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外麵沒什麼抓撓的了,除了天氣好山上沒有積雪的時候上山去摟點鬆橈子——鬆枝,就窩在家裡學女紅。她們這個年紀也就幫著納納鞋底做做家裡人的襪子,欣兒對這些接觸良好。 她的性格就是喜歡宅在家裡,小的時候也是黏在奶奶身邊這些東西都是從小看到大的。有時候娥頭在家呆不住了就跑過來跟她在一起,兩個人脫了鞋腳上蓋著被子,一邊說話一邊乾活兒。一般都是娥頭說欣兒聽,手裡的活計也不耽誤。娥頭不行,隻要說起話來,那手就跟不上。有時候呆一天,手裡的活計一針沒動,到家裡肯定難免又挨一頓數落。 “哼,我這還不是隨了她,還整天說我”娥頭眼睛都快掉到鞋底子上了,針腳還是大小不一,這麼時間了還是有一下沒下的往上手上戳,嘴裡又跟欣抱怨著她娘。 “你娘那是人家嘴上說的快,手上做的也快,你是嘴快,手沒跟上。你可別給自己找轍了”欣兒可不慣著她。 “我這不是還小呢嗎”娥頭不服氣的說道。 “你大舅母走了?”娥頭今年十五翻過年就十六了,說小也不小了。她跟鳳頭同歲,生日比鳳頭大。如果現在訂下,年底就能成婚,快的話明年就能抱孩子。不過看他們家的架式還想留一年掰掰她的性子,她大舅母給牽的線,說的是她娘家的侄兒,兩家私下都通過氣算是認可了這樁婚事,隻等著摘了日子吃訂親飯。 “德性,想看我臊的哄沒那個,我才不怕呢!我下來就是鳳頭了,再下來就是你,你也沒兩年晃蕩就得訂親成婚了”娥頭虛張聲勢用做好的襪底拍著欣兒幾下說道。 “說你就說你,我還小且著呢”欣兒被娥頭這麼一虎,臉有些發燙,感覺自己挑起這個話頭是不能繼續往下聊了。 “你長的好看又心靈手巧,也不知道將來便宜了誰?對了,我大舅母還有個二侄兒,跟你年歲相當,要不咱們嫁到一處多好,將來也沒有妯娌間的隔閡,真的,回頭我跟我大舅母說一聲”娥頭像個大人一樣兩眼發光的看著欣兒說道。 “越說越來勁兒了,自己還沒嫁呢就當起了媒婆,臊不臊的慌。你的衫子啥時候做,看看我娘啥時候有功夫給你打樣兒”這人真是的,腦袋一熱,這都差著輩呢! 這也不是差輩的事兒,是她還小呢,離訂親成婚這樣的人生大事兒還遠著呢! 娥頭到了還是磨著她娘給扯了一塊顏色鮮艷的布料,準備過年的時候做個外衫。這也是她這麼大頭一次穿新衣服,所以格外重視。她娘還想給她裁她都不讓,非讓欣兒娘幫著裁才行。 同樣的東西到了欣兒娘手裡,裁衣服打樣都比別人的好看隨身,莊裡莊鄉的誰要是裁新衣服一般都過來找她上把手過過眼才放心。 這段時間正是蒸黃餑餑的時候,蒸完餑餑就開始做家裡人過年的衣服鞋襪。現在有欣兒幫著,就沒這麼忙叨了。 “你看你也隨你娘,不過隨的都是好的,我也隨我娘就是一點好的都沒隨著,不過倒騰回去上看我娘也沒啥好的讓我隨”娥頭語重心長的嘆口氣說道。 “還沒完了,你這麼說就不怕你娘揭了你的皮,真真是沒長記性,膽子越來越大了連你娘都敢編排”欣兒瞪大了眼睛,拿線拐指著娥頭說道。 “我這也就在你跟前吐吐槽嗎,你還能告我娘去?”娥頭翻著眼小聲的嘟囔了一句。 欣兒本想再懟她兩句,想了想,估計是這段時間說親,她心裡也是有點忐忑不安又有些欣喜不知道怎麼排解。遂不敢再招惹她,隻得叉開了話題。 欣兒以為她的生命裡都是這樣平靜的日子,沒想到到了年底下大哥鬧著要訂親,還有了自己認定的人,非卿不娶的架勢把家裡好好的折騰了一番。 這也沒什麼,有看對了眼的,兩方家長再過過眼,沒問題了托了媒人上門提親走個過場也沒什麼,怎麼結果最後嫁人的反倒是自己。 到了她也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個過程,大哥娶媳婦怎麼最後卻著落到她身上了。 這兩年家裡一直給他相看人家,一直不滿意。先前說舅家的大表姐,比大哥大一歲,兩人從小到大都是黏黏糊糊的。大哥沒事兒也願意找表姐去玩,一去半天一天的不知道回家。 娘親常說二哥的屁股上長釘子了,到哪兒都坐不住。換成大哥了屁股上是長了秤砣,到哪兒一屁股坐下去都不帶動窩的。為這事兒娘親不知道說了他多少回,答應的好好的,最後還是那個德性,屁股沉的能坐出個窩來。 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們是青梅竹馬最後達成所願的時候,結果大表姐跟她姥家一個親戚的孩子訂了親。就這大哥沒事兒還是去找表姐玩,也不知道他這心是咋長的,怎麼那麼寬。 前前後後又相看了幾個,每次跟人女孩都說說笑笑的挺黏糊,到最後都沒成,家裡現在也不著急了,結果他自己來勁兒了。 人是鎮子上的,也是大表姐訂親那個男孩子的妹妹。不知道兩人怎麼看對眼了,大哥也動了凡心,嚷嚷著要成親。 不過女方說了要獨門獨院,彩禮不能少於十兩現銀,外加六鋪六蓋和一對銀手鐲和兩對耳環。 房子本來就是要蓋的,地基都打了好幾年了,一直沒蓋起來就是不知道他什麼成親,怕蓋早了屋子空著沒人住時間長了不好。 這裡的鄉俗是有能力的結了婚都自己過,家裡實在困難的才會媳婦和婆婆住對門屋,所以女方提出要房子家裡也沒說什麼,房子他們還是蓋得起的。就是這份彩禮要的有點囂張,放在縣城來說那也算是排在前幾名的。 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一張就嘴要十兩。剛訂親了的娥頭彩禮也就是兩身衣服一對銀鐲子兩副耳環,再多就沒有了。當然婆家會準備兩鋪兩蓋,可到時候娘親也會陪送兩鋪兩蓋。 那像這個,一上來就要十兩。 雖說這些東西這幾年都一直在準備著,可這又要蓋房又要成婚,眼看著老二歲數也不小了,不能因為娶一個就把家底掏空了。 使了媒人來來回回的調停了幾次,就是不鬆口。不鬆口好歹見不著人,心裡沒那麼大的氣,結果大哥自己在家裡鬧騰上了。 “以前不想成婚的時候逼著我成婚,現在想了你們又不成全” 這說的真的是屁話,家裡什麼時候逼過他,就是他這條件有點太高了,聽那話的意思,其他東西好像這銀錢最後也不會陪嫁過來。 這要是這麼張口就應了,等嫁過來,以後這家就得是人家當家了吧! 直鬧到臘月根上,家裡突然就消停了。就是有一天家裡來了兩個人說是大哥以前的同窗過來玩,吃了頓飯就走了。 接著家裡就開始張羅訂親的事兒,訂親的時候來了不少人,那個同窗也來了,還有他們的父母。 欣兒麵嫩,本來人多就有點膽怯也沒往跟前湊,然後一直在灶膛幫忙。最後好像家裡人都挺滿意這個大嫂的,說是知書識字,場麵上也拿得起。 來的親戚也說配他們家老大那是綽綽有餘,到恭喜爹娘得償所願。 欣兒沒上前,人又多,沒什麼感覺。 就是感覺挺累的,好幾天才緩過勁兒來。她屬於悶葫蘆的,就知道乾活,也不知道偷個懶。覺得一家人,自己多乾點,爹娘就能少乾點兒。 過了幾天,娘親還親自上集給她扯布做了一身新衣裳,雖說她沒娥頭那麼強烈的想要一身新衣裳,畢竟是女孩子家,那有不喜歡新衣服的,可也知道現在家裡正是用錢的時候。 “娘,我現在的衣服能穿呢,這布留著給大嫂吧”欣兒心疼爹娘,最近家裡銀錢上有點緊張,不想讓父母在她這裡多操心。 “不差你這一頭半尺的”娘親聽了欣兒的話明顯頓了一下說到。 欣兒也沒在意,既然娘親想給自己做,就高高興興的讓娘親給她打樣,裁剪,還說自己試著縫,娘親也沒說什麼,裁好了就丟給她讓她自己去縫。剩下個布頭,她還給新衣服做了個套袖。 本來想給娥頭顯擺顯擺,也不知道這幾天她忙啥,一直也沒過來,欣兒隻能自己沒事兒的時候拿出來套在胳膊上新鮮新鮮。 不過這幾天家裡怪怪的,她以為是因為大哥訂親的原因,也沒多往心裡去,就是想著自己手腳勤快些,讓爹娘少操點心。 開了春就要開工建房子,現在就得準備著。建房子是大事兒,哪塊不得操心到了才行。 忙忙碌碌這就到了臘月二十三,是小年也是祭灶王爺的日子。一早上家裡就開始忙活,其實該掃該擦的地方前段時間大哥定親的時候都掃過擦過了,為了應應景,又過了一遍。 娘親擺好貢品,燒香是爹的事兒,年年都是如此。 不過今天挺奇怪的,大哥那個同窗早早的又來了一趟,還送了幾樣年禮。也不知道說了些啥,大哥和爹爹陪著坐了一會兒就走了,不過那個人看欣兒的眼神讓她不喜歡心裡也不踏實,雖然她躲出去了,但是總感覺那個眼神會拐彎,想要吃了她一樣。 下午欣兒做事兒就有些靜不下心來,不是踩了東西就是拿不住東西。可那種慌慌的感覺又不知道怎麼排解,說又說不出來,她想去找娥頭,走了兩步又回來了。想著這幾天她沒出來一定是家裡挺忙的。鳳頭更不用說了,那就是一個鍋臺轉,她娘親恨不得她一刻不得閑的乾活兒。 她想著是不是早上吃的東西少了現在肚子餓了才心慌的?冬天沒啥體力活,家家都是一天兩頓飯,到後院大缸裡摸出兩餑餑就著火烤了吃還是沒用。 因為下午吃了兩餑餑,晚飯就沒怎麼吃東西,感覺還有點頂的慌。吃過飯收拾完家夥,就心神不寧的在院子裡溜達了幾圈。 “你進來,有話跟你說”這時娘親站在門裡對著院子裡的欣兒說道。 “嗯,就來”欣兒一邊揉著肚子跟著娘親後麵進了屋,屋裡除二哥一如既往的不在,三哥在西屋看書,大哥難得的在家沒出去。 爹爹兩支手攏在火盆上,嘴裡吧嗒著煙袋。欣兒進屋也靠在火盆旁邊,拿起火筷子攏了攏火盆裡的炭火,埋在灰裡的炭火一下拱出來火也旺了起來,身上因為剛才在院裡吹的冷氣一下就散了,跟著暖起來,她轉頭看了娘親一眼。 心說,不是有話要說嗎,怎麼又不說了。 “娘親,啥事兒?”還是沒忍住,她張嘴問道。 娘親好像是求救一樣看了看爹爹,張了張嘴沒說話,眼前的爹爹眼睛都沒往上撩,自然也就沒看到娘親的眼光。 欣兒看著娘親,沒來由的那個心慌勁兒又上來了,她幾乎要站不住。 “就這事兒,要我說有啥不好張嘴的,早就應該跟她說分明了。再說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有什麼可瞞著掖著的,也沒啥見不得人的事兒,你們可真是生生的拖了這麼長時間有啥用?欣兒,我跟你說,家裡給你說了門親事,後天人家就上門來迎親了,那人你也見過,就是我那個同窗” “人樣子不錯,識文斷字的,長的也不孬,也是有外場的” 大哥的聲音仿若夏天的炸雷一樣,轟的欣兒一個外焦裡嫩。 看著大哥嘴巴一張一合,欣兒這幾天提著的心咚的一聲墜了下去,手無意識的往下一按,火盆一下子被按翻了。剛剛攏出來的炭火一下落在她的手上,腳上。 這幾天為了方便乾活,穿的本來就是舊衣服,那袖子也短了一大截,想著再穿這一季就拆了不穿了。 爹爹和娘親唬了一跳,起身去扒拉她身上的炭火和灰,眼見著手背上就起了幾個大泡,鞋子上也冒了煙。 看著眼前人影晃來晃去,想要抓住,可手和胳膊恍惚墜著大石頭足有千斤重,怎麼都抬不起來。 她想問問爹娘這不是真的,可怎麼都發不出聲兒來。 身上從內到外滲著冷氣,怎麼可能呢?家裡除了大哥定親,最近也沒出啥大事,用不著嫁她一個姑娘家出頭。 再說她才多大?比她大的娥頭也才剛剛定親,成婚也得明年了。到她這裡怎麼後天就要來迎親? 大哥肯定又是呼嚨她呢! 欣兒穩了穩心神,意識慢慢回籠,對大哥擠了個自認為是笑臉的笑臉,說道。 “大哥,你又拿我打嚓,是不是?” 大哥被她剛才的樣子有點嚇住了,可話都說出口了,事兒也是真的,縮了縮腦袋,咽了口唾沫,斜楞著肩膀說“這事兒有啥可開玩笑的,定親那天,你公公婆婆不都來相看了嗎?” 欣兒艱難的轉過去定定的看著爹娘“這不是真的,爹娘,這不是真的,是不是?” 那天是大哥的定親宴,又不是她的定親宴,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也是這麼個緣由請的親戚們,親戚們也是沖著這個事兒來的。定親也是要收禮的,沒有人說過給她上禮,也沒有人說過她也要定親,所以這一定是假的。 再說自己又沒做錯什麼,如果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嫁了,將來別人怎麼看自己,自己這一輩子就完了。 娘親沒有說話,爹爹嘆了口氣也沒有說話。 欣兒不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想去問問爺爺。家裡跟欣兒最親近的就是爺爺,可爺爺年紀大了,自己要是問了爺爺會怎麼想。她想去問問小哥,雖然小哥經常不在家,她覺得小哥是最懂她的人。 可東屋說了這麼半天的話,西屋是能聽見的,到現在小哥都沒過來言語一聲,看來他也是知情的。 有鹹鹹的熱熱的東西流到嘴邊,她現在恍若置身於迷障之中,不知該何去何從。 “為什麼?”她不敢看爹娘的眼睛,像爹娘又像是問自己。 說親說親,就是要來來回回的說和,然後三媒六聘接觸接觸,也是兩個家庭和兩個要成親的人互相之間加深了解的過程。 怎麼到她這兒會是這麼個樣子? “家裡也有難處,你得體諒爹娘,我們也是不得已” “從小到大,你是最懂事兒的” 爹爹囁嚅著說到,聲音很低很輕,但欣兒聽到了也聽清了。 一句不得已,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讓她嫁了。 這個曾經讓她感覺溫馨的家,讓她覺得自己可以永遠依靠的家,有什麼樣的難處能讓父母這麼不顧體麵的把自己嫁出去,真的如同潑出去的水。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將來肯定要出嫁的,隻是沒想這個將來來的這麼快。 她更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過天,她反抗不得,也反抗不了。 所以她也就隻能這麼稀裡糊塗的嫁了? 以後?哪裡還有以後。 就因為我從小到大最懂事兒,就可以隨隨便便的推出去嗎? 如果我不懂事兒就不敢隨便拿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