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兒雖小,因為模樣生人好,性子柔和,乾活麻利又心靈手巧。平時大家沒少打趣她,一來二去從中也能悟出一二來,慢慢的對自己未來的生活也是充滿了好奇和憧憬。 她不止一次悄悄描繪過將來的某一天有媒婆上門來說親,自己含羞帶怯的被拉到人前溜達一圈。 還會被親朋好友簇擁著坐上披紅掛綠的驢車,驢車上塞滿了爹爹娘親親手準備的嫁妝。 後麵跟著送親的家人親戚,孩子們圍著驢車追逐打鬧跟著起哄,哥哥們會一把一把的掏出糖塊笑罵他們。 路邊或是院墻後麵躲躲閃閃的大姑娘小媳婦半遮半掩的看熱鬧,或是評頭論足,或是攀比嫁妝的多寡。 如果沒有驢車牛車也行,再不濟哪怕她的新郎身披大紅花牽著一頭同樣頭戴大紅花的驢高高興興的來迎娶她也行。 而她一定是那嬌羞的最美麗最幸福的新娘子。 可是如今她渾渾噩噩的趴在二哥的後背上,像牽了線的木偶,也不知道東南西北。早上隱隱的有人說新郎到了,同來迎親的人是新郎的大姐和大姐夫,沒有驢也沒有牛,更沒有車,新郎身上連大紅花都沒戴。 說是昨天亥時就出發了,天麻麻亮了才到,稍做休整吃了口飯又馬不停蹄的往回趕,要不就趕不上吉時進家門。 送她出嫁的是大哥二哥,沒有女眷,說是路太遠又不好走又逢年根底下都抽不出時間來。他大哥和新郎的大姐夫兩人輪換著挑著一擔被子,還有一個她自己收拾的小包裹,有幾件貼身的衣服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這是她全部的嫁妝。 臨出門的時候好像是奶奶給她手腕上套了個鐲子,又給她塞了個荷包,其它再無。 欣兒想,她一定是在做夢,這兩天都在做夢,這麼溫暖的被窩怎麼舍得輕易醒來呢,而且娘親也沒有來催她。 她難得使使性子,賴個被窩。 一邊麻醉自己是在做夢,可從出了門眼裡的淚就沒斷過,二哥的後背已經濕了一大片。 其實她心裡什麼都明白,從二哥背起她的那一刻起她已經不再是她,已經是他人婦,已經與門內那個曾經懵懂無知的她徹底割裂了。 她隻是想要貪圖這片刻的溫暖,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曾經幻想過的未來,她如此匆匆忙忙的出門已經是她身上的一個汙點,會一生糟人詬病。 雖然她什麼都沒做。 二哥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在這件事兒上的退縮和自私。 他不能給欣兒任何的承諾和期望,所以他不敢出聲。他隻能用這一路的勞累來懲罰自己,欣兒雖輕,但這一路都是山路,新郎想要幫一下他都沒同意。 一開始後背熱熱的、濕濕的,他知道那是妹妹的淚水,後來整個身上都濕了,雖然很累很累心裡反倒鬆快了些,這讓他有了一種贖罪感。 緊趕慢趕,好歹在吉時裡到了男方家裡。 沒有鞭炮,也沒有請親朋好友盈門,院子裡新房裡更沒有披紅掛綠。唯一能證明是在舉行婚禮的就是他們家請了一位對屬相的坐福娘子,自欣兒從二哥的背上放下來就一直陪著她。 先前看她情形不太對,悄悄的到灶間要了些米湯和軟和的吃食一點一點的喂給欣兒。欣兒昨天一天沒有吃東西,今天早上臨出門的時候也就喝了碗糖水,迷迷瞪瞪的吃了兩個餃子,到這會兒肚子早就空了。 “謝謝”肚子有點熱乎氣,欣兒不好意思低聲的道了聲謝。 “謝啥,這會兒好點了?這馬上都快六九了還冷的這麼邪乎,你們出門又早就更冷了,估計早上離家也吃不去多少東西” 秋嫂子嘴上說著話,手也沒停下繼續投喂。 “我呀是咱們一門人,本家姓秋,你叫我秋嫂子就行”秋嫂子快言快語的說道。 “秋嫂子”欣兒低低的喚了一聲。 “喛,以後有啥事兒就去找我,我公公是咱們這裡的村長。平時盧平來來去去的沒少幫我們,以後你也不要見外” 欣兒愣了一下,盧平?盧平是誰,她好像不認識。 “嗐,盧平就是你男人,你們這定親時間短,以後慢慢來”看她沒聽明白,秋嫂子笑著解釋道。 欣兒還真不知道她嫁的這家姓什麼,更不知道她未來的夫婿叫啥。 想到這兒心又往下沉了沉,看外麵的情形,男方家裡對這門親事也不是多心甜。 “你也別多想,這事兒趕的有點急,也是盧平怕你被別人搶走。盧平是家裡的老大,按三叔他們原來的想法是等盧平成婚家裡怎麼著也得風風光光的大操大辦,怎麼說也是長子長媳。可是他老也沒個準話,這麼千挑萬選的那想到跟你對了眼兒,就趕緊下手,說是再不下手你就被別人搶走了” “嫂子說笑了,不知家裡孩子都多大了?”欣兒聽著這話裡有話,可她也不好直接問,隻得紅著臉換了話題。 她模糊的記得婚後第二天早上是要認親的,還應該孝敬公婆女紅之類的東西,可她根本就沒有準備,不過還好以前自己練手的東西都仔細收著,這次都派上用場,希望能應付過去。 這會兒子身上有點力氣,腦子也清明起來。如今不管她願意不願意,都已經嫁過來了。將來的路該怎麼走,隻能交給將來,現下要應對的事情更是讓她頭疼,因為她一點頭緒也沒有,隻能厚著臉皮從秋嫂子這裡下手打探點消息。 最主要的是她不能讓盧家覺得她不願意這門婚事,這樣的結果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隻會更糟。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為自己爭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將自己稀裡糊塗嫁過來的影響降到最小。 秋嫂子聽了她的話愣了一下,嘆了口氣,立馬意識到現在這個時候嘆氣好像不合時宜,當即仰起臉笑著說道“也真是難為你了,我這也不是背後編排人,悄悄跟你叨咕叨咕,你記在便宜行事心裡有數就好” “嫂子能提點我已經是我的造化,我記得嫂子的恩”欣兒趕緊點頭應下,她現在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三叔家,就是你公婆一共有六個孩子,上麵一溜四個丫頭,下麵兩個男孩兒。你男人盧平是老大,老二早幾年就成婚了,有兩個丫頭,聽說如今肚子裡又揣上了”。 “唉,這不是個好相與的,好再是不在一個灶火坑燒火,他們住在西邊。她娘家是東莊子的。離咱們這隔了一個村。三叔家這處房子一共五間,三叔他們和盧平住東麵這三間,老二他們住西邊那兩間” “你大姑姐是個實在人,也處處為家裡著想,大姐夫人也不錯,對家裡也挺照顧的。就是離的遠點,平時回來的少”。 “老二倆口子是奸個的,又能挑事兒,耍著心眼子往自己懷裡撈好處,可架不住你公婆和你男人他們都得意她。我跟你說往後你離她遠著點,可惜她婆家就是咱們一個村的,我琢磨著以後你這小氣兒多半得從她身上來”秋嫂子的聲音壓的低低的,兩人頭碰著碰,欣兒認真的點點頭。 “老三那是個滑的,有好處就上,沒好處躲的遠遠的。老四是個悶葫蘆,娘家事兒好賴不沾邊,雖然是個悶葫蘆,自己的小日子過的不錯” “要說盧平也是個好的,雖說主意正,但是孝順。三嬸兒因為前頭一氣生了四個丫頭,當年也是受了不少氣,等盧平出生的時候就嬌慣許多。聽我家婆婆說,那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頂在頭上怕嚇著。平時是一點風不能吹,日不能曬。那是要星星不敢給月亮的主,可你別說,就是這麼嬌慣著養大,盧平愣是沒長歪囉,而且特別顧家。雖說平時在外麵的時候多,但凡是回來屋裡屋外收拾的比他幾個姐姐都仔細” “三嬸雖說後來又生了二小子,他從小到現在都是三叔三嬸的心頭寶,幾個姐姐更是護著他。他也爭氣,打小人聰明,還送到外麵學堂認了兩年字,後來家裡供應不上才回來了。結果回到家裡就成了個半吊子,地裡的活兒是任嘛伸不下去手。等後來再大了點就在外麵幫人跑跑腿,掙幾個散錢” “不過你放心,論年紀他比你大上一些也是有好處的,我咂麼著定會體諒照顧著你,以後過日子你呢有啥事兒就跟他說,別怕麻煩” “嗯,謝謝嫂子,這會兒我這心裡踏實多了”欣兒不知道自己啥時候已經拉住了秋嫂子的手,自己的手汗浸浸的。 秋嫂子回握著她的手點了兩下“知道你呀也不容易,要說三叔這屋再往下一輩的孩子還真不少。光大姐就四個小子,他們大小子好像是去年成的親,沒準這會兒也揣上了。我昨天嘴快問了一句,他們這回都沒過來,你可省了這份兒” “老二三個丫頭,聽說大丫頭年跟底下也訂親了。老三兩小子,老四一個丫頭一個小子”秋嫂子聲音低低的絮絮叨叨的說起這一大家子的人和事兒。 “看你也是個通透的,今天一見著你就心生喜歡。我婆婆老說我嘴容易瓢,沒個站崗把門的。以後咱們日子長著呢,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嫂子可別這麼說,我也是覺得跟嫂子挺聊的來的,看著嫂子沒比我大幾歲,嫂子現在幾個孩子了?” “喲,你這小嘴真是會說話,這是以前不知道,要不怎麼著也得把你聘進我們家門裡。我們家老大今年都十五了,就是我那小叔子年歲也合適。唉,你說說怎麼就便宜盧平這小子了呢?” “嫂子”欣兒有些無奈的叫了聲。 “好好,不開你玩笑了。我們家那大丫頭翻過年來也十四了,回頭有時間讓她來找你玩” “那敢情好,我那兒有幾幅花樣子,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樣的?” 其實她沒有現成的花樣子,不過以前經常給一些姐姐嫂子們畫過,幾幅花樣子對她來說真的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到時候現畫就成。 欣兒說著從袖口裡摸出一方帕子,遞給秋嫂子。 “我這方帕子還沒用過的,嫂子要是不嫌棄,拿回去給孩子玩吧” “喲,那我可不跟你客氣,這孩子也不知道隨誰,一天到晚的就稀罕鼓搗這些東西。我是不行,能把衣服縫起來不開線已經是念阿米托佛了。你說她一天天的鉆在屋裡也不膩歪,整天自己瞎琢磨,有時候我婆婆教教她,也就那麼回事兒。這回好了,回頭跟她說,她一準高興,這可是落到她心坎上了” “喲,這是你繡的,這手怎麼這麼巧,這竟跟真的一樣一樣的”秋嫂子先前接帕子光說話,沒仔細看,這會兒一看和她婆婆就不是一個水平的。 其實這方帕子是娘親給小哥做夏衫剩下的細棉布,都是一些邊邊角角。欣兒拚湊起來,就著接縫繡的梅花,看上去倒是有點意境。 本來想給三哥用的,但是三哥的帕子都是用細棉布整塊整塊裁的,怕他嫌棄,做好後就收了起來。 秋嫂子看著欣兒越發稀罕,聊的內容就更加深入。跟秋嫂子聊了一下午,盧家的情況大致知道的差不多了,連村裡也了解了一二,這樣她心裡稍稍有了點底兒。 雖說家裡沒有給她準備,她把自己平時攢的那點零零碎碎的東西都帶上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有二哥時不常幫著賣藥偷偷給她的三瓜兩棗,一點一點積攢起來還不少。 本來大哥定親,家裡銀錢緊張,她想都拿出來給娘親補貼上,希望能緩緩家裡的壓力。 那成想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真的是時也命也,不過到現在她也沒弄明白,這把火怎麼就燒到自己身上來了。 這時候外麵沒那麼熱鬧了,大哥二哥本來說明天一早回去,後來吃完想想就著天還亮著,綁了兩個火把貪黑回去了。 要是擱平常人家成親,怎麼著也得三天時間,幺席、正日子、回門連著三天,他們這不是趕的年根太近,大家事多,就成了一天。 所以晚上秋嫂子陪著欣兒吃過“合巹”餃子就算完成了坐福娘子的任務,剩下就是新人入洞房了。 “平時有空就去我們門上走走”秋嫂子臨走的時候拉著欣兒的手欲言又止。 欣兒使勁兒攥著不想撒手,她知道接下來是她該麵對也是最怕麵對的。 秋嫂子走了,欣兒才發現自己一直緊繃著,現在渾身上下酸疼不已。 屋裡這時候也沒人,她往炕裡挪了挪,悄悄倚在被子上鬆了口氣,順便把秋嫂子說的話再順一遍。 想著想著突然覺得不對,秋嫂子一直沒有說過公公婆婆怎麼樣,雖說背後說人不好。但慣長肯定會說“你公婆是個厚道人”也能說明人品如何。 但是好賴話一樣都沒有,這就是奇怪之處,欣兒剛剛塌下去的身子不由得又坐起來,看來將來的日子想要過得好,還有的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