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玉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剛回來就聽梧桐苑守門的小廝說，榮禧堂請他過去。似乎是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吵起來了。 　　雖然真關心兒子，但是他也真怕老二的暴脾氣逼急了，把沈娉婷給揍了。 　　雖然吧，老二之前沒有打女人的毛病，可是沈娉婷就特麼不是一般的女人。 　　不是他偏心自己弟弟，而是沈娉婷腦子跟一般人不一樣。 　　誰能乾的出把堂姐的女兒塞到自己丈夫床上借腹生子的事兒？ 　　雖然堂姐容夫人隻是沈娉婷娘家大伯的庶女，但是沈家人在大楚亡國前後二三十年裡，和竇家一起頂住了胡人的攻擊，因此聲譽鵲起，得以和關內世家的旁支聯姻，並且以新晉世家自詡。而這個堂姐就適逢其會，被嫁給了上黨郡士族容家旁支家的郎君。隻是在前幾年上黨郡暴動中容家被波及，主支幾乎被殺光，旁支跑出來的也有限，幾乎可以說是家族性家破人亡。容夫人夫家這一房就跑出來娘三個加一個侄子，那還是因為彼時剛好在莊子上避暑躲過了一劫。娘幾個得到主家被屠戮的消息嚇壞了，顧不上容夫人丈夫死沒死，立即召集人手啟程向北地逃亡。一路千難萬阻，最後路上還死了個小兒子，最後就剩容夫人，大女兒慧君二女兒慧萍和夫家侄子容嶼幾乎一身赤貧的投奔到容夫人娘家，也就是代郡沈家本支。 　　雖然人家落魄了，好歹是士族出身，而且人家親媽還在，家族裡也還有男丁支應門庭（雖然才十歲，還小了點），你一個隔房的姨母，打著可憐他們，給他們尋了生計的由頭，把人從代郡弄到了定襄郡，把人家安置在西城貧苦百姓紮根的槐花巷，然後借著生產後心思鬱結（沈娉婷是大美人，然而身體差，兩個女兒出生時都是難產，千金科大夫說身子耗損太過，應是不能生了。），需要娘家人時時進府寬慰，以此為由把人家大女兒弄進府塞到丈夫床上是什麼鬼？ 　　當時胡人扣邊，定襄城上下精力都在守城上。好在胡人主力去了雲中郡，定襄郡隻受到了小部隊的襲擾，因此以很微小的代價守城成功。在胡人徹底退了後，定襄郡上下官僚在郡守的衙署擺了慶功宴，大家都喝的酩酊大醉才各回各家。 　　然後邵玉昭就出事了。 　　他一夜睡醒發現身邊睡了個十五六的小姑娘，小姑娘知道他身份後，哭崩了，說他禽獸不如，連侄女都下手，把邵玉昭搞的人都炸裂了。 　　起先誰也說不好是邵玉昭見色起意，把來客居的侄女給睡了，還是容慧君貪圖富貴爬的床。這種男女之事，說不清楚的。 　　這時候沈娉婷冒出來哭丈夫背叛自己，哭姨侄女爬床辜負了她，最後還不得不原諒他們，大度的要給容慧君妾室的身份。 　　她既不了解容慧君，也不了解枕邊人邵玉昭。 　　邵家人都有點表裡不一的。 　　比如人前邵玉衡是個風清朗月的少將軍，君子一樣的風姿。但是實際上邵玉衡是對後院的女人平等的漠視。他並不在乎後院多一個少一個女人。他隻要他的女人服從他的管理，乖乖的聽話，生孩子，別給他有事沒事的搞事情。 　　他對女人的手段也很簡單粗暴。當然他也不打女人。 　　他唯一做的事，就是黃玉清想要固寵，抬舉了丫鬟芍藥，他就隻睡丫鬟，秦穗穗為了打擂臺外麵弄了個良妾徐銜福，他也一視同仁的隻睡徐氏，明確表明了他對後院女人利用他來打擂臺的態度。 　　他不會因為黃玉清討好他給他塞女人就高看黃玉清一眼。也不會因為秦穗穗打著給邵家開枝散葉的名頭給他聘良妾就以為秦穗穗賢良。 　　一個被窩睡久了，他還能不知道這些女人的心思？ 　　所以他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涼薄。 　　他在後院每個女人跟前都塞了嬤嬤和丫頭，平等的監視她們，發現她們一如他猜想的愚蠢之後，就對她們的要求降低到別禍害孩子。 　　所以秦穗穗跟他感情不融洽也是有原因的。在他和邵家這裡，秦穗穗基本上很難維持正室夫人的體麵——當然，這些年她也幾乎沒有成長，還保持著在娘家時率真的一麵。丈夫的雷霆大棒，雖然表麵上極大程度的傷害了她正室夫人的尊嚴，但同時，對妾室也同樣的嚴苛，又最大程度的保護了她和她的孩子。 　　而邵玉昭不一樣。邵玉昭是什麼人呢？這個青年軍人（他目前隻是個步兵校尉），在戰場上經歷了無數生死，但是在感情上還是熱烈而純粹的。 　　主要是吧，沈娉婷是邵家女眷（包括出嫁女）裡唯一稱得上大美人的。 　　用現代人話說，這是一個完全長在他審美點上的高級定製款美人。 　　所以他們結婚四五年沒孩子，邵玉昭不急。結婚十來年才兩個女孩子，邵玉昭也不急。 　　邵玉衡一心要振興邵家，甚至想帶著邵家走的更遠。 　　而邵玉昭雖然戰場上勇敢的出生入死，實際上想的卻是，這刀頭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還要拚命生孩子做什麼？萬一哪一仗打輸了，一家子就得死，多生孩子有啥意思呢？ 　　邵誌堅給兒子女兒們講當年被流放的艱難，講之後十來年東躲西藏顛沛流離的痛苦。 　　同一個邵玉衡聽到了父親的偉大，覺得身為兄弟中的長子應該為父親分憂扛起家族的重擔。邵玉昭覺得如果沒有二叔和小姑姑，邵誌堅會活的更好。小孩子在逃難的時候就是拖累。 　　所以邵玉衡在邵向陽出生後欣喜若狂，邵玉昭卻對沈娉婷以後不能生他要絕後了無所謂。他對兩個粉雕玉琢的女兒（娘是大美人，孩子也比邵玉衡家的女孩子都好看。）滿意的很。 　　至於兒子，老大家都四個兒子八個女兒了，以後說不定更多，到時候隨便哪個侄子給他摔盆捧幡就成。 　　可憐的沈娉婷，並不能洞察到邵玉昭鹹魚的本質。在連生了兩個女兒後，就天天疑神疑鬼害怕丈夫嫌棄她，害怕公婆要給丈夫張羅納妾。畢竟大房可有三個妾（秦穗穗和黃玉清都是聯姻來的，形勢需要。李芍藥和徐銜福是妻妾爭鋒弄來拉幫結派固寵的。）。 　　在強烈的懼怕失寵的負麵情緒下，她在和娘家人的接觸中，知道了這一門無依無靠的親戚，就打起了借腹生子然後去母留子的主意。 　　而容慧君性子烈也在沈娉婷的意料之外。平常容慧君溫柔體貼，小心奉承，讓她以為容慧君沒脾氣，好拿捏。沒想到事發後，容慧君寧死不承認自己爬床，也不做妾，隻說寧可喝一碗附子湯，然後把她送回去，從此後和邵府兩不相乾。 　　邵玉昭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是絕不肯自己背了黑鍋還冤枉無辜的人。 　　當時雖酒性未去，但是烈性子卻爆了個十成十。 　　當時就叫長隨去請了府衛封了福清院，然後挨個審問。 　　沈娉婷不算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也乾不出這種事），做事情不周密，很快被查了個底兒掉。 　　什麼時候二少爺進門，她怎麼吩咐的張奶娘把容娘子藥迷了，誰把容娘子背到了二少爺房裡，交代的一清二楚。 　　這事兒就不能善了了。 　　本來在沈娉婷眼裡，這是多大點的事啊。大家族主母找人固寵可太正常了。 　　沈家雖然披著世家的皮，但是兩百多年盤踞在邊城，實際上是頂頂沒有規矩的人家。真說起來，那叫個驢糞蛋表麵光，實際上家族內裡一攤子男盜女娼的爛事。 　　別說姨父睡侄女了，叔叔睡遠房侄媳婦甚至侄女也不算個事。 　　輩分那是用在地位對等的人身上的。 　　妻妾不論尊卑論輩分？嗬嗬。 　　所以這事對她來說唯一的不完美，隻不過是容慧君如果是她表妹，就沒有瑕疵了。 　　所以沈娉婷不知道，她在邵玉昭心內，所有一切的美好，一瞬間全崩塌了。 　　邵玉昭無法接受這樣的沈娉婷。 　　就跟有人以為自己娶了個美女，結果睡了一覺醒來發現床上是條美女蛇一樣。 　　這事情震碎了邵家人都三觀。 　　沈家居然是這樣的世家？ 　　這特麼乾的是人事嗎？你好歹講究個你情我願呢？這郎無情妾無意的，你擱這亂點鴛鴦譜，有病嗎？ 　　容慧君母親和堂弟被請進了邵家，之後，沈家家主，容慧君他外祖父也被請來了。這爛攤子實在棘手。 　　在這三天裡，可憐的容慧君哭乾了眼淚。 　　可憐的小姑娘，原來是有婚約的。隻是逃難後，再也聯係不上了。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隻是來姨母家做客撫慰姨母，想著熟了後借邵家的人手去尋未婚夫一家的消息，沒想到這居然葬送了自己的清白。 　　可惜她的外祖並不在乎她的遭遇和小兒女心腸。 　　對他來說，沈家這幾年漸不如前了。方郡守更器重竇長纓為首的竇氏。而竇長纓娶的正是邵誌堅的親妹妹。 　　邵家一直是沈氏極力拉攏的對象，起碼不能完全倒向竇氏。所以才有了沈娉婷嫁進邵家這一門聯姻。可恨侄女兒現在生不了了，他們早就想再塞一個沈家女進來。沒想到沈家人吹錯了風敲錯了邊鼓，也可能沈娉婷看不懂人臉色聽不懂人話，也可能沈娉婷聽懂了但是自作聰明覺得庶妹不如無依無靠的破落戶好拿捏，總之她背著沈家人搞了這麼一出。 　　好在在沈家眼裡結果是很好的，容慧君好歹也留著沈家的血不是。隔房的侄女和自己親外孫女哪個更親，就看誰生了兒子能站得住腳了。 　　沈娉婷大伯光棍的很。 　　這也讓邵家對沈家的厚顏無恥有了新的認識。但是邵家還不能拒絕接納容慧君。否則她可能下場更慘。 　　所以在邵家人默許下，容夫人和女兒幾乎是被沈家人強壓著忍淚含悲的同意了容慧君給邵玉昭做妾。 　　這人倫慘劇在以後還有了一個更慘烈的結果。 　　前麵說邵玉昭對沈娉婷的一切美好都崩塌了。 　　少年人的愛恨總是來的熾烈又傷人。 　　他單方麵宣布跟沈娉婷決裂，拒絕跟沈娉婷再接觸。不合離是因為兩家家長都不同意。所以他就用這樣的方式反抗。 　　而且他自認是自己和沈娉婷傷害了容慧君，所以認真誠懇的詢問了容慧君想法，在知道她想要一個孩子做依靠安度餘生後，他同意了。 　　在他原先的構想中，容慧君留下來，有他一日，保她安全，衣食無憂。將來哪一天想走，也尊重她，給她足夠的財產讓她體麵的生活。 　　但是容慧君想要一個孩子的想法符合當時普遍的思想，認為內院女人需要孩子尤其是兒子傍身。 　　所以他基本上住在了軍營，偶爾回來與容慧君同房，直到她懷孕。 　　而對於與丈夫決裂的沈娉婷來說，現在容慧君不再是她找來借腹生子的幫手，而是敵人。 　　隻是這次她再作再鬧，也無法改變邵玉昭了。 　　容慧君很快懷孕。 　　邵玉昭在認知到沈娉婷的陰暗的一麵後，並不敢讓容慧君生活在沈娉婷手下。 　　他給她挪到母親的院子裡，並在快要臨產時把容慧君的母親和妹妹接過來照應她。（在沈娉婷懷孕時，他也是非常體貼的。待遇更好。） 　　就這麼嚴防死守了八九個月後，眼看著孩子瓜熟蒂落了，負責在外麵照顧容慧君的堂弟的小廝回報說容嶼被人抓走了。 　　容慧君受了極大的驚嚇，找書苑 www．zhaｏshｕｙuａn.ｃoｍ 掙紮了一天，生下了兒子後撒手人寰。 　　緊接著，邵玉昭和沈娉婷為了孩子的歸屬大鬧榮禧堂，兩口子還沒鬧出結果來，邵向陽落水了。 　　邵向陽落水也跟他們兩口子有那麼點緣故。 　　沈娉婷娘家人名為來看看孩子，實際上是來幫她爭取孩子撫養權。還帶來了大大小小好幾個孩子來跟邵家的小孩打交道套近乎。定襄郡是有遊龍舟拋粽子祭祀屈原的習俗的，那天龍舟（實際上是三層的樓船）本來要上的人就多，畢竟定襄郡本地也有幾個數得上的家族，也來了一群孩子要上龍舟的。 　　孩子多了顧及不暇，也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在孩子們爭搶著往河裡扔粽子時，竟叫兩三個孩子擠掉下了水。 　　邵向陽就是其中一個。 　　得虧前麵表演賽龍舟的隊伍還沒散，瞧見樓船上有孩子掉水了，撲通撲通跳下去好幾個。 　　得虧南地逃亡來的韓州水性最好，救了邵向陽。 　　所以邵玉衡非常厭惡沈娉婷。 　　雖然他沒證據是沈家人害了向陽，但是這不妨礙他在心裡給他們劃叉叉。 　　現在向陽醒了，沈娉婷明知道阿耶要她送孩子的玩具，卻自作主張送了金麒麟玉如意。這是想討好賣乖，讓他幫忙說項，把孩子給她養呢。 　　呸。 　　想得美！ 　　當然，在去榮禧堂之前，邵玉衡還是先拐去了秦穗穗的福寧院，看了看難得睡沉了的秦穗穗，又叮囑伺候的人別拿其他事煩她（著重強調小二房的事情別管），又讓長隨傳話給其他妾室，這才去榮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