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我看見那火，自地淵之底爬升而出，萬頃紅蓮吞沒莽原。 　　烈焰濃煙，厚土皆焚，叢焰四起，長夜永明。 　　天穹墜炎，覆野萬裡，漂火流散，遮天蔽日。 　　餘燼既燃，同為焦土，霧散塵歸，星月失輝。 　　噬吾魂靈，灼心蝕骨，若為終訣，生靈盡眠。 　　…… 　　夜，墨黑的夜，沉靜的夜，沒有火的夜，總之是夜。 　　晚霞的餘光漸漸收斂，片縷星光點染著的幕布悄悄地在蒼白高聳的叢林裡懸掛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塗抹著渾濁一色的天空。 　　「B4城市區」，蕭索的雨幕之下，空曠的街區裡坐落著一幢尖聳挺立的獨棟大樓。 　　逼仄狹小的房間裡，幾道身影彼此遠遠地分隔開來，裡麵的門牌上寫有“保管室”的字樣。 　　“肖恩，注冊性別男，無不良嗜好，無犯罪記錄，取向未知，無生理序列父母，無可追溯血親……曾因竊取同生段個體的內……” 　　巨大的電子屏前，一個理著寸頭的男性如此慢條斯理地講著。 　　“好了好了，跳過這些吧，不要再說廢話了。”一旁的馬修斯不滿地挑著眉毛，擺手打斷道。 　　但那個寸頭男子好像是沒有聽到這抱怨一樣，反而繼續若無其事地說著：“曾經在待完形生段號稱不怕事的D3區扛把子，其人組織手下總共有四名頭目，分別是唐老鴨、紅有三以及殺馬……” 　　“夠了！說重點的好嗎，我隻想知道跟應對局相關的事情！”馬修斯有些不耐煩地低聲吼道。 　　那名寸頭男子仿若這時才反應過來，隻能局促地答道：“對不起，事無巨細地匯報，我們局長平時都是這麼要求我們的……” 　　“但你們局長現在命令你一切都聽我的，快點，說重點！” 　　寸頭男子無奈而又默然地轉過頭，向著一旁看去。 　　在目光所指處，那裡站著的是一位嘴裡叼著香煙，身上隨意地披著一件青黑色夾克，留著一頭披肩散發的女子。 　　然而求助的目光並沒有得到回應，那女子好似毫無察覺，隻是繼續事不關己一樣地瞟著眼看向窗外遠處。 　　許是已經察覺這種肢體語言的回應，他隻好硬著頭皮提起語速繼續講著。 　　“肖恩於23歲入職，在應對局共計工作12年，應對事件39起。在應對A-n35事件中因應急單元損壞犧牲，享年35歲……死後被評為當年度的對策組最佳員工。”寸頭男子默然道。 　　“雖然我很好奇有什麼‘東西’可以損壞掉應急單元，並且還是這種讓你們諱莫如深的程度，但是這都不重要了。” 　　馬修斯摸了摸下巴，頓了下繼續道：“薇薇忒局長，還請你讓這個不聽話的討人厭寸頭，把應對局裡這些歷年傑出員工留存的記憶單元都交給我。” 　　他一邊瞟著眼看著電子大屏上解鎖的資料裡呈現亂碼的幾處地方，一邊用眼神向著一旁站立不語的女子示意著。 　　“……” 　　寸頭男子也抿著嘴，非常為難地看向那個被稱為薇薇忒的女性。 　　站在一旁的薇薇忒依舊叼著嘴裡的根那好像抽不完的煙，像是沒有聽到一樣，雙手插在上衣的口袋裡，一句話也不說。 　　沉默，又或許是不想理會，或者說不想配合。 　　房間的窗戶外濺開的雨花伴隨著滴答的響聲越來越大，漸漸蓋過了屋內巨大電子設備運轉時的雜音。 　　“我忍你很久了，什麼叫不聽話的討人厭寸頭啊，我又不是沒說過我的名字叫什麼。還有，我不是一直按你的要求來做麼，你不要以為拿了雞毛當令箭，就可以隨便支使我們應對局了！” 　　眼見著氣氛越加肅然，寸頭男子突然間像是隻炸毛的貓一樣，打破了沉默。 　　馬修斯並沒有理會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繼續對著女子道：“薇薇忒，應對局的阿貓阿狗我並不關心，叫什麼都不重要，我也不感興趣。但還請你——應對局的局長，能夠配合我的工作。” 　　他格外在「應對局」三個字上加了重音。 　　“你這個！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來乾什麼。他們是應對局的優秀員工，不是讓你能……”寸頭男子憤怒地瞪著馬修斯。 　　這時，站立一旁沉默許久的薇薇忒總算是用左手拿下了一直叼在口中的香煙，輕輕地朝著一旁的垃圾桶抖落著煙蒂，終於開口。 　　“好了，呃……那個……嗯？” 　　“被他這樣一說我好像也忘了，哎呀真是的，明明好不容易才記住的……寸頭啊，不要沖動。” 　　女子的聲音意外的輕柔，和她稍顯冷漠的神色並不相符。 　　“局長我有名字的！” 　　“這些先不重要了！”她轉而冷聲道，“說實話，在你來這裡之前，甚至在調令正式下達之前，我們就已經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了。” 　　她頓了一下，稍微又抽了兩口左手拿著的煙，接著說：“所以，寸頭對你有什麼不滿，你應該也是知道其中緣由的。配合你的工作沒有問題，但也隻是在我們應對局的職能範圍內‘配合’罷了。至於其餘的事項，我隻能說除非有專項敕令，否則應對局也有權力不予你方便。” 　　“……唉。”馬修斯輕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這件事肯定不會有多麼輕鬆的。不過嘛……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配合的話，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畢竟這裡是應對局，最高意誌的代行機關，誰都無法強製你們做什麼……那麼，我也隻能再待在這裡，等到你們答應我為止了。” 　　說著，馬修斯好像真打算就這樣軟磨硬泡，坐到了一旁電子屏前的轉椅上，繼續瀏覽之前的那些信息。 　　薇薇忒則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上，又拿起了手邊的香煙吸了一口，一如既往地沉默著。寸頭男子也把頭偏過一邊，悶聲不語。 　　先前差點兒激烈得就像是要打起來的信息保管室裡，氣氛突然詭異地平靜了起來。 　　這詭異的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 　　也許是半個鐘頭之後，那個被稱為馬修斯的男子突然打了個哈欠，無聊似的掏了下鼻孔。 　　封閉的保管室裡，也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純凈的涼風。 　　與保管室小窗外麵混雜著雨水和泥土的氣味，明顯能通過視覺也能感覺到的pm數值超標的空氣不同，這陣清新而又略帶寒氣的風，好像讓房間裡結了一層澄亮的霜。 　　“這個肖恩，其實還挺有意思的，他那個所謂的東城會居然不是什麼外格組織，而那些有著奇怪綽號的手下，居然也都是社會化評價指數相當優異的同生段個體。”瀏覽著資料的馬修斯仿佛見獵心喜般，突然開口道。 　　“這是當然的……肖恩是應對局過去幾年最出色的職員，並不是什麼評價指數低下的「社會銹斑」。” 　　“如果不是他因事故死亡的話，說不定，他才是現在站在這裡和你說話的應對局局長。不過呀……這也就是我們的工作，見怪不怪了。”之前一向冷淡示人的薇薇特開口回答道。 　　“是啊，成功處理B級及以上事件13起，OPC評分平均7.93，這在你們中應該是很漂亮的成績單了，確實是很出色的職員了。” 　　馬修斯繼續瀏覽著，突然，他故作驚訝似的看著屏幕。 　　“有趣啊，他最後的一次事件，也是導致他死亡的事件，同組的隊員之中，沒想到還有你啊，薇薇忒局長。” 　　馬修斯反復打量著那個一支煙抽個沒完的女子，繼續道：“我開始難得有些好奇了，局長，你能給我講講那次事件的詳情嗎，畢竟對於我這種門外漢而言，你們的專業資料有些難懂。” 　　他指了指屏幕上那一大串充滿專業氣息的用語。 　　“能讓你感興趣，確實很難得。雖然是對一般員工及外界保密的事件，不過這也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事情。” 　　薇薇忒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道：“簡單點來說，就是本來作為評定等級A+的那次特派事項，因為某位隊員的處理失誤，而導致其應對難度飆升，肖恩為了掩護其他的隊友，當然也包括我，獨自應對了那次事件。”她並沒有看屏幕上的資料，隻是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吐出了個煙圈。 　　“應對局也有嚴重失誤的時候？” 　　“當然會有，雖然我們在極力避免，畢竟每次失誤都會至少讓一個員工失去性命，但意外嘛，還是會時常發生。”站立一旁的寸頭突然插話道。 　　“你們的覺悟還真高。”馬修斯接著說。 　　“等等，你們說他獨自應對了這次的事件，但這種描述……總感覺以你們的作派，多少有些曖昧不清啊。” 　　“你真的看不懂字麼？”寸頭有些慍怒又夾雜著嘲諷地說著，“當然沒有解決，隻能算是‘抑製’。檔案上寫著的，你自己看吧。” 　　說罷，寸頭男子轉過頭去，仿佛是徹底不想理會馬修斯了。 　　“哦……原來五年前的那次大規模「失形」是應對事件的餘波啊。這麼說的話不是什麼都沒解決反而造就了一堆怪胎嗎？嘛，也對……反正就算如此你們應對局也能因此擴編人手不是嗎？”馬修斯不等寸頭說完，自顧自地‘打趣’道。 　　“我不想和你這種人吵！要不是我們局長說……” 　　馬修斯這時，看了眼手腕上的綁著的一塊老舊的電子腕表，他又用手擦拭掉了剛剛因為氣溫驟降而結起的水霧。 　　旋即，仿佛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從熒光屏前猛然站起，無視了一旁麵帶不善的寸頭男子，徑直走到了薇薇忒麵前，直視著麵前的這個女人說道：“哈呀……時間已經不早了，局長大人，你要知道現在我的時間非常寶貴，沒有什麼空閑可以浪費在與你們扯皮上麵。所以，我以「最高意誌」的名義再次請求你，或者說命令你，將那些記憶資料交給我。” 　　薇薇忒瞄了他一眼，低著頭，隻是拿起右手的那好像永遠也抽不完的女士香煙，又吸了一口，吐息出的白色煙霧順著保管室內冷冽的氣流，飄散到了馬修斯臉上，讓他不得不嗆了幾聲。 　　良久，或許又隻是幾息的沉默之後。 　　“是這樣嗎……好吧，我明白了。如果這就是你的意思的的話，我就實在沒辦法了。畢竟我早就說過，在這應對局裡，我沒辦法逼迫你們做什麼。” 　　馬修斯左右踱步，沉默了一會兒好像終於下定決心了似的又說道：“今天，就到這裡吧，我也就不打擾了。” 　　說著，他慢步走到了保管室的門禁係統前。 　　“對了，薇薇忒女士，雖然這樣講有失風度，但我完全是出於好心。你應該戒掉吸煙的壞習慣了，即便在今天，吸煙對我們來說也是有害健康的，特別是對你的呼吸單元，有可能造成永久損傷。”他回過頭來，微笑著，向著薇薇忒說道。 　　“謝謝關心，但如果我還有呼吸單元這種東西的話，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薇薇忒回以微笑，輕聲回應道。 　　“噢，真是不好意思，我差點忘了，畢竟你們應對局……算了，我不說了，那邊的寸頭先生已經快要過來直接殺掉我了。”馬修斯瞟了一眼寸頭男子，立即道歉，雖然不包含一絲誠意。 　　“兩位，再見。”不再作其他言語，他亮出身份標識，解開門禁，轉身走出了保管室。 　　安靜而漆黑的保管室內，隻剩下了還在慢慢嘬著煙的薇薇忒與麵色突然恢復平靜的寸頭男子。 　　不知從哪裡吹進來的涼風好像又停歇了，就在剛剛還凝結在電子屏上的水霧，好像也立刻消失不見了。 　　剛才還一臉暴躁的寸頭男子的麵部一下鬆弛下來，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思量了一會兒，他開口問道：“局長，那個家夥……真的，就這麼走了？” 　　他沉吟著，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好了。”薇薇忒叼著煙，有些含糊的說道。 　　“那局長……難不成，明天他還要來這裡和我們耗著？”寸頭有些奇怪的問道。 　　“當然不是，就像他說的，在應對局裡，並沒有什麼辦法讓我們按他說的做。就這樣離開……大概是因為已經不——”薇薇忒話聲剛落，資料保管室就走進來了一個人。 　　嚴密復雜的門禁係統在這個人麵前好像毫無作用一樣。 　　不過一看到來人，寸頭男子立即噤聲，退立到了一旁。 　　“我就知道……你真的決定，就把一切都交給他嗎？”薇薇忒看著來人，立馬掐掉了叼在嘴裡的煙，快速地扔到了不遠處的灰色的垃圾回收箱裡，扶額嘆氣道。 　　她這套動作看起來相當熟練。 　　來人戴著一副黑色邊框的眼鏡，披著一件灰棕色的風衣外套。他已然有些深陷的眼窩裡藏著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兩側是粗糙的，但還保有紅潤的麵頰。他的身材不高大，甚至因為年齡的關係，軀乾已經顯得有些佝僂，但腳步卻異常迅速，兩步並作一步，快速走到了應對局局長的麵前。 　　“唉，我不是告訴你不要抽煙嗎，上次資料庫的火災是怎麼發生的，你不要忘記了。”他沒有選擇回答薇薇忒的問題，而是帶著訓斥的口吻，一字一頓嚴肅地說道。 　　“可是，他那種「社會銹斑」，真的可以做到那個地步嗎？還有，說實在的，在這種事情上我認為隻依靠一個人實在有些異想天開的。”薇薇忒故意岔開了前麵的話題，眉間滿含憂慮地說道。 　　“但我們別無選擇。找書苑 www.zhａoｓhｕｙuan.com 你要知道，薇薇忒，這都是為了避免犯下同樣的錯誤。”那個男人接著說，“既然決定如此，那就必須毫無保留地相信他。所以，薇薇忒，他的要求就是我的命令。”說罷，那個男人直直地看著她，好像在等著薇薇忒的答復。 　　“好吧……你也知道，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違反你的命令，既然你這麼相信他，我也隻好照辦了。” 　　“呃……讓我好好想一想……算了。那個……寸頭啊，去儲存陣列，拷貝出記憶資料發送給他吧。”薇薇忒頂著寸頭男性飽含幽怨的眼神，斷斷續續地說著。 　　“好的，還請稍等。”然而並沒有什麼廢話，寸頭男性快步走出了保管室。 　　等到寸頭男子走出去之後，薇薇忒不知從哪裡拿起了一份檔案，交到了那個男人手中，“這是你前些日子特別要的資料，這件事情，雖然現在看起來不是什麼大事，但好像越來越嚴重了。”她微微嘆了口氣，說道。 　　“是的，目前還沒有明確的證據能夠解釋起因，但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可能最終還會造成大規模「失形」的惡果，推測多半還是和「醒者」有關。而且，這也是你們應對局的工作內容，所以如果還有相同的案例，一定要立即匯報給我。”他命令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讓人處理的。話說，這麼久沒見，你怎麼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一樣，好招人煩的。”薇薇忒不耐煩地回應著。“好了，寸頭應該快拿到你要的資料了，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你應該要走了吧，畢竟你的時間，也不是能隨便浪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