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僅僅是抬起頭來仰望著那藉由虛妄而構造的所謂天穹,就會感到視覺神經反饋而來的混亂與不明,我的雙眼被周遭所有的仿佛帶著侵犯我大腦毒素的滑稽可笑之物所刺痛而難以睜開。 所有的謊言與欺瞞,都在竭力試圖蒙蔽著我,摁著我的頭,讓我去相信,迫使我去遵從這一切虛假而荒唐的真實。 明明誰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一切真實都在所有人眼前展露無疑,可為什麼,為什麼要強迫所有人都去拔掉自己的舌頭,戳瞎自己的眼睛,仿佛彼此間有著這般默契似的,共同編織這一個實然地獄的人間呢? 真實在我麵前展現,虛妄於我腦中幻滅。 既然所有人都選擇將真實隱於黑暗,那我將化為暗夜之中的燈塔,照射出刺破一切虛假之物的光芒…… “最近副腦的儲備不夠了,下一批待完形體馬上就要開始考核了……你向上麵申請一下吧。” “哦,我馬上就去申請。對了,前幾天又被判定為考核失敗可能要處理掉那個……還有最近隔離的待完形體有些情緒不太穩定,我現在去申請副腦,你就給她們打針離脛素好了。” “哎呀,別著急啊,我覺得她們不打也不會怎麼樣吧……,反正那一個都是要處理掉的東西,不如——好好好,你就別瞪我了,我給她們打就是了,行吧。” “不是我想怎樣,你要平時乾一些那種事情也不是不行。……但給你講實話,隻是最近上麵也查的很緊,我的那批改裝副腦也不好出手了,就這幾天,等審查過了,咱們該咋樣就還咋樣。” “哈哈哈,你這是說什麼話呀,我們養育所的工作可是很嚴謹的,我們職員哪能容下半點馬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被允許的……對吧?好了,就不多說了,你快去吧。” 眼前的兩個男人,不,準確來說是‘注冊的生理性別為男性’的人,在進行了這樣的一番毫無營養的對話後,就分開了。 那個說要去申請副腦的人高高瘦瘦的,看起來比較年輕,嘴巴周圍長出一圈稀稀落落的胡渣,還有一些長短不一的軟毛。 他是‘聯絡員’,在養育所裡負責聯絡上級,但實際上經常將分配下來給待完形體的各種物件私自改裝,販賣牟利。雖然好像這賺頭不多,並且說實話他也並不缺錢,但他好像就樂於此道,是那種有多少便宜就占多少的人。 而那個留下來說要給待完形體注射針劑的人,則是一副大腹便便的中年模樣,看起來倒是挺老實憨厚的。 他是養育所的‘看管員’,負責管理其所負責的待完形體,但與其外表大相徑庭的是,他也經常在暗地裡截留維持待完形體的各種物資,但並非是去販賣牟利,隻是將其作為控製獎懲待完形體的手段。他這麼做大概是為了滿足自己那過剩的控製欲與某些惡心的癖好,某種意義上說,他比那個聯絡員要惡劣得多。 這樣的兩個人如果是搭配在一起說個相聲,將自己扮作互相批判拆臺揭短的小市民姿態倒是不錯的選擇,但很可惜的是,他們都是作為這個維持中樞城市重要設施的核心員工。 雖然在現今這個紛爭已經幾近消失,近乎於極端平均主義的時代,物質財富充裕到幾近消滅了私有財產的概念,精神生活富足到絕大多數欲求都可以合法滿足,但這並不妨礙某些人通過一些,甚至是破壞重要規則的手段,去牟取超乎平均之外的利益,又或者滿足某些越界的欲望。 要說,這就大概是任憑時光荏苒,也永不改變的人類本性。 透過厚實的單獨隔間絕緣墻壁,所有的信息,所有的動向,甚至包括所有人的所有心理,事無巨細,一絲一毫,都在我的內心中一覽無餘。 這聽起來也許很不可思議,對麼? 但實際上,就連能近乎洞悉墻外一切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突然可以發現這一切的,發現這個世界上我所能感知到的範圍內,所有一切對我來說有用或無用的龐雜信息。 也許,這是所謂的生而知之吧。 又或許,隻是那個很難稱得上稱職,卻能每每獲得優秀員工的,看管待完形體的中年職員少給我打了幾針吧,如果要說合理的猜測,大概也僅限於此了。 而現在,我便可以藉由一切相關信息,十分合理地推測出,就在三十分鐘之後,我的單獨隔間的門,將被那個中年男子打開,而他會以一臉惡心至極的自以為慈愛的笑容走過來,給我注射被隔離的待完形體專用的針劑。 之所以是三十分鐘之後這麼久,是因為每天午間巡視之前他都會固定去另一個被隔離的待完形體那裡,之後才會從隔離室開始按照其看管的個體按順序依次巡視。 說是‘另一個’,是因為他名下被隔離的待完形體包括我也隻有兩個——隔離這種處分在養育所還是很少見的。 如果按他名冊上的順序的話我應該才是第一個,但他無論如何都會在每天這個時間去那裡待二十分鐘左右進行‘固定事項’,至少在我發覺之後都是如此,哪怕在我被隔離之前也是這樣。 “痛!不要……好痛!……求……了!” 相應的,在我發覺到這一切後每天這個時間我都會有意無意地‘聽’到類似這樣的哀嚎,我也不想覺察到這種聲音,按道理來說隔離房間厚實墻壁的隔音性能也應該可以阻絕,但奈何絕對的感知就是這樣對所有信息的全盤接收。 知道,但什麼都做不了,至少現在是這樣,隻能裝作事不關己,被動地接受一切。 我搖了搖頭,靜默地閉上越發感到刺痛的雙眼,倒數著自己腦中感知到的時間流逝。 倒不是刻意做作,而是我無法相信一切與我的感知信息所沖突的事物,其中自然也包括被人為賦予的感官部位。 在整整分毫不差的三十分鐘零一千八百四十八毫秒之後,自己從進來後就從未走出過的單獨隔間的門,正如預想一般的,被從外部打開了。 走進來的,是那個正如預想中一樣的滿麵紅光並堆滿了惡心至極笑容的中年男子,他像預想中的一樣以一種自以為溫和的口氣說著一些我根本懶得聽的言語,他也同預想中的一樣突然變了臉色粗暴得像是宰殺動物一樣施為,將我狠狠地壓在地上再用束具綁住手腳。 在過了三秒零六百二十七毫秒後,他也同預想中一樣以一種命令的口吻讓我翻過身來仰麵朝天,如預想中一樣用他穿著厚底矮靴的左腳重重地蹬踏在我的小腹上,接著半蹲下來再用右膝卡住我的脖子並反復地抽打我的臉頰,直到我眼部的腺體如預想中一樣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液體…… 做完這一切後,他喘著粗氣站起身來,靜靜地俯視著我,或者說,俯視著地下這具繪以血花與淤青的他所滿意的作品。 最後,如同預想中一樣,他這時候才終於記起來那個瘦高個的話了,記起來他的工作職責所在了,慢條斯理地走過去,從被遺落在門口的保管箱中取出了那支應該給隔離待完形體注射的離脛素針劑。 接著,與預想一致,他仿佛又變成了和來的時候一樣看起來溫和友善的人了,他輕輕地拉起我的胳臂,把我扶到了一旁沾著血跡的椅子上,將綁縛我手腳的束具固定在上麵。 他將那支針劑注射到了我的左腕處,然後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左手,還一邊說著同預想中一般惡心的“痛痛都飛走啦~”的言語。 好惡心,真的好惡心,明明在預想中早就已經知道了,可還是好惡心。 我想立刻就甩開他惡心黏膩的大手,不想沾染這個惡心男人的任何氣息,但如預想中一樣,我根本做不到,如此境況下的我也想不到現階段任何可以改變這種預想的先期行動。 “現在的孩子還真是不乖啊,不管是一直默不作聲的你也好,還是那個認知問題嚴重的孩子也罷,都必須由我來進行徹底的教育才行啊,不然你們怎麼才能成為人類通過考核呢?” “打了這東西應該好受多了吧,不過再給你打的話可能你馬上就要回去了哦,那可是太遺憾了,我覺得你應該繼續在這裡接受教育才是。嘛,不過就算回去你也依舊是我看管的個體,繼續對你進行教育也不算難。” “倒是那個孩子,不管怎麼說都要在這裡接受長期的教育了。我的教育還是有用的哦,她今天可是鬆了口向我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來祈求我給她注射針劑,或許她以為這樣可以讓她回去吧,可是多次考核都失敗了還真是頭疼啊,成為不了人類的話隻能當做垃圾廢物處理了,想必除非是得到要處理的通知否則根本無法離開吧。” 他如預想中一樣地帶著惡質的微笑嘀嘀咕咕著一堆亂七八糟我早已預想到的話。 我閉上眼,咬緊牙關,不想再看見他惡心的笑容,現實好像與我的所想分割開來。 「一切,都同預想中的一樣發展。」 他見我依舊毫無反應,於是惡狠狠地抬起右腳將我連同椅子一並踹倒,側翻在地上。 「無趣啊,實在是無趣。」 他又露出滿足似的微笑,把注射完的針筒狠狠地插進了我溢出血液的光潔的大腿上。 「不僅僅是從預想實現的意義上來說,而是因為最近每天都差不多這樣。」 他再用左腳踩住了我的側臉,將我仰起的頭踩在了地上。 「這種程度即便沒有絕對感知也能大致料想到吧。」 笑嘻嘻地揪起了我的頭發,將我拉起來。 「所以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又重重地往我的小腹側麵猛蹬了好幾腳。 「都要改變這種預想,讓它朝著我所期望的方向!」 “還是擺個臭臉一句話都不說啊,沒關係,就算你過幾天回去也無妨,我會繼續對你進行教育的,直到你肯承認自己的錯誤為止,就像那個孩子一樣。” “……嗯,說起來,你應該挺在乎她的吧,遺憾的是她大概要被處理了哦。要麼我向上麵說一下,提早一點吧,下周就可以哦,相信到時候你大概會開口了吧?” 他半蹲下捏住我的下巴故意拖長尾音這麼問著。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不容原諒不可原諒不能原諒!一定要殺了你!如果有地獄的話你一定會去那裡遭受最恐怖的痛苦然後死去!無論做什麼我都要殺了你這個惡心的東西!」 我瞪著充血的雙眼第一次直視著這個惡心的男人。 “這不是能做出表情嗎?哈哈哈,戴著一樣的白癡玩意兒,你們這些披著人皮的怪物的心思可真好猜!” 男人沒品地張狂大笑起來,好像遇到了今天最開心的事情。 然後他也並沒有理會在地上掙紮的我,瞟了眼墻壁上的電子鐘,好像意識到是該去常規宿舍區巡視的時間了,像是踢皮球一樣大力掄起左腳將我猛踹到了墻邊。 接著,這個惡心的家夥哼著不知名的童謠小調,悠哉悠哉地離開了。 「殺了你」 房間歸於寂靜。 就像是腦中預演的沙盤展現於此一樣,今天為止發生的一切,都是我早已預想到的。 ……大概是這樣吧。 因此,我想改變那種預想到的未來。 預想終究也隻是預想,本質上並非既定的未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是基於絕對感知後得到所有信息的合理猜測罷了。 換言之,隻要這種看似不會產生變數的預想有了外部的觀測者,也就是我自身或盒子外的乾擾,所謂的預想也就可以被打破了。 如不出意料的話,僅僅順從這一切理應的發展,委曲求全地繼續那樣默不作聲的話,我也會同其他待完形體一樣,從這個養育所中通過下一次考核,接受神經副腦的完全植入,成為這個社會的完形生命,開始自己的正式生活,這一點在我的觀測範圍內誰也無法改變。 但是,我無法認同,順應著被安排好的一生,和所有人一樣,默契地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欺騙著自己,是早已發現世界原貌,與覆蓋於其上的虛妄的我所無法認同的,更重要的是這樣就…… 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打破這種預想,嘗試違逆從獲得絕對感知後,即刻便預想到的理應發生的一切。 故意表現出自己的不穩定,以至於成為無法通過考核的待完形體……故意彰顯自己的情感紊亂,被處分到單獨隔離的宿舍……到今天為止,我對預想的改變都完滿成功了。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在合理預想中注入很多也許能發生作用,又也許不能產生影響的變量,讓原先理所當然的預想,變得更加朝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 所以,等待謀劃了這麼久,終於可以說,我感覺到了,可能就是今天了。 我可以盡情的撕開自己,也撕開這個養育所,同時撕開這個世界的外衣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