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申時,紀妍才念道:“……靜安伯爵紀婠之子紀雲瀾……進殿。” 雲瀾屏氣凝神,微低頭,緩步走向殿內,與一行人並排站立,跪下行禮:“臣參見陛下。”他的眼睛一直看著自己腳尖,心跳如鼓。 “平身吧。”選官已經到了尾聲,永昭帝明顯有些疲憊了,整個人也逐漸鬆懈下來,隨意了許多“中間那位,把頭抬起來。” 雲瀾心中緊張,不確定永昭帝的說的是哪位,他輕微偏頭,用一種幾乎看不出有動作的方式確定了自己的站位。 他的左側有三人,右側有一人,顯然永昭帝說的不是他。 一瞬後,站在他身側的少年出了聲音:“臣中州刺史單若水之弟單青嶼見過陛下。” “孤聽聞你擅劍術,不知相比你姐姐如何?” “回陛下,臣劍術乃長姐所傳授,隻是習得一點皮毛,自然不能與長姐相提並論。”單青嶼的姐姐單若水在七年前的科舉中一舉拿下榜眼,文采斐然,卻不疏於武功,家中世代相傳一獨門劍術,單青嶼的劍法就是由其長姐單若水所授。 “是嗎?孰強孰弱,現下就能見真章。”永昭帝說罷,大殿側旁便走出一位侍女,先是向永昭帝行了個欠身禮,接著走到單青嶼麵前,呈上一把劍。 青嶼立馬明白了永昭帝的意思,作揖說道:“下臣獻醜了。” 他接過那把劍,拔出劍鞘在原地揮舞起來。整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修長的身姿與重重的劍影融合在一起,劍氣淩厲但控製得極為得當,不會傷到近身的人。 待他站定,刀劍入鞘,永昭帝和一旁的皇室成員們都麵露笑意,贊嘆不已。 生逢太平盛世,雖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可宮內外仍免不了刺客出沒。 宮中的侍衛雖武功高強,但大多出手重,總是沒有留下活口細細盤問的機會。 單氏劍法與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景陽劍法相比,攻擊性略有遜色可防守性極強。隻要習武者控製得當,便能在不傷害近身之人的情況下逼退對方,單青嶼正是這宮中所缺的人才。 “既能自如掌控劍氣,又能兼具舞劍的美感,已然超越不少習武者。若是再練上兩年,定能青出於藍。”永昭帝對青嶼的表現十分滿意,接著看向紀嬗道,“不如就去玄清宮,你和昭陽身邊正缺一個劍法好的侍衛。” 紀嬗聽聞躬身行禮:“謝陛下。” 話音剛落,一旁女官已將旨意擬好,開始宣讀:“單青嶼接旨。” 青嶼忙跪下:“臣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中州刺史單若水之弟單青嶼,年十六,賜職玄清宮正八品帶刀侍衛。其長姐單若水教導有功,特晉為正三品上州刺史,欽此。” “謝陛下恩典。”青嶼雙手接過聖旨。 “退下吧。”永昭帝揮手道。 “臣告退。”青嶼緩慢退出至殿口,後在一名女官的帶領下轉身離去。 除了雲瀾,在場的幾位才子都麵露艷羨之色。 當今天下,人人都知永昭帝原配在多年前已故去,鳳位一直空懸著。紀嬗是後宮品級最高的,同時也是最為受寵的,雖無中宮之名,可實際上等同於當今的“鳳君”了。 玄清宮正八品帶刀侍衛雖然品級不高,但卻是可遇不可求的差事。 如今宮中帶刀侍衛中,除了禦前侍衛,就屬玄清宮的侍衛最受宮人尊敬,即使是朝廷命官,見了玄清宮的侍衛,也要留幾分薄麵。 再加上單青嶼天資絕佳,想必永昭帝和貴君心裡也是屬意他將來接任首席侍衛的,前途不可限量。 青嶼退下後,永昭帝又叫了名才子,這名才子並無過人之處,可由於其外祖母與永昭帝的父親,當今的聖君是表親,所以就安排了個整理書冊的閑置,雖沒什麼前途,可俸祿卻不少,平日也比較清閑。 * “你今年多大了?” 雲瀾著實沒想到永昭帝問的第一個問題竟是年齡:“回陛下,臣今年十六。” “把頭抬起來。” 經過許可後,雲瀾才將頭緩緩抬起,但眼睛依舊看向下方,不敢與殿內的人對視。 “是哪家的。”永昭帝打量著他,還以為是哪位駐守邊塞官員的家眷,常年生於苦寒之地,才這般瘦小。 雲瀾答道:“臣靜安伯爵紀婠之子紀雲瀾。” 永昭帝一聽是雲瀾,神色變得和藹起來:“原來是貴君的內侄,模樣倒是跟你小叔一樣俊俏,隻是為何如此瘦小,是紀府的夥食不行嗎?” 紀嬗心想,蘇硯比這些人都年紀小,當然長得沒他們高了,但嘴上隻能說道:“陛下,雲瀾與他哥哥同出一胎,從小體質虛弱,所以比同齡男子要瘦小些。” 永昭帝看了眼紀嬗,含笑示意已知曉原委,接著看向左邊:“你們看如何?” 雲瀾有些納悶,永昭帝在麵聖其他才子的時候都是問有何長處,怎麼到他這裡就改變策略了? 果然,帝王都不按套路出牌。他還未來得及分析思考,左邊首起的女子就說道:“母皇,女兒方才已納了一位側君,這位才子年紀倒是與昭元相仿,不如看看昭元意下如何?” 雲瀾雖表麵毫無波瀾,但心裡已經炸開鍋了,原來永昭帝在見到他之初就沒想過要給安排什麼差事,自然也不會問他有什麼長處。 他從前也聽說過,朝廷中的官員分為文官和武官,科舉選的是朝廷文官,隻有女子可參與科考,不論出身,隻看才能。 歷代武皇每三年會在宮中架設擂臺,不論男女,不論在朝中是否已有職位,皆可擂臺比武,優異者當即授予職務。 當今的驃騎右將軍薛蠡曾師從江湖三大教派中的景陽教,在二十年前的擂臺比試中創下八連勝的戰績,一舉被封為正五品定遠將軍,後在平定西域叛亂中屢立戰功,步步高升。 而選官選的是宮中的內官,每三年一選,上半年選女官,下半年選隸官。選內官時,一些容貌和家世比較出眾的若是得到皇室成員青睞,可能會被納入後宮或者直接指婚給皇家宗室的子女們。 九年前,永昭帝還是永昭帝姬的時候,就在選官的時候看上了十六歲的紀嬗,主動向慶永帝提出要將紀嬗納入東宮為永昭側君的。 顯然,永昭帝這次是想將雲瀾指婚給自己的女兒,另外兩位還未麵聖的才子流露出比之前看青嶼麵聖時更加濃烈的艷羨之色,甚至還夾雜著些許嫉妒。 雲瀾壓著眼皮,身子微微轉動,目光落在左側第二位女子身上。方才在殿外離得遠看不太清,現下通過那五尾赤色凰袍確認了她的身份——永昭帝的嫡次女,昭元帝姬。 嫁給永昭帝的女兒,可謂一步登天的絕佳機會呀。 雲瀾這次若能成為帝姬夫婿,哪怕不是正室,也能進一步提升紀氏在京城的地位。 雲瀾自打知道要進宮之時,就盼望著能撈到個閑置。正所謂伴君如伴虎,他自知不夠圓滑有心機,所以隻想著不要拖累紀氏,拖累雲卿便好。 而如今的局麵,已經不是他,也不是紀氏可以掌控的了。 本想在這深宮中做個局外人,了此一生,卻還是被天子的一個注目,拖入了旋渦的最中心,再也無法脫身了。 永昭帝看向左方下首第二位的女子:“昭元,你覺得如何?” 那女子年紀略小,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雲瀾,有些羞赧:“母皇,兒臣還未成年,談論此事未免早了些。” “陛下,臣有一建議。”永昭帝右側下首第二位男子說道。 “愛君可有對策。” “昭元雖還未成年,可已滿十五。陛下不妨先賜婚,待明年正式開府,一並冊封這位才子,舉辦婚事便可。” 永昭帝沉思片刻,嘴角輕微上揚,略帶滿意地說道:“此計策不錯,昭元你看如何。” 昭元有些不好意思:“兒臣謹遵母皇安排。” 浮生若夢,短短片刻的時間,雲瀾的命運就在這座大殿上被決定了,甚至在決定的過程中,從沒任何一人問過他的意見。 他如同一尊精美的花瓶,任憑著為君者的喜好,就被安排到了統治者心目中本屬於他的角落。 * 永昭八年,元旦過後的第一個月圓之夜,聖旨一到尚宮局,雲瀾立馬跪下,禦前女官開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靜安伯爵幼子紀雲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人品貴重,德才兼備。著即冊封為昭元帝姬正室,三月後行冊封禮,欽此。” “謝陛下恩典。”雲瀾接過聖旨。 女官上前說道:“臣恭喜昭元帝君了,冊封禮成後,陛下便會派人護送殿下前往帝姬府。” 雲瀾作揖回禮後,那女官便離去了。 “昭元帝姬向來性格溫和,你且不必擔憂。況且帝姬府不比宮中,相對自由,若是想回紀府,隻要帝姬允準便可。”紀妍對雲瀾說道。 雲瀾頷首說道:“侄兒明白了,姑母放心。” 紀妍挺直身板,後退兩步,俯身對著雲瀾行跪禮:“臣見過昭元帝君,殿下金安。” 雲瀾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忙扶起紀妍:“姑母這是做什麼,折煞雲瀾了。” 紀妍看向他,眼神堅定:“雲瀾,君臣之禮不可廢,如今你已是帝姬的人,便是主子。日後不論是我,還是你母親,或是雲卿,在人前都要對你行禮,你必須適應。” 雲瀾的思緒被拉回到一年前的二月二,那時的他還隻是那個整日跟在雲卿身後的小跟班。那日紀嬗回紀府省親,紀氏一族不論男女老少,都向著紀嬗下跪行禮,哪怕紀婠是他的親姐姐,也不例外。而日後,他再回紀府,也必定是這個局麵,一想到此場景,心中不由泛起幾分酸澀。 嫁入皇室是多少才子翹首以盼的絕佳機會,是多少家族求之不得的無上榮耀,可此時此刻,一步登天的地位,度外之人的艷羨,紀氏全族的歡喜,將少年心底微不可察的情緒襯成了精致的傷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