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秀琴瞅著大孫子迷迷瞪瞪的,知道孩子困了,柔聲細語的說,“咱向陽這是困啦?一會等喝了藥再睡,藥馬上就好啦。” 向陽遲鈍的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微微張嘴打了個嗬欠。 果然吃飽了,血糖會促使人犯困。 不一時,秦穗穗親自端了藥送進來。牛秀琴坐到床尾,把位置讓給秦穗穗給向陽喂藥。 秦穗穗一邊用湯勺揚著藥汁子,一邊用嘴湊過去輕輕的吹著。 向陽看著阿娘枯黃的臉,心裡澀澀的疼。 好在吃了飯有了點力氣,他便嘗試著靠一隻胳膊支著勉強坐了起來,伸手要端碗,再不肯讓阿娘喂藥了。 瞧著兒子要接過自己手裡的藥碗自己喝,秦穗穗連忙阻止:“哎喲傻孩子,當心燙著。” 向陽還真冷不丁被碗壁燙了一下。 原來藥剛熬好,阿娘就迫不及待的端了進來,完全顧不得會不會燙到自己。 明明她也很虛弱,也需要人照顧。 原來這就是親娘啊。 他憋住了眼淚。 若是沒忍住哭了出來,怕是要勾的阿娘阿奶淚流成河。 等藥涼的差不多了,向陽再嘗試接過碗,秦穗穗就不攔著他了。 婆媳倆笑嗬嗬的看著向陽豪氣的一口,不,三口把一碗藥乾掉了。 然後就被塞了一口小小的飴糖。向陽舌頭頂著糖塊,頂的腮幫子鼓了一個小球,他都二十三歲大小夥子了,很不習慣被當娃娃哄呢。 害羞。 一邊害羞一邊聽阿奶阿娘沒口子的誇他。 這個說,我們向陽真勇敢,那個說,我們向陽長大了,不怕喝藥啦。 哎喲,誇獎的話一串一串的不要錢似的。 就好像向陽乾了一件特別特別了不起的大事。 向陽羞澀的躺下去,很快的,便陷入了睡眠。 藥湯子裡有助眠的藥。 他現在需要靜養,睡覺是最好的修養身體的手段。 在向陽睡著了之後,這個家庭最年長的老長輩,向陽的太奶奶,也在最年長的兩個孫女的攙扶下趕來了。 是的,向陽的大姐二姐,邵溫柔和邵和柔,膽大包天的逃課了。 一進梧桐苑,倆姑娘就被阿翁用手指頭點了點。 到底沒舍得指責。 姐姐惦記弟弟,這是家庭和睦,天經地義,有啥好指摘的?邵誌堅長兄如父,在絕境中幫著阿娘拉扯大兩個弟妹,在他心裡,兄友弟恭,姊妹和睦,那是一般人家都不定求不來的福氣。 老太太何紅蓮已經六十有八了,翻了年身子骨就不十分康健,已經很久不出榮安堂了。這次曾孫遭了大劫,說是差點沒了,也叫老太太很是跟著擔驚受怕了一陣子。 秦穗穗打了簾子,讓著老太太進去看了看向陽,輕聲跟老太太回了話,告訴她:“向陽早上用了一小碗山藥粥,一小碗白米粥,剛剛才喝了藥睡了。” 老太太很有經驗的摸了摸向陽的額頭和後頸,溫度不那麼燙,心下鬆了一大口氣,這才帶著兒孫去了東跨院的議事堂。留了邵溫柔和邵和柔照應著弟弟。 其實也就是討論下向陽要不要挪院子。 前院畢竟是將軍處理公務的地方,這二十來天,甭管糙老爺們會不會照顧人,將軍爺倆是真的除了寅時就得趕往軍營去點卯,其他時間,都至少有一個人會留在向陽身邊。這些日子,向陽吃喝拉撒睡,那都是爺倆盡可能的親力親為。在這個年代,為人祖為人父,也少見這麼疼惜孩子的。 依著老太太和夫人的意思,還是得把孩子挪回內院,不過倒也不必挪回福寧院。因著秦穗穗自己個都身子不舒坦,加上膝下還有好幾個奶娃子離不得娘,倒是很不必操這個心,養好自己身子骨比什麼都強。別兒子好了,娘又倒了,反叫向陽掛心。 長輩的體恤秦穗穗不是不懂,隻是兒是娘的心頭肉,她又怎麼不牽掛呢? 索性如果挪到榮禧堂,也就幾步路的事情,倒是不妨礙她早早晚晚的去看看孩子。 可是叫女眷們目瞪口呆的是,邵誌堅沉吟了良久,竟是拒絕了。 邵玉衡瞅了瞅秦穗穗黑下來的臉,又瞅了瞅氣不平的阿娘阿奶,嘆了口氣。 無知是福啊。 得,哄著唄。 他先湊到老太太身邊賣乖:“阿奶,知道您這是心疼曾孫呢。可是向陽現在還虛著,怕是不好太挪動,若是又見了風,何必呢?您就是不放心孫兒,這不還有阿耶呢。不是我拍著胸口吹,論起照顧孩子,我阿耶那是數這個。” 像是生怕何紅蓮看不見,邵玉衡愣生生把兩個大拇指直挺挺的戳在了老太太的眼前兒。 這話那是真不假,當年那麼艱難的流放路,愣是叫邵誌堅一根扁擔兩隻柳筐,擔著四歲的弟弟兩歲的妹妹走了下來。 那時候,邵誌堅也才十三歲不到的年紀。 何紅蓮和牛秀琴一時被勾起了往事,下意識抹了抹眼角。 今個是好日子,不興講這些個傷心的往事。 牛秀琴看著爺倆倒好似瞞著什麼似的,怕是有事兒不方便說,就打岔道:“你爺倆家裡一把營裡一把的,老太太那是擔心你們呢,你們可是家裡的頂梁柱。” 邵玉衡打蛇隨棍上:“娘說的很對啊。兒最近實是累的慌,給兒一張床,兒現在就能躺下去睡一覺。” 一句話說的屋內三個女人都變了臉色。 秦穗穗打眼一瞧,夫君胡子拉碴的,瘦脫相了,眼角眉梢都耷拉了下來,冒冒一看,老了不止十歲,這才想到,孩子他爹這段時日怕是熬油點燈的,也是受了不少罪的。頓時把之前十分的怨恨去了八九分。 向陽就暫時留在了梧桐苑。 這短暫的家庭小高層會議就這麼三言兩語的就散了。 邵誌堅扶著親媽送回內院。他跟牛秀琴對了眼神,知道老妻看出了什麼,有事兒要打問他。 邵玉衡捂著嘴一邊打哈欠,一邊抬腳就往向陽待的屋子走。 進了屋子,趕緊吆喝倆閨女回去學習,一邊自顧自寬衣解帶,跟進來的秦穗穗險些氣的要罵他老不羞,當著快及笄的女兒脫衣裳,人乾事? 好在隻是解了外裳。 邵玉衡隨手把脫下的外裳扔在床尾,人就把兒子連人帶被子一起抱起來,熟門熟路的往床裡側一扔,自個兒自自然然的躺在挪出來的空地兒,眼都不帶睜的,就這麼呼呼睡著了。 一看就是做熟了的動作。 隻把秦穗穗氣的七竅生煙。可算是知道他怎麼照顧孩子的了。難怪孩子病拖了這麼久不帶好的。氣的她手都哆嗦了。 好在邵溫柔眼疾手快,給邵和柔打了個眼色,姐妹們手上帶著勁,“溫柔”的把親媽扶出了前院。 “你阿耶這個不靠譜的,他就這麼照顧人的?啊?可憐我的向陽啊。”前院人多眼雜,秦穗穗曉得好歹,也不敢在公公的院子裡十分放肆。進了福寧院才低聲咆哮。邵玉衡這缺心眼的憨貨,她再心疼他她是狗! 邵溫柔也很是氣憤:“大弟也太可憐了。阿耶指不定一覺睡到什麼時候去,大弟醒了不會吃不著熱乎飯吧?不知道膳房中午給做什麼養身膳。要不我去盯著去。” “哪裡就輪到你們倆小丫頭操心了?上你們的學去。膳房那我一會讓郭媽媽盯著去。”秦穗穗瞬間忘了數落男人,開始攆兩個女兒去上學。 巳時三刻不到,前院就去膳堂傳了飯,原是向陽喝了一肚子湯水,又叫尿憋醒了。做爹的任勞任怨爬起來,拿了夜壺伺候著兒子撒了尿,還幫兒子抖了抖,隻把向陽臊的臉紅了老半天。 邵玉衡那是這些日子做順手了,忘了兒子這是已經醒了。他倒是十分淡定的拿了小廝遞上來的布巾擦了手,就淡定的給兒子點膳了。 十幾年老夫老妻,他知道這會膳堂是指定溫著雞湯和肉粥呢。 兒子現在身體弱的很,不好克化的食物是不敢叫他吃的。 先點了一碗雞蛋羹,蔥花都不許放一絲,淋個香油擱點鹽添個味就成。 早上的山藥粥好克化,再來一碗。 再有那濾了油的小母雞湯煨參須來一碗。 於是向陽就被阿耶塞了頓節坰。哦,擱現代那叫早午飯,或者上午茶?不過他也真餓了。 打從醒來,他就覺得自己肚子裡住了一隻餓獸。人一醒,就感覺到餓,想吃。 想吃就吃,又不是吃不起。 在邵玉衡眼裡,能吃好啊,能吃是福。 吃完了,阿耶快速把自己收拾齊整,去乾活了。 這下輪到阿翁進來陪睡。 阿翁一看就是講究人,進來前不知道在哪兒已經潔須凈麵,許是還洗了個澡?總之是一身清爽的很,上床前還知道跟向陽打個招呼:“乖孫,再陪阿翁睡一會,放心,阿翁不打呼嚕。” 然後向陽就在阿翁高一聲低一聲的呼嚕聲中,又迷迷瞪瞪的睡去。 打呼嚕怕什麼?想當年在道場寄宿時,七八個小孩兒一個屋,磨牙放屁打呼嚕,想爸哭想媽嚎的,深更半夜夜深人靜,冷不丁的天南海北的方言說夢話,都架不住小爺睡眠好,說睡就睡,不到鈴響絕不醒。天王老子來,也擋不住他睡覺——實在是剛回到向家時,向爸爸夏媽媽給他課程鋪排的太滿了,強度太大,還要在這個道場那個琴房輾轉上課,坐在爸爸的車後座,腦袋一點點的了,都要背棋譜。這麼強的高壓下,睡眠都變得異常珍貴起來。於是他養成了秒睡的好習慣。 何況身邊睡著的是阿翁阿耶啊,再不是醫院裡孤獨一個人的樣子,想一想就滿滿的安全感。 太幸福了。 就是跟府內其他主子的作息有點顛倒。 然後下午歇晌醒了的邵誌堅,摸了摸大孫子的額頭,覺得和睡前沒啥區別,顯然是沒發熱。於是把大孫子留著會周公,自去忙事去了。 最近營裡事兒雜七雜八的積壓了不少,家裡發生的事也多。老大辦事雖然穩妥,但是府外的事到底還要他去處理。尤其是糧草的事還得去尋代郡郡守想想辦法。 於是等邵向陽舒舒坦坦一覺醒來,一打眼,都叫床邊兒趴著的一溜兒小腦袋嚇著了。 一見他醒了,娃娃們一片歡呼:“向陽哥哥/弟弟醒咯!” 然後屋子裡進來了更多的人。 得虧阿翁的屋子大! 烏壓壓一大群人,叫向陽看了眼花。 邵溫柔就咳嗽了一聲。 然後一群孩子就跟被掐了喉嚨似的,再不敢吱吱嘎嘎的講話。 “怎麼,還沒睡醒呢?不認識兄弟姐妹了?”邵和柔端了盆水過來,邵溫柔絞了帕子,溫柔的給弟弟擦拭著瘦巴巴的小臉。 向陽原來福氣的小下巴(嬰兒肥時期的雙下巴)都瘦的尖尖兒的了。邵溫柔輕輕的嘆了口氣。 邵向陽約莫知道邵溫柔是憐惜自己瘦了,便捏了捏自己的臉,笑道:“阿姐莫嘆氣。阿弟身上那小肥肉,去便去了,不值當懷念什麼,待阿弟好了後,跟著阿耶練一練,定要比三叔強一些。” 說的娃娃們哈拉哈啦的笑作一團。 邵向陽的三叔邵玉符,那才是個乾吃不胖,風吹就倒的蘆桿身材,比他強也值得吹的? 不動聲色的摸摸這個頭,拉拉那個小手,邵向陽很快就把暌違了十幾年,名字和容貌已經對不上號的兄弟姐妹認了個七七八八。 實在是弟弟妹妹們太熱情了。 向陽剛伸手摸摸屋子裡最小的穿紅衣服的小女孩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旁邊撅著屁股往床上爬的小郎君就喊:“哥哥哥哥,你先別摸淑嘉,你先摸我。” 摸一把爭寵的小孩的臉,那另一個被奶娘抱在懷裡的小孩就哭了:“那是我哥哥,二哥你別跟我搶,哥哥,你抱我抱我。”整個身子都探出來了要往床上撲。 這麼你爭來我爭去的,竟叫向陽分分鐘分清了誰是誰。 最後小於五歲的娃娃們誰都想爬到床上挨著他坐。 倒叫向陽萬分納罕,自己大病初愈,家裡長輩們也不怕孩子們身體弱,過了病氣?難道是大姐二姐私下怕他孤單,越過長輩們把孩子們偷渡過來的? 好吧,反正向陽在醒來第一天,就跟自己那一溜兒親的庶的堂的同輩兒兄弟姐妹們,混了個八分熟。 等到幾個大點的姐姐帶著小點的弟弟妹妹們排排站好,挨個把帶來的禮物拿給他時,他才知道這是來給他送慰問禮來了。 看著小鬼頭小丫頭們似模似樣的給他行禮作揖,奶聲奶氣的祝他早日康復,暖流沖向了眼眶。 邵和柔溫柔的摸了摸弟弟,幫他擦走了眼角的淚珠。 原來這才是骨肉至親,手足情深。 他不知道,要不是還有幾個實在太小還要窩在奶媽懷裡吃奶,邵誌堅怕是恨不得把邵家兩房子孫全塞在這個屋子裡。就這,他也把小奶娃們那奶味十足的繈褓各要來了一個。 娃娃多好啊,這屋子裡多塞點娃娃們的東西,氣味多了雜了,就是閻王爺想勾魂,都叫他不知道勾誰去。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