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人傳說,自天與地交錯的沸炎之間,將誕生出一位「英雄」。 他會抓來天上的雲,堵住地下噴湧的火,又將采來地底的水,擋住天上降落的炎。 但是,傳說好像也僅止於傳說了。 熄滅大火的英雄,最終並沒有出現。 …… 英雄,從不是專指擁有超乎常世之資的大力量之人,而是那些擁有即使犧牲一切,也要拯救此世的大覺悟之人。 所謂英雄的決心,絕不是出於對此世某個體,或是對推而泛之的某些事物的貪戀與占有欲望而產生的,這些單純的私欲,是絕無法支撐起拯救一世的大氣量的。 英雄若想擁有拯救一世之偉力,則必須同樣懷有足以犧牲萬代之決心。 英雄隻對,也必須隻能對當下的這個時代負責。 他們需要孤獨,也需要寂寞,他們不必被世人接納,也不必被世人贊頌。 本該是這樣的,對啊,本該是這樣的沒錯。 可是,當英雄並非是在災難來臨之際現身,而是在大災難來臨之前,就已經出現,被所有渴望受拯救的知性生物,推上了高臺,又會如何呢? 崇拜轉化為嫉妒,敬畏演變成恐懼,一個超然於所有人之上的英雄,在大多數人看來,也許比將來而未來的災難還要可怖。 “所以說,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為什麼會交給我這樣沒用的人啊。”馬修斯從掛著停運標識的地下軌道樞紐走出來,輕微嘆了口氣。 在頭頂那明顯不正常的渾濁色調的慘白月光的映射下,他獨自一人的影子被拉得尤其的長。 但沒時間,或者說沒地方能讓他停留抱怨。 灰黑色的天空下,連九天之外的月亮都顯得有些依稀不清,更別說穿過層層雲霧,投影下來的些許月光了。 即便是在空氣中,好像也漂浮著某種細密的漆黑粉塵,在同樣渾濁的月光與路燈的映襯下,一般人是很難看得清遠處的。 呼吸一口,僅僅用肉眼,就能發現不正常的很難稱得上是清新的空氣,感覺嘴巴就像是被強奸一樣,咳嗽幾聲,恨不得把呼吸進去的氣體全部吐出來。 一邊走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從頭頂灑落了下來,可謂水天共一色,雨水同樣是渾濁不堪的深灰,帶著某種不可明說的怪味道。 大氣環境出奇的差,很難對人們是怎麼在這種環境下生存到現在的這個問題,提出任何合理的假設。 如果是開啟所謂“天光投影”(一種對大氣環境進行隔離散射的環境景觀技術,簡單來說就是來自欺欺人的“環境美觀”手段)的白天還好,但一到夜晚無法使用天光投影之後,城市區內就會都是這種宛若核戰末日後的景象了。 在這種戶外環境下,馬修斯隻想快些回到建築物內,一刻也不想多留。 “相比於抵抗虛無縹緲的災難的人而言,在這個世界上應該被稱之為英雄的,更應該是能夠解決這種糟糕環境問題的人吧。”馬修斯凝望著天空,胡亂想著。 片刻之後,他又搖了搖頭,繼續快步走著。 “不過今天……這種怪天氣,雖然也是常有的,但總感覺在這種天氣下一定會發生什麼吧,也許是什麼邂逅也說不定吧。”馬修斯俯下頭,喃喃自語道。 ——但很明顯是他想多了,因為此時的戶外街道上並沒有什麼可以和他發生邂逅的人。 相比於充滿享樂主義精神符號的夜晚酒吧,與倒不如說是為了顯擺畫麵渲染技術的,非常浪費眼睛的,披著霓虹炫彩外皮下的雨夜,和亂七八糟的虛擬現實,矩陣大腦,共同構築的華而不實的所謂標簽化未來高科技的‘不夜城’。 一到晚上,就會因為失去天光投影的支持,而變得環境異常惡劣的,充斥單調與乏味的色彩的蕭瑟冷清的街道,才是夜晚的「B4城市區」裡不變的景象。 晚上的街道上也沒有什麼人,或者說,從來都沒有幾個人。畢竟,也沒有多少人,會專門尋不開心似的在這時出來溜達,故而現在也隻有馬修斯一個人在冒著小雨快步走著。 如果按照城市區管理員的說法,天光投影在晚上的停用,也有著讓那些晚上閑著沒事乾的人老實在家裡待著,減少夜晚的不安全因素的考量。 ——雖然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因為技術和資金不支持才這麼做,這番說辭隻不過是在放屁,說不定就連管理員他們自己也這麼覺得。 一個人的夜路肯定是不好走的,而且說不定會踩到臭水溝,但也許會更加悠閑愜意也說不—— “定……”也許隻是腳下一時的不注意,馬修斯很不走運地,正好踩進了一個小泥坑中,雖然這個‘小’泥坑,顯得有些過於的深了。很明顯,在帶有輕微腐蝕作用的雨水澆灌下,他腳下的道路出現了輕微崩塌。 和「B4城市區」內管理員的做派一樣,道路保養工程也是一貫的敷衍,一遇到下雨天,就會出現許多小事故,所以這種事情也是外出的居民們時常會遇到的。 但還沒等馬修斯將腳拔出來。 “噔噔咚” 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輕響,隨之而來的是手腕上的,些許如同觸電一般的輕微麻痛。 “哎呀,這玩意兒究竟是誰設計的,根本就不需要人體觸電來提醒吧。”他在心裡抱怨了一句,但還是反手觸碰了手腕上的金屬環狀物品。 那是一塊稍顯老舊的電子腕表,看起來是年代相當古早的個人通訊終端,但奇跡的是居然還能接入網絡使用。 有些模糊的投影,從終端的圖像輸出端口映射在手腕上方,但熒光的投影上什麼也沒有。 “是壞掉了麼?好久都沒有使用了,也許是時候換一個了。”他有些無奈地看著閃爍著微光的投影,但什麼也沒看到。 “是誰啊,根本沒有幾個人有我這種人的終端序列號吧。就算沒有影像的話,語音功能呢,總不可能也壞掉吧。” 就在這時,好像是應他所想一樣,終端的那有些袖珍的音響傳來微弱的好似求救一般的斷斷續續的聲音。但如果仔細聆聽聽其中的聲音的話…… “皇後……娛樂,分分彩……萬家樂……天門首家……線上賭場……上線啦” 他有些無語地收聽著音響中的聲音。 “……是誰這麼無聊,還是什麼無良廣告,這些東西去年不是就嚴打過嗎。”又好像是聽見了他的抱怨而做出調整一樣,緊接著終端便傳來了與之前的音頻完全不一樣的內容。 “豪駿影視年度巨獻,潛藏在上南澤街道的古代野獸,公開甩賣自己的神秘魔法師的末裔,為獲得實現一切願望的魔法而相互訂立契約二人……史上最大的宏偉英雄譚,堂堂開幕!” 說是不一樣,是因為這一段音頻相對而言要清晰不少,但也許正是因為差不多能聽清內容,馬修斯已經把大拇指摁在音量鍵按鈕上了,但礙於性能延遲好像沒有什麼反應。 過分清冷的月光映襯下,原本就行人稀少顯得有些冷清的街道,就在這時,好巧不巧地,不知從哪個陰暗荒僻的角落裡,突然鉆出來一對打著雨傘的年輕女性,而且是看起來彼此間格外親昵的那種。 同樣不巧的是,她們全都聽到了馬修斯終端裡傳來的聲音,這段音頻的聲音在這安靜的時候顯得格外的響亮。 “咿呀……這個人好惡心啊,大半夜在這裡看那些奇怪的東西。什麼奇妙裡技,一聽就肯定是那種不能再奇怪的東西啊~”其中一個紮著側邊馬尾的女生用誰都能聽到的聲音,在另一個女生的旁邊附耳說道,但她的聲音大得仿佛生怕周圍的人聽不見一樣響亮。 “好啦好啦,快走吧,不要和這種奇怪的光頭大叔有什麼交際啊,這種人肯定很變態的吧。”另一個女生直接拉著紮著側邊馬尾的女生,用比剛才還大的聲音說道,並且仿佛是連看都不願看馬修斯一眼,趕忙拉著她的同伴,作出一種非常誇張的避讓姿態,快步往側邊走開了。 馬修斯張張嘴,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雖然他並不在意別人那有些過分失禮的看法,也無所謂解釋這種無聊的事情,但這種“奇怪的光頭大叔”的稱謂還是讓他有些不自在的。 “什麼啊,兩個中年婦女的神神叨叨,我最多不過是長得也許可能稍微差不多多少大概應該有點兒顯老罷了。算了,這種事情也無所謂了。”他見雨勢漸停,就摘下了自己為了防雨而戴的,在黑暗依稀的月光下依舊顯得非常鋥亮的光滑膠製發套,自言自語著。 就在這時,已經沉寂許久的終端突然又傳來了就算隻聽音質,也知道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音頻。 大概是超出了老舊的機能極限的無損音質,所以格外的清晰,也格外的響亮,可以讓所有在周圍的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並且可以完美復述出來,甚至可以記到第二天早晨的那種響亮。 馬修斯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他能瞬間就能想到這麼多方麵,但為了防止再次出現那種讓整個夜晚,也許都沒有那麼平常的事情,他當機立斷,以飛快的速度連續長按下了關機按鍵。 剎那之間,他隻聽到了有些沙啞但莫名熟悉的聲音“時——契——” 大概是屬於比較正經的內容,馬修斯這麼想著,但也沒做過多糾纏。 說實話,能知道他的私人序列號並且願意接通訊息的人,也不會給他說什麼重要的內容。無論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把序列號隨便交給的人也好,還是那些像剛才一樣通過信息販子知道他的序列號的無良廣告商家也好,都不會給他說什麼他有必要去知道的東西。 “算了,今天已經夠累了,不要再去思考這種無聊的事情了。”他默默想著,快步走向了不遠處的依稀可見的個人休憩公寓。 他有更重要的東西去考慮。 他即是所謂的「英雄」,這一點是所有人哪怕暗地裡認為他不過為一介評價指數低下的「社會銹斑」的人也無法否認的。 但是,他卻沒能擁有承擔英雄的職責而應該擁有的力量,可以說,僅限於馬修斯這個人而言,他所擁有的“力量”,並沒有超越常人半分,甚至還不及於當今人類中某些突出的個體。 但萬幸,也許是某些無聊的人不想讓「英雄」這一概念徹底淪為笑柄,雖然他自己所能為承擔英雄這一職業而奉獻的力量可以忽略不計,但作為英雄的他可以,也隻能通過借助別人的“力量”的方式,來發揮所謂「英雄」的能力。 具體的實施辦法具有重重限製,其中最重要的條件,就是被“借助”力量的客體,必須在生理上處於完全不可復原的死亡狀態,而且執行過程都是半強迫性的,但話說回來,死人在大多數情況下並沒有選擇的權力。 而這,也是他此次前往應對局的目的所在。 這種所謂「英雄」的力量,也是被很多了解「英雄」的人所周知的。不要驚訝,這種東西並非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許它曾經是個秘密,但現在,卻並非是那樣的情況。 因為所謂的「英雄」,雖然在同一時期隻能存在一個,但是,自從人們重新認識「英雄」之後,在不同的時間跨度上,有過很多與馬修斯一樣的作為「英雄」的人。 而當秘密被很多人知道之後,無論多麼想要隱瞞,秘密也就不再會是秘密了。 一路上的意外與感嘆並沒有放慢他的腳步。 終於,在轉過了四個路口,跨過八個人行空橋和經過六個十字街道的左右盤桓之後,在遠處的路燈之下,馬修斯終於看到了他熟悉的‘家’。 那是一棟外墻整體呈螺旋狀的,顯得過於誇張前衛的高大建築,和周遭的房屋都不太一樣,墻壁上的壁燈忽明忽暗,模糊而掉色的漆皮訴說著時代的印記。 表麵印刷的圖樣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風潮,墻壁上建造著不同風格的各式各樣的建築組件,鳥居、尖頂塔、鏤空結構、鬥栱……所有能被想象到的建築結構都被隨意拚接組裝在一起,仿佛一個展示建築構件所用的陳列櫃一樣。 這是一棟早期城區規劃失敗的縫合怪產物,傳說其原型是在很久之前的建築。但不管它的歷史有多麼久遠,因為遠離中心城區的關係,在經過多年的棄置之後,又被城區管理委員會當集體公寓重新利用了起來。 馬修斯一路走到了公寓的大門前,將麵部對準了一旁的門禁采集器,但半天都沒見任何動靜。 無奈的他嘆了口氣,隻好對著采集器一會兒繃大著眼睛,一會兒又扭曲著眉毛,並一邊做出常人實在難以想象的奇怪表情,但采集器猶如一塊木頭,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在嘗試了多種不知名方法之後,馬修斯慢慢舉起了手,將兩個指頭塞入並撐大了鼻孔,隨著一聲“叮”的響聲,大門打開了。這表示作為生物信息的鼻腔內壁的毛發組織的特征通過驗證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順便一提,這時的采集器上還有些濕漉漉的。 “今天的你,‘叮’了嗎?恭喜,您的鼻毛長度擊敗了64%的住戶,太給力了!” “歡迎回家,毛之力,三段!「社會銹斑」,評價是似了得了!” 隨著大門的開放,機器傳來了一個聽了就令人生厭的尖細男性聲音。 “今天……是鼻毛……麼?”雖然每天回家之時都要經過這裡,也要聽到類似這種奇怪的聲音,但馬修斯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默默問候著那位設計如此惡趣味係統的家夥。 走到建築之內,與外麵不同的是,雖然內裡也是很多年之前改建的,但並沒有保留不知名時代的審美趣味和奇怪架構,全是一片光禿禿的,白色近乎於透明的墻壁反射著明亮近乎刺眼的光,除了房門與墻壁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多餘的東西,異常的簡約。 走到樓道盡頭,隨著一瞬間的恍惚,從樓層盡頭連接處,用於上下交通的光旋梯裡走出來。 在有些昏暗的樓道內,抬起頭來,正對麵的,是刻印著‘15F’的號碼標牌,但這並不是馬修斯所居住的樓層,而之所以到這個樓層呢,是因為…… 他走錯了。 他並沒有什麼朋友或者勉強可以稱為朋友的鄰居,所以這棟樓裡他也不認識什麼人,但也許這就是他住在這裡的原因。 重新返回旋梯的隔間之內,馬修斯又按下了‘17F’的發光按鈕,經歷了一瞬間的恍惚後,他回到了他所居住的樓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