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年遊(1 / 1)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皎白的一月與地上形單影隻的一人隔著夜空對望,月光灑在那人臉上,為這惹得晚風四處逃竄的火熱麵龐平添了幾分冷凍液的光輝,他昂起頭,緊閉雙目,將那份期待重新藏在心裡。   “我果然還是迫不及待了呢,親愛的另一個我。”   【額……這是好事,詩會這種場合確實可以豐富你的見識,我本人也是支持你去參加的。如果真要作詩,倒也不用像太白這樣好,表達出自己的真情實感就行。】   這孩子自從今日下午從安家少爺那裡聽說了詩會的事情之後,就一直在嘴裡念叨著什麼“經典環節”、“人前顯聖”之類的怪話,搞得覺也不睡了,大半夜的出來拿個空酒杯對著月亮吟詩。“莫散”有些擔心自家孩子,是不是平時壓力太大了?不對,他能有什麼壓力?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絕對和太白一樣好。”   “月下獨酌”的公子神秘一笑,心中盤算著那六日之後的秀月詩會。   -----------------   會稽城又一個平凡的夜晚,如常的晚風,如常的人,還有如常的晚風吹來的“神秘人”,他們混在如常的人中間,觀察著這個一切如常的煙火人間。   成吉遊蕩在會稽的街頭,看著燈火通明的世界,聽著鼎沸人聲,繞過來往的行人,又望向不遠處正表演著不知什麼雜耍的藝人們和圍著他們的人潮,心中疑竇叢生。   他是個小混混,身邊跟著兩個小混混,但他們隻敢跟在他身後,左邊的胖子喘著粗氣,右邊的瘦子弓著腰,揉著小腹。他們跑不過他,所以他是老大,盡管衣衫襤褸,還狗屁不是。   “嗬哈,哈,老大你別跑這麼快啊,您今天怎個如此怪異?僑巷子那幫狗娘養的都打過來了,咱們怎麼能跑呢?要與他們戰啊!”   胖子今日發覺自己的老大變了。   今早,那張原本豪氣的臉上布滿了……驚恐?瘦子叫他,他也不答應,怕是中邪了!於是自己扇他耳光,結果他扇了回來……   可是老大的耳光變了,以前能從耳光裡感受到的親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是一種“你誰啊?”的感覺。   但那又怎樣?   他和瘦子從六歲起就認準了這個分他們一口饅頭吃的老大,十年了,沒變過。   今日僑人巷子的那幫北麵的家夥來和他們搶地盤的時候,老大竟然跑了!他挨了一拳,沒想著打回去,他的兄弟也挨了拳頭,他卻拔腿跑了。   老大變了,開始說怪話,但他還是老大,他們跟著他。   “不對啊,按照這個時代所展現出來的生產力水平,怎麼可能沒有‘禁夜出’的法令?這古代城市竟如此繁華嗎?怪事……”   沒錯,成吉是個穿越者,他在穿越來這個世界之前是個在2024年讀歷史學專業的本科生,某一天走在街上被不知從哪兒來的大客車給撞到了這個世界的一個混混身上,於是他就從一個在現代社會衣食無憂的脆皮大學生變作了一個混在會稽城底層的少年混混。   有一說一啊,正常人遇到這種穿越情節心裡都是害怕的,但他們中間總有些翹楚讀過某一類文學作品,過不了幾天,心情就會從害怕轉向期待,急著要開拓這片未知的藍海,也不知道為啥,就是覺得自己天下無敵。而成吉就是這類人中的一個,他是最優秀的那一批,所以僅僅用了一個白天的時間就完成了思想建設。   “雖然隻有個本科學歷,但應該夠用了吧?得先搞清楚這是哪個朝代,或者是以哪個朝代為原型的。”他知道,網文作者哪怕寫架空歷史,也必然會縫合出一個集合各個朝代特征的玩意兒,畢竟要寫的是故事,設定隻要別太離譜就都說得過去。   “不對……我記得有套路的啊?哦!想起來了!”果然既然穿越了,經典套路是肯定要效仿的嘛,見周圍沒人注意自己這小混混,成吉清了清嗓子。   “咳咳,為什麼別人穿越過來不是王爺就是皇子,秒天秒地,妻妾成群!我穿越過來就要跟兩個路人說群口相聲啊!”好的,加成上完了,就等著它應驗吧。   “老大,你怎麼啦?傻啦?”瘦子懵逼了,這怎麼抽上風了?又中邪了?   “你們別管,走就是了,我要好好見識見識這古代大都市的繁華。”   現在要開啟穿越者獨有的搞事雷達來讓自己一步步擺脫現在的身份了,成吉在街上走走停停,希冀著能搜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欸,聽說了嗎?秀月樓那邊花魁憐月要在酉時獻曲一首!我們快去看看吧。”   哦,花魁,經典要素,看來雷達起作用了,我也跟過去看看吧。   成吉跟在剛剛說話的那兩人後麵,他要去觸發第一個劇情。至於身後那倆跟班?能跟上來就說明他們有福分,可以充當小弟這一角色,跟不上那就是路人了。   果然,都沒跟上來,盡力跑了,然後被人潮沖散,像是上天的決定。   那就沒辦法了,老天爺最大嘛。   ……   待成吉跟著那兩人趕到這秀月樓時,山海般的人群發出呼嘯,像是前世某些巨星的演唱會一樣,他憑著少年的身軀在這“海”的縫隙中遊動,不一會兒就擠進了前列——一片空地,仿若海中孤島。其上大概三四米是一處凸出來的“陽臺”,想必是那花魁奏樂之地,居高臨下,正好可讓團聚於此的“山海”望見在此演奏的佳人。   “聽憐月姑娘的侍女說,這次演奏算是為六日之後秀月詩會上的那場獻藝提前練習,要我說,憐月姑娘琴藝超絕,哪還需要什麼練習?”   “瞎說,若是仙子不在此練習,我等凡夫又如何得賞仙樂?那秀月舫可不是咱這些人能上去的。倒也無怪仙子生練習之意,六日後的琴曲可是要讓那些達官貴人們聽啊!”   在喧鬧的人群中,不乏這樣長籲短嘆的擁躉,為得見仙子而欣喜若狂,卻又因其中原因黯然神傷,總沒有個痛快。   不過……秀月詩會,得想辦法上去看看。既然是詩會,我這坐擁五千年文明歷史的穿越者難道會怕?到時候拿下魁首,就定能與這花魁結識。   成吉這裡陷入了對美好未來的憧憬,而另一邊,在千呼萬喚中,一道倩影款款現身。   輕紗遮掩,卻也沒法藏得住這踏著蓮步而來的璧人。神女不言,隻是伴著晚風向前,然後落座。她的麵前擺著一古樸長琴,身蜀桐,附楚絲,形似流水,渾然天成,不過輕撥試音,卻動了這人潮的心弦,讓喧鬧與嘈雜霎那間休止。   一切如常的會稽之夜從這一刻起,有資格成為哪怕一旬之後市井的談資。   酥手輕撥,由是天籟響起,非和歌而奏,卻仿佛這神女正歌唱,唱與此夜聽,也唱與匯聚於此的蕓蕓眾生。人世的煙火戛然而止,琴聲化作一點濃墨,滴入了此間的喧囂,暈出了一片朦朧的仙境。   好聽,愛聽。不對,要冷靜……媽的,冷靜不了啊!   成吉哪裡見過這個,真就網絡小說了是吧?彈個琴至於嗎?這聲音怎麼跟摻了東西似的!不行,身為主角,一定要坐懷不亂,不能跟個屌絲一樣!   但這是天上曲,若是惹得凡人沉淪其中,實在不該過多責難。   琴聲在空氣中流淌著,而那名為“夜風”的不速之客不知是心懷冒犯,還是不解風情,竟無端前來,扶起這紗幔,要向世人展示掩藏其中的玉顏。   美若天仙。   明明隻有一瞬,少年的腦海裡卻蹦出此言,還有一首詩,他從未如此確信它的真切。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一眼萬年,當他回過神來,人群早已散去,那足令他魂牽夢繞的窈窕身影也消失在他的眼前,如同回歸天界。   結束了,成吉的內心卻久久無法平靜,他茫然地隨著人潮漂流,不知此刻該去向何方,卻對未來有了定計。   “咱們去那書攤看看吧,古大俠又出新話本了!據說是叫什麼……古大俠三戲孟三娘。”   “當真?走吧走吧,我打小就喜歡孟三娘!”   “你怕是喜歡‘戲’吧?”   剛才跟隨的兩人從成吉身邊擦肩而過,而這些閑言卻無法再傳入少年耳中,他陷到了自己的世界,想起了那轉瞬即逝的容顏。   果然聲色犬馬才是真少年!   想到這裡,身下步伐越來越快,奔跑,即使沒有目標。他正昂揚,仿佛隻要輕輕一躍,就可與白雲並肩,徜徉天地之間。   就這樣,成吉闖入了一條暗巷。   “怎麼跑這兒了?”迷路的少年疑惑著,就在他準備重返光明時,一陣奇異的響動驚擾了他。不知怎得,是無法控製自己的雙腿,還是想到了什麼獨屬於主角的奇遇,是猶豫再三,還是思索片刻,他選擇走向深處,去探尋這未知的神秘。   都穿越了,還怕這怕那的,有點兒穿越者的樣子吧!   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太陽又容易被陰霾竊取,所以這裡總是潮濕,他走著,幻聽到水滴聲,滴在地麵上,發出“滴答”聲響。誘人的黑暗宛若輕紗,蒙住他眼,讓那聲響無比清晰,滴入他帶著些許焦躁的心,泛起陣陣漣漪,暈出詭異的安寧。   他在靠近。   有什麼腥味?他的鼻子不算靈敏,所以不敢肯定。心中一個模糊的聲音嘶吼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他轉身,可這怎麼可能?難道他不知道,此時這個人的雙腿並非被大腦控製嗎?明明是探索未知的精神,是對未來的向往在驅使他前進!   於是靠近它。   意外的闖入者在黑暗中摸索,待走到盡頭,陰霾散去,皎白的月光灑在真相上,在月光的見證下,他有幸得見人間煉獄。   地麵上,墻壁上,那人穿的彩衣上,紅色,盡是紅色!帶著腥味的紅色紮進了他的眼睛裡,蠻橫地、惡意地、戲謔地向他展示世界的喜怒無常。   “啊哦,被發現啦。”   跑!   這是他清醒時最後能想到的字眼。   “你這少年郎,哪怕是妾身,進食的時候被人打擾也是會發怒的哦。”   身著彩衣,濃妝滿麵的人兒嗔怪了一聲,消失在黑暗中,隻為明天會發現這裡的人留下了他的傑作——絕望的麵龐與滿地的殘肢。   在會稽城裡,這個世界的神秘人殺掉了那個世界的神秘人。   在同一抹月光的撫慰下,有人想著自己那父親,有人想著書中的經典情節,有人在人潮中呼喊,尋找著他們的夥伴,那還有一個人呢?   意識正在消散,他發覺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果然隻能想到那個女人。   美麗、溫柔,可是現在卻觸不可及,自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愛上了她,此生最愛,發誓要守護她一輩子,可他再也見不到她。   他很想念她。   “媽,我好想你……”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少年遊,然後迷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