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姨娘和庶出姐弟的事，爺倆情緒都鬆散了一些。 　　這事就處在可處理可不處理，不處理也沒什麼可指摘的兩可之間。 　　畢竟邵玉衡對妾室待遇說得過去，吃穿喝不愁，子女教育也跟嫡出一般。 　　除了精神上冷漠壓製，不給盛寵掀翻主母的希望，物質上大體上算是這個時代比較善待的。 　　“先來說李姨娘。她的問題最好解決。李姨娘是婢妾，出身低微。在黃姨娘麵前做小伏低，噤若寒蟬，畏懼她遠超畏懼阿娘，有兩個可能，要麼，是她天生奴性重，看重黃姨娘超過自己和孩子。要麼，是她受製於人，畏懼黃姨娘。她是阿耶枕邊人，阿耶該知道她是奴性重，還是害怕。”撿李姨娘當突破口是最容易的。因為邵向陽根據他阿耶的話，判斷她畏威不畏德，柿子撿軟的捏。 　　邵玉衡點了點桌子:“你覺得呢？” 　　“我覺得她是害怕。阿耶可以使人打聽一下，黃家是不是對奴仆苛刻。另外，還要打聽李姨娘是不是有娘家人還活著，在黃氏手上。” 　　邵玉衡贊許的點頭:“當年我也是這麼想的，問過她是否有親人需要贖出來，她說自己除了一個已去世的姐姐再無親人。” 　　“這個姐姐已去世？有沒有嫁人？有沒有孩子？”邵向陽皺眉，難道是判斷錯誤？黃姨娘難道挑她是因為她無依無靠？ 　　邵玉衡凝眉思索。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 　　“我想起來了。她姐姐應該留下了孩子，她一直有偷偷拿錢給黃姨娘身邊的使女，拜托她帶出去給了某個人。” 　　應該是給了她姐姐的孩子。 　　她自己身邊有兩個使女一個嬤嬤，完全可以使喚，那又為什麼要拜托黃姨娘使女？就算她們曾經是一起服侍黃姨娘的丫鬟，也是沒道理的。 　　她一直在拿私房補貼姐姐孩子，這個可以理解，但是繞過自己身邊人，多過一道手，為什麼？ 　　所以，她在黃姨娘麵前做小伏低，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那個孩子身份有問題？ 　　“這個事讓邵安找人去查。不急一時。”有了頭緒，就不急了。邵玉衡抬下巴示意兒子，“說說看黃姨娘怎麼處理？她這兩年爭競之心少了，上一個調三窩四的嬤嬤被我發作了後，雖然又找了個更陰損的來，但我瞧她收斂了不少，雖然經常背地裡和嬤嬤說你娘和姐姐們，咳咳，包括你阿耶我的壞話，但是並不敢在外麵表現出來了。” 　　“有一招比較損的。阿耶可以三不五時不用通傳，直接進她院子，逮到了嬤嬤挑唆，就打一頓狠的嚇唬嚇唬她。問就是挑撥主子是非，其心可誅。打的時候別叫四姐和二弟瞧到，驚到了不好。但是可以叫姨娘站著看。”蝦仁豬心！ 　　最好嚇得她從此後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再不敢和身邊丫鬟婆子私下裡碎嘴子叨咕啥。不然保不準哪天又被說動了搞出事來。 　　“確實有點……缺德。”邵玉衡想了想，自己也不是光明磊落的人，各個院子粗使丫頭和守門的婆子可都是自己安排的人呢。黃氏和嬤嬤每次叨咕啥他不一定能搞清楚，但是她們私下大概什麼時候會鬼鬼祟祟說小話，他還是清楚的。 　　最頭疼的是徐姨娘。 　　哎喲，一提就頭疼。 　　現在邵玉衡等閑不去瞧她。一看見她就能聞到滿身的香味。 　　她還供奉了個送子的元君，天天磕頭上香，有錢全使丫頭子去買木料回來合香了。要不是自己撥了個大丫鬟替雨柔打理私房，恐怕什麼也剩不下了。 　　“她有沒有什麼交好的道姑？”這是想著去過她在外麵有交好的道姑，在道姑身上使勁。比如叫道姑編些故事哄她（嚇唬她），諸如她是前世得到的草木精靈，這輩子是要來給當年澆水的童女（雨柔）還恩的，恩不還完修行就不圓滿。不指望她對阿耶回心轉意專心伺候（那不是給阿娘添堵嗎），起碼對六姐姐好點兒吧？ 　　邵玉衡聽了兒子的話，無語。 　　他也不理兒子，自己從頭開始講。 　　因為大楚皇帝來自楚地，家鄉出名的淫祀盛行，鄉裡供奉邪神之風十分猖獗，還屢次因為信仰沖突引起地方械鬥，因此大楚皇帝為了便於統治，便大肆為山川河流封神，並在道家基礎上衍生出道教並推廣，尤其是建立健全了神仙體係，把山神河神海神和人間帝王將相都納入了道教神仙體係，在這個體係裡，道教神仙是天庭最高統治者，皇帝是天子，天帝人間代言人吧。 　　然後民間就開始了再創作。其中也或者有人故意夾私貨給大楚皇帝添堵。比如萬物有靈皆可修得人身，積累世功德便可投胎做人。比如人死有六道輪回，做人太缺德可能下輩子投胎做畜牲。這都是常規的。比如皇帝是天上星宿或者真龍天子臨凡，來人間是修行，過大於功修不圓滿得去地府當差，或者直接貶到十八層地獄受刑，功大於過可以重新位列仙班，等等，這就是夾帶私貨了。 　　邵玉衡這麼一講，向陽嘴角直抽抽。這跟後世聽到的道教神仙故事也差不離啊。 　　就好像把很多後世的故事，提前搬到了大楚。 　　邵玉衡點了點桌子:“大多道士也是凡夫俗子，打著道教旗號圈地蓋道觀，受百家香火，享百姓和皇家供奉。但其中有一類，卻至今不願被稱為道士。他們仍自稱方士。方外之士。據稱有大神通可以讓他們超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隻要他們冥想，他們可以在三千小世界自在遨遊。” 　　“！！！這不科學！！！”邵向陽眼睛子瞪得老大，“阿耶不會真信了吧？” 　　“你覺得呢？”邵玉衡似笑非笑。 　　哦對，自己本來就是非常之人，這不是鐵證可以靈魂穿越時空嘛。emmmm 　　“你太祖父年輕時是山中獵戶，年輕時有方士為他相麵，說他是不世英雄，應當出世為後人趟路。”邵玉衡又說起邵懷雍往事。 　　邵懷雍被方士勸下山，趕上皇室內部傾軋，又死了一個小皇帝。漢中王的幼弟奉詔入長安，漢中王為弟弟招募護送的護衛，他幸運入選，被漢中王世子看中，成為其親衛。漢中王世子以後獲封晉陽王，他追隨晉陽王征戰沙場，屢立戰功，最後鎮守五原郡卻被奸人所害屍首分離。 　　所以邵家人本來對方士並不歡迎。 　　“徐姨娘名字叫銜福。”邵玉衡提這個名字都皺眉頭，“據說在她出生時阿耶替她相過麵，說她是有福之人。從此她家就篤信她將來有大造化，一定嫁入豪強世家。” 　　但是她五官平平，性格寡淡（以有福之女自持，比較端的住架子，不愛與人親近），並無過人之處。雖然因為她阿耶通曉老莊在定襄郡方圓百裡頗有聲名，她自己又有阿耶的批語為她揚名，到底姿色平平，並沒有門第高的人家上門求娶。後來她阿耶去世，徐家人也沒有能力再為她揚名。因此年華漸長始終待字閨中。 　　眼看著雙十年華要嫁不出去了，她娘家人使了銀子給秦穗穗阿娘身邊嬤嬤，遞了話，說她可以給邵家大少奶奶帶來福運，幫邵家大少奶奶生出嫡長子。 　　秦穗穗彼時正與黃姨娘打擂臺打的熱鬧，便不顧邵玉衡反對，親自上門送聘書將人納了進來做良妾。 　　邵玉衡不想接納他的原因很簡單，邵懷雍因為方士讖語出世後最終慘死，因此他不信批命，導致他對徐銜福身上的傳言非常反感。 　　沒想到她進門後，三個妾接連生了三個女兒，給邵玉衡湊了六朵金花。一時邵家傳為笑談。 　　“有福之女入無福之家”成為時人攻擊邵家的痛點。 　　好在不久後，邵向陽出生，打破了邵家無福之家的惡名。更離譜的是，之後三四年裡，黃姨娘，李姨娘和向陽娘連生了三個兒子，唯獨徐銜福沒生兒子。 　　從此後徐銜福就瘋了一般走火入魔，一心侍奉神仙，每日誦念《道德經》求子（？老子要罵人了），鐵了心想要生個兒子證明自己是有福之女。 　　問題是，她想生兒子，倒是有勁往夫主身上使啊，哪怕用手段勾引夫主，起碼目標明確。她倒好，拜神仙拜的丈夫女兒都忘在了腦後，別人每日三省吾身，她每日給元君擦三遍神像，燒三炷香，誦三遍經。 　　要不是秦穗穗這個主母也是個奇怪的人，搞不準徐銜福已經修出道心，出家做女冠了。 　　其實秦穗穗也沒做啥真缺德的事，就是吧，也確實居心不太好。 　　這女人聽不懂人話。別人諷刺她搶了徐銜福的福氣，向陽說不準應該是投胎在徐銜福肚子裡的。 　　她聽了不以為杵，反而覺得一個兒子不穩當，得從徐銜福身上再撈點福氣，再生一個兒子。 　　結果生了老四向遠後，她欣喜若狂，覺得這招特別好使，還把這事說給為子嗣發愁的沈娉婷聽。 　　倆人把徐銜福當送子娘娘，格外捧著她，天天把她叫到福寧院聽她講道德經。 　　徐銜福那是不知道她倆險惡用心，隻把二人當平生未見之知己，在她們身上獲得了這輩子從未得到的尊重。 　　然後沈娉婷懷孕了，生了個女兒，還傷了身體，不能生了。她怨怪福氣都被秦穗穗吸走了，一邊冷落徐銜福，一邊開始物色人選給她借腹生子。 　　但是秦穗穗一根筋啊，她還覺得沈娉婷本來就是子嗣艱難的命格，說不定這女兒都是因著徐銜福才得來的。 　　所以她加倍對徐銜福好，又懷了第七胎，許是因為年紀大了，懷的艱難，生的更艱難，遭了老大的罪，孩子生下來也不是很康健。於是她開始檢討自己貪得無厭，得罪老天了。不好好正經坐月子，愣是才二十來天還沒出月子時，就跑過去虔誠的跟徐銜福一起跪神仙求諒解，愣是月子沒做好，身體受大罪。 　　邵向陽端午節劃龍舟出事隻是給她本就虛弱的身體來了重錘一擊。而且她還有心病，覺得是自己求子太過，老天爺要收回向陽。這還是邵玉衡擔心她為了向陽焦慮傷身體，夜裡一起睡時聽她說夢話，聽來的。 　　所以邵向陽挪到前院這個事，它是多方因素，秦穗穗腦子有問題，也是一個原因。 　　氣人的是，你說她腦子有問題，但是居然很多時候還能自洽。 　　…… 　　…… 　　阿娘你真特麼是個人才！ 　　邵向陽趴在桌子上，無語凝噎。找書苑 www.zhaoshuｙｕan.com 　　阿娘騷操作太多，而且從本心來說，出發點也實在是有點對不起徐銜福，偏偏徐銜福現在把阿娘引為知己，阿娘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異父異母的姊妹同仁，心靈夥友。 　　恐怕徐銜福知道真相的那天，會世界觀震碎原地黑化吧。 　　“阿耶你怎麼不阻止阿娘吸徐姨娘啊？”這還怎麼處理徐姨娘這事啊，理虧好嗎？這前麵無心之失得罪了隔壁叔祖母，現在這拿徐銜福當送子福氣包來吸，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嗎？ 　　“吸？”這詞很生動形象啊。邵玉衡苦笑，我怎麼阻止？跑去跟徐姨娘說你家主母跟你教好是想偷你命裡的孩子？ 　　分分鐘後院要出大事好嗎？ 　　不然你以為我為啥一直下不去嘴斥責徐姨娘？ 　　邵玉衡他有時候也很鬱悶啊。你以為他為啥那麼討厭女人？ 　　人家妻妾多的人家，後院裡有血雨腥風的，有妻妾和睦的，有等級森嚴的，就他們家後院，怎麼就畫風這麼奇怪啊？ 　　真論起來，黃姨娘和李姨娘，不管好壞，人家那好歹是正常人類範疇啊，做的事情有跡可循啊。 　　秦穗穗和徐銜福還有沈娉婷，這仨有一個是腦子正常的人類嗎？ 　　當然秦穗穗和徐銜福好歹沒想別人死，秦穗穗雖然有點惡意，也沒下手害人，就是，呃，就是心黑了點罷了。 　　這都什麼破事啊？ 　　邵向陽開始懷疑世界:“阿耶，你說，有沒有可能，我在現世那十九年才是真實的，我現在在做夢？” 　　MD，累了，毀滅吧！ 　　這操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