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杯子的底部還剩了一口酒,坎特爾不喜歡殘酒,因為裡麵總有很多沉澱物,入口後又酸又澀。他最後還是一口把酒悶下肚,得節省點,這次的錢還沒結到手裡。 “露米婭,再給我來一杯”人在喝酸酒時說話難免有點沙啞。 沒有回應。 破盾酒館中的很多人都聚集在一張懸掛於側墻上的巨大羊皮紙前,酒館的燈光不算明亮,這裡卻集中擺放了不少油燈,把整張紙的內容都照得十分清晰。人群邊看邊議論,有人看了幾眼就回到自己桌前,有人不喜歡默讀,大聲念出紙上的內容,也正好方便了那些不太識字或看不清東西的酒客。 “露米婭!”他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 “來了。”一個身材嬌小的金發侍女抱著酒壺從人群中鉆了出來,她的額頭滿是汗珠,頭發盤在腦後,轉眼就把坎特爾麵前的酒杯重新斟滿,“今天也有好多人在看新貼上去的故事,平時隻有第一天最熱鬧。” “那肯定,大家都愛看別人笑話。”坎特爾趕忙喝一口新酒潤潤嗓子。 “話說這次的故事,是你按真實經歷寫的嗎?”周圍很吵,但露米婭還是把聲音壓低了一些。 “是,我老婆去年剛走的那天我就跟你說了,這種窩囊事雖然糟心,但寫出來是個不錯的素材。” “唉,太可惜了。要是你倆能再堅持一年,她看到你寫的故事越來越受歡迎,可能就不會走了吧?” “別安慰我了,不會的。”坎特爾嘴角波折的曲線匯成一個苦笑,“有名沒錢也是白搭。而且她也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走的。” “不會,這次聽說城裡五個大酒館都買了一份……”露米婭話還沒說完,就被其他桌的客人叫走了。 坎特爾始終認為自己的故事能受歡迎全是愛芙瑞的功勞。他曾經借錢用羊皮紙裝訂出了一批書,但是由於售價過高和自己毫無名氣的原因,最終隻賣出去了兩本。在無力償還借款時一度想到賣掉房子來抵債,最後還是靠愛芙瑞加班加點做衣服才還了錢。這之後愛芙瑞提議坎特爾一定要先想辦法打出自己的名氣,才使得他想出酒館連載的方法。這個前所未見的方法最終奏效,甚至搶了不少吟遊詩人的飯碗,隻是那之後沒過太久,愛芙瑞就走了。 連續的嬌喘聲像針一樣刺進了他的耳朵,一針接一針,他感覺身體快要變得抽搐起來。 坎特爾灌了一大口酒,想象了一下露米婭的裸體會是什麼樣,才把聲音從耳中倒出去。 嗵地一聲,不知何時回來的露米婭在坎特爾麵前放了一壺酒。 “我還沒喝完呢。”坎特爾臉上有點發熱,語氣很不耐煩。 “這壺是那桌的嗔陀大哥送你的。” 坎特爾順著侍女的手指看去,發現了兩個赤膊背影正在舉杯豪飲,他們留著一綹暗紅色的粗長辮子。其中一人的身材形如巨熊,手臂幾乎和酒壺最寬的地方一樣粗。 “我不是叫你別跟其他人說作者是我嗎?話說這是頭一次見部落來的人喜歡我的故事。”坎特爾移回視線後,發現露米婭又不見了。 嗔陀人在坎特爾腦中的印象往往帶著血色,這個騎馬放牧的部落從他記事就在進行著無休止的內戰。培金城不遠處就有他們的聚居地,經常能看到缺胳膊少腿的嗔陀人被抬著進城治傷。不過從大概半年前這種情況就幾乎絕跡,這些大家認定的野蠻人甚至開始賣起了羊肉和皮革等等特色產品。 他們是出了個終結內戰的英雄人物?真想聽聽他們的故事。坎特爾一邊發散著思維一邊舉杯四顧,突然在吧臺邊瞄到了他一直尋找的店主科朗。 他把酒杯重新倒滿,拿著杯子走了過去搭話:“科朗老哥好久不見,這幾天去哪了?” 身形瘦削的光頭老板擠出了一副笑容:“最近太熱了,就跑去重森鎮躲了幾天。” “重森鎮?去那來回就得三四天。”坎特爾的藍色瞳孔擴大了一圈。 “那是,不過我買了匹好馬,隻用一天不到就能跑過去。花了不少錢,想起來就心疼。” “真羨慕,我前幾天來城裡抄新故事的時候被堵在了城門口半天,可把我熱壞了。”坎特爾本來想直接問科朗報酬的事情,但卻自己把話題岔開了,“你說這個小破城就弄了1個城門是不是有病?” “這你沒辦法,當年打仗的時候這裡可是個大軍備庫,必須得弄結實點。你出去時候嘴小心點,被當兵的聽見弄不好給你抓地牢裡。” “是,他們多厲害。沒仗打還拿錢,沒事還能欺負普通人當消遣。” 話題停止了,坎特爾喝了口酒準備問出他最關心的話題。 “這次故事我看挺多人都喜歡,報酬是不是能多一點?” “唉,還真不是。”科朗搖了搖頭,正擦拭著一個杯子,“破盾的分成這次還行,但是其他酒館這次都沒買。他們說你的新故事太平淡了,談情說愛的內容沒多少人愛看,所以就先準備等等後麵的故事再說。” 科朗能決定坎特爾的每月收入,具體方法是:坎特爾把故事抄寫在幾張羊皮紙上,科朗會把一張掛在店裡,把剩下的通過關係網賣給其他酒館店主。科朗店裡的報酬根據新增客人數量和打賞來分賬,賣到其他酒館的則直接在固定售價中分賬。 “那這次能分我多少錢?”坎特爾打算先聽下數字。 “我看看……”科朗站在吧臺裡向下看去,那裡貼著一張記賬紙,“行情不好,但是也不能虧待你,這次能分你40盧那。” 又比上個月少,這已經是連續第四個月了。坎特爾每到這時就想起愛芙瑞的話,後悔不該讓科朗來全權掌握自己收入的多寡,這幾乎等於把睪丸送到別人手裡。 呻吟聲沒了,兩個聲音在細語,坎特爾聽不清對話內容。 “錢怎麼可能越來越少了?”坎特爾的聲調逐字提高,“而且露米婭說5個酒館都買了故事!” “那小丫頭懂個屁,他們先拿了故事但這次沒給錢而已。”科朗麵露不滿,光滑的額頭上隆起幾道溝壑。 “你放屁!”坎特爾的聲音已經大到足夠讓周圍幾桌的人聽見,“他們要不給錢,就你這性格會願意把故事給他們嗎?” “你他媽給我注意點口氣,”科朗邊說邊打手勢叫來了正在吧臺另一頭搬酒桶的打雜夥計,“我是有哪次不給你分錢了嗎?你最開始靠寫點這破玩意就能賺錢還不是因為我好心?沒見過你這麼沒良心的玩意。” 愛芙瑞的嬌喘和幾個月以來科朗的各種托辭在坎特爾腦中交錯回響,頓時他覺得自己額頭可能已經暴出青筋,甚至一頭金發都豎了起來。而後,積攢的憤怒都匯集到了雙手之上,長時間的情緒積累終究要有一個釋放機會。 於是他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吧臺,老舊的木頭發出了刺耳巨響,酒館內的雜音頓時少了一半。 “你他媽要非這樣以後我就……”話還沒說完,坎特爾右臉就結實得挨了一巴掌。 是夥計打的。由於捶在吧臺的那一拳,現在幾乎整個酒館的人都正看向這邊。 坎特爾的臉上像是碰了烙鐵一樣熱,心裡的怒火快要燒到屋頂。他潛意識想直接還手,徹底斷掉和破盾的關係。但潛意識在告訴他,這次如果打起來,以後他的故事就可能斷掉銷路,最終回到窮困潦倒的狀態。 他最終沒還手,一抬頭就瞥見周圍好幾桌的酒客都在笑著看熱鬧。 我就是個廢物,活該讓愛芙瑞走了。坎特爾體內的火焰縮到油燈火苗的大小,重新低下頭,思索著現在該如何收場。 “沒事吧?”露米婭的聲音和她本人一同快步向坎特爾走來。 就在他又開始想如何在可愛的露米婭麵前挽回一點顏麵時,一陣風突然出現在他身後。 他回過身,之前那個隻露出背影的健壯嗔陀人正掐著夥計的脖子,單手就把他從吧臺裡提了出來,隨後按倒在地,場景像是捉到巨熊剛捉住自己的獵物,正在思量從哪下口。 “抱歉,我這兄弟脾氣有點暴。”另一個矮個子嗔陀人走上前,“不過這是出什麼事了嗎?這位朋友要是被打壞了我們就沒故事看了。” “沒事沒事,誤會誤會!”科朗老板反應了過來,堆笑讓他額頭的溝壑更多了,“我這夥計新來的,沒眼色,打擾二位了。” 坎特爾雖然沒搞清狀況,但好歹瞬間有了兩位強力讀者的支援,便用極快的語速解釋了當前情況。 “原來就這點事。”矮個子嗔陀人發出了爽朗的笑聲,“老板天天這麼忙肯定會點錯嘛。這樣吧,老板你再好好算下分賬,明天再給結清楚。” 就在科朗連聲應和時,矮個子繼續說:“但作者老弟也不能白挨打。闊熱,下手輕點。” 夥計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隨即壯漢嗔陀人鬆開了手。坎特爾估計這個耳光至多也就用了他萬分之一的力氣,不然這個夥計的頭都有可能被打飛出去。 酒館很快恢復了熱鬧氛圍,兩個嗔陀人把坎特爾邀請到了自己桌上。 “他叫闊熱,我叫剌多。上個月剛開始看你寫的故事。”剌多給自己和坎特爾都倒滿了酒,“先乾一杯吧!” “我叫坎特爾,太感謝二位了,我是實在沒怎麼打過架。”坎特爾此刻心情暢快了不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闊熱喝完酒抿嘴笑了笑,沒說話,開口的還是剌多:“我們其實也是正好想過去搭話,看完故事有個問題特別想問下你。” “隨便問,今天碰上二位,有什麼不明白的肯定都給你們解釋清楚。但說好我不會劇透啊。” “侍女小姐說這次的故事可能是你根據自身經歷改編的,”剌多盯著坎特爾的眼睛問道,“你真的會用那塊透明石頭來聽聲音嗎?” 坎特爾感覺自己的全身機能都停滯住了。故事中大多情節其實和現實想去甚遠,除了關於石頭的事情。他在送給愛芙瑞那塊石頭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發現二人不管相隔多遠,他隻要想著愛芙瑞的樣子就能聽到對方周邊的聲音。這件事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於是就把石頭的功能原原本本地搬進故事裡。 麵前這兩個嗔陀人為什麼會覺得如此荒唐的情節是真的? “我也好奇,是真的嗎?”一直沒說話的闊熱也看向了坎特爾,喉嚨發出的嗓音渾厚低沉。 “不不不,那個就是我隨便編的,我又不是妖術師,怎麼會這種東西。”坎特爾用盡可能隨意的語氣回答,但沒能直視剌多的雙眼。 頓了片刻,他補充了一句:“那個石頭是真的,因為的確挺特別的。” “這樣啊,我就知道是假的,哈哈。”剌多移開視線看了闊熱一眼,“我是想要是真的就太好了,我們老大特喜歡這種稀罕玩意。” 隨後剌多和闊熱又舉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灌滿的酒杯,坎特爾再次一飲而盡。 之後三人不停痛飲,聊了各種關於故事和酒館老板的閑話,大多時候都是坎特爾在開口,兩個嗔陀人幾乎沒有提出其他問題。最後坎特爾先行離開,他要趕在城門關閉前出去。 回到城郊的舊木屋時,已經被醉意控製了全身的坎特爾幾乎沒法站立。他整個人如同墜河一般撞在了床上,頂著頭部的劇烈酸脹感,用最後一絲神誌把枕頭下的酒瓶塞全都用手臂撥到了地上。 他閉上眼,感覺自己可能在幾秒後就要失去意識。如果愛芙瑞在的話,肯定少不了一頓責罵。 愛芙瑞的聲音也在這時傳了過來:“森林著火了!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