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懷疑劉過很長一段時間了。 首先,劉過的來歷就很值得探究,他是五年前被鄉裡的劉老頭撿回來的。 五年前壯剛好十八歲,正是管不住好奇心愛看熱鬧的時候。 劉老頭這個人看著老實巴交,實則人老成精,若不是親兒子出了意外,斷然不可能從外頭再撿一張吃飯的嘴回來養著。 因為劉過當年整個一路都走不穩的病秧子,瘦的就剩皮包骨頭了,還瘋瘋癲癲的說胡話,怎麼看也不可能下地乾活當個勞力。 劉老頭就跟中了邪似的,將他好好養著,不像是對待兒子,倒像是供了個祖宗。 壯是個十裡八鄉知名的混子,整天遊手好閑,卻也不缺吃穿。 歸根結底,是沾他老爹的光,雖然父子倆經常心照不宣的合作,但壯兇狠的形象更適合扮演白臉,他憨厚的老爹則是一直走在扮演紅臉的路上,頗有心得。 父子通力合作,這鄉裡鄉親的基本什麼事兒都能摻上一腳。 劉老頭作出這麼不符合人設的舉動,當然需要一探究竟,畢竟劉老頭年紀大了,手裡還有那麼大一塊地呢。 壯打聽過,劉老頭是在下山的路上看到的劉過,當時劉過倒在路邊,身上全是尚未愈合的傷口,奄奄一息,劉老頭覺得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早逝的兒子的身影,決定發一回善心,就把劉過救下了。 而劉過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招,忽悠著劉老頭認下他當了兒子。 可劉老頭的兒子長什麼樣壯還能不知道? 那可差遠了,兩者不能說一模一樣,至少也是毫無乾係吧。 壯就奇了怪了,覺得不打探清楚就渾身難受。 這是個持久戰。 劉過這個所謂劉老頭起的名字肯定不是真的,壯不經意間聽到劉老頭說漏嘴過,他稱呼劉過為“邦”。 難道劉過的本名是劉邦? 他那一群兄弟們也自發給打探了一下,有人躲在屋子外麵偷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劉老頭果真喊了“劉邦”倆字,還神神秘秘的讓劉過給他念念寶貝上記載的東西。 這個話語裡指的寶貝是什麼壯還沒找出來,因為打這事兒沒多久,劉老頭就被山上的野獸吃了,留了兩件衣服以便辨認。 劉過順理成章的繼承了劉老頭的遺產,成了最大受益人。 壯起初是非常興奮的,劉老頭走了,劉過一個病秧子不就好解決了? 他領著人去威脅劉過,讓他把寶貝交出來。 劉過可憐兮兮,驚恐的看著他們,哭道:“這我哪知道?那玩意兒就是一卷竹簡,義父他隨身帶著,我去山裡找過了,早不知被野獸丟在哪了!” 壯不信,他見從劉過嘴裡套不出有用的話來,便抄了劉老頭的家,木質家具基本全砸了。 結果自然是什麼也沒找出來。 壯不死心,還在農忙時幫劉過犁了遍地,免費讓劉過省了些力氣。 這事兒做的太虧了,壯從此就看劉過不順眼,隔三差五去他麵前找存在感。 對於竹簡上記載的東西劉過是這麼回答壯的:“那卷竹簡邪乎的很,我看的時候能知道上麵寫的內容,但隻要目光一移開,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義父倒是記得,可他藏得死死的,根本就不肯告訴我。” 壯一想,這話沒毛病,是他他也這麼乾。 寶貝嘛,有點特異功能才正常,這也解釋了劉老頭為啥願意收養劉過,找個試錯的唄! 雖然解釋有點勉強,但壯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 劉過這小子的瘋言瘋語很獨特,它自成一套邏輯,但這套邏輯鄉親們都聽不懂,鄉長看他越來越放肆,便以打擾鄉親為名,找劉過談了談,讓他閉嘴。 壯知道的多點,他老爹告訴他:“劉過那娃子說話沒有輕重,惹鄉長不快了,你可以去適當打壓一下表個態。” 壯還是聽他老爹的指示的。 直到壯發現,鄉裡經常上山打野味或挖野菜充饑的幾位,在惹到劉過後都不約而同的在山上“迷路”了。 他想到劉老頭的死,村民蹊蹺的“迷路”,還有聽說的那卷竹簡,感覺劉過似乎沾染了些邪氣。 於是壯消停了。 還特意減少了上山的次數,每次都不敢深入。 關乎性命的事兒,壯還是不敢去賭的。 後來壯又聽說劉過學著劉老頭撿了個乞丐回家,這可不得了,他總覺得這跟劉老頭撿劉過有異曲同工之妙。 莫不是...... 接下來的記憶不太清晰,壯隻模模糊糊的感覺自己像做夢一樣,腳底軟綿綿、飄忽忽的出現在一個陌生的林子裡。 林中有一口寒潭,潭邊圍著一圈小動物,壯看不清,他的目光被一群在空中飛舞閃爍的星光吸引,不由自主的向著它們靠近。 等身體逐漸變得冰冷,畫麵時斷時續。 他才掙紮著想醒過來,睜開眼,卻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 劉過自從家裡多了張嘴吃飯,糧食儲存數量便顯得捉襟見肘。 鐘平沒什麼力氣,也乾不了多少農活,等於是幫忙分擔了個寂寞。 劉過並不氣餒,他一邊上山采點蘑菇野菜補貼家用,有時候做的陷阱也會獵到點野味,實在不行,他還能做捕魚的小裝置,這都是生活給逼出來的技能。 鐘平對於幫不上忙的現狀很是自責,劉過便思考了一下,打算教他草編。 鄉裡人每旬都會去鎮上采購,如果鐘平做的玩意兒能賣出去,就多少能掙幾個錢。 劉過以前賣過魚,編過鬥笠,做過木匠,當過買藥郎,生活可謂是過得多姿多彩,水深火熱。 他試過搞發明,結果材料買不起,試過賣炒菜方子,結果好不容易見到掌櫃的,被嘲諷一通趕出來了,試過當故弄玄虛的道士,被官府抓起來打了幾十大板,試過碰瓷隱士,結果壓根沒人信。 總之,走捷徑是不可能的了。 沒辦法,他隻好花力氣造了個空白的竹簡,正好鐵來投奔,他們倆狼狽為奸,逮了隻鹿,馴養一段時間後塗上色彩,偽裝成一隻五色鹿,成功坑到了一個老頭。 老頭姓劉,是個整天跟土地打交道的農民,此次是上山祭奠他早逝的兒子。 誰知下山時正好看到一隻通體瑩潤雪白,身有五色,角纏鮮花的小鹿嘴裡叼著一卷竹簡,放到了在地上躺屍的劉過手上,隨後側頭往他的方向看了眼,一聲鹿鳴,鉆入山林消失不見。 劉老頭聽說過很多關於神獸的傳說,看到這一幕後大為震驚,直呼神跡。 正巧,劉過悠悠轉醒,看到老頭,虛弱的問道:“這位老伯,可是你救了我?這是哪裡?” 劉老頭眼睛一瞇,順著他的話:“小夥子,這裡是回我家的必經之路,你怎麼倒在這裡?” 劉過撐著身體坐起來,迷茫的環顧四周,半晌悲傷道:“老伯既沒有救我之意,便隻當沒看見我,快些離開吧,我不想連累老伯。” 劉老頭暗暗看了看他手邊的竹簡,隨即關心道:“孩子,我這人向來熱心腸,從不做見死不救的缺德事兒,你身上傷的這麼重,恐怕走不了多遠,先來我家避一避吧?” “那便,那便謝過老伯了。” 劉過虛弱的說道,被劉老頭攙扶起來時,“啪”的一聲,手裡的竹簡不慎滾落在地。 劉老頭見狀連忙伸手去撿,瞪著倆眼珠子撿起來一看,那竹簡竟然空無一字! 他一驚,表情難看了些許。 劉老頭年輕的時候也曾隨大流去測過仙根,聽人議論說這種情況是種很罕見的“寶貝”認主現象,除了有緣人,別人大概很難看到裡麵記載的東西。 他帶著遺憾將竹簡還給劉過,說道:“孩子,你的東西掉了。” 劉過茫然:“老伯,這不是我的東西啊?” 他維持著傻不愣登的表情,顫顫巍巍的拿起竹簡,手指哆嗦著攤開,眨著眼睛瞅了兩眼,疑惑道:“這寫的是什麼?傳記嗎?” 果然能看見! 劉老頭舒展他那滿是褶皺的麵皮,努力做出一個和顏悅色的笑來:“孩子,老伯不識字,這是我在你身邊撿到的,沒想到竟不是你的東西啊。” 劉過自然而然的接道:“我現在身無長物,這竹簡應該是別人丟失的東西吧?上麵寫著......” 劉老頭趕忙阻止他,眼珠子左右轉了轉,說道:“不著急孩子,咱們別站在這兒說,累得慌,跟我先回去再說吧。” 他的打算再明顯不過了,劉過收起竹簡,瞇眼笑道:“那就麻煩老伯了。” 就這樣,劉過在劉老頭家裡住了下來。 他一邊養傷,一邊幫劉老頭研究那卷竹簡,當然借口是教老頭識字。 “混沌未分天地亂,渺渺茫茫無人見。自從老祖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變。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 “蓋聞天地之事......” 劉過就記了個開頭,接下來的故事隻能胡編亂造了,索性劉老頭沒見過什麼世麵,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真把它當寶貝供著,幻想著自己能靠這玩意兒撈到好處。 劉過也不是什麼都不做的,他是在裝自己有神秘身份,又不是真的有。 為了心安理得的接受劉老頭的照顧,他貢獻出了“從書上看到的”各種技能。 關於上山采野菜蘑菇時最豐收的地方一般在哪,製作陷阱時怎麼巧妙的避開動物的活動路線,使得捕獲率更高,捕魚時用什麼方法更簡單高效,等等等等。 劉老頭受益匪淺。 至於神秘身份,劉過搞了個傳統主角模版,什麼家世顯赫,父母雙亡,仇家滅門,一段集悲慘與仇恨為一體的狗血小故事。 劉老頭信了。 至此,劉過終於發現自己還是有拿得出手的技能的。 也許以後再換身份可以去嘗試說書。 地方不挑,擱路邊兒就不錯。 劉老頭死在山裡是真的意外,劉過真的沒想動手,他知道現在這個處境還是有劉老頭更好,何況那個胡謅的故事還沒編到頭呢,劉老頭,純粹是自個運氣有問題。 壯來找茬是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更有利於劉過給自己營造形象融入鄉裡。 事實證明,有點用處,起碼鄉親們願意聽他聊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 形勢剛有點起色時,他小心翼翼的試圖遊說鄉長,試探一下態度,跟鄉長邊喝水邊嘮了一會兒嗑,此後就被強製閉嘴了。 鄉長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麵頰紅潤,瞇著眼看人頗有些仙風道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一旦睜開,那雙三角眼中透露出的毒辣就會破壞了這份美感。 劉過可能沒察覺到,他其實是鄉長的重點關注對象。 鄉長是個有點子文化在身上的人,聽到劉過那套說辭後可謂是大驚失色,生怕底下人信了他那套鬼話,第一個拿自己開刀。 這不找事兒呢麼? 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與子嗣的前途,鄉長果斷禁言了劉過,並想要除掉這個禍害。 他隱晦的跟壯的父親透露過自己的意思,結果這倆人不爭氣,愣是沒敢下手。 鄉長不知道這父子倆在忌憚什麼,但他也是個謹慎的人,別人不敢動肯定是有原因的,他就打算再看看,順便調查一下劉過的來歷。 關於劉過的來歷,說法那是各式各樣,全是他自己造的謠,鄉長覺得可疑,卻探查不清楚,又下意識不想上報給官府,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但也不是沒有收獲,他發現劉過這小子還真是個人才,基本上啥都會兩手。 劉過這小子很聽話,說閉嘴就閉嘴。也很會來事兒,比壯聰明不知多少倍,就是辦事兒比較追求兩全其美,不太好用。 鄉長有些嫌棄,但不太在意。 大不了,他不用劉過,反正把劉過放眼皮子底下不惹事兒也挺好。 壯和劉過不對付他是知道的,可不對付的源頭究竟是什麼這很重要,劉過不說倒也正常,可壯他們父子一昧顧左右而言他就很不老實了。 這不老實的人,還可控嗎? 索性鄉長沒被這個問題困擾太久,因為壯的屍體被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