現在也是我來修,修好了我才走。我的生命是聖母和教堂的媽媽們賜予的,沒有她們的愛,我就要像南哥花姐鐵頭哥你們一樣,吃盡苦頭。沒有飽飯吃,沒有書念,我就什麼都不是,我要先把這個賜予我再生的大鐘,修回它原來的樣子。” “對的,做人不能忘本,你好好在這裡,我經常來找你。”阿南心裡頗有些難過,喉頭像被東西塞住了一樣。 “對了,明月,給這把槍取個名。” “明月鳥,家巧兒,說的不是麻雀,而是更厲害的山雀,山雀比麻雀更兇,更快,更聰明,就叫山雀吧,這在我老家,不是臟話。” “寒鴉、山雀!”阿南突然看到被子彈打中的一塊碎石,想起張半仙說過的話,一邪一震兩把寶貝,心想這菜市的神棍居然有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