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門(下)(1 / 1)

未絕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   須臾之間,已是半載春秋。   永昭七年菊月,初九日,便是三年一度的選官。   馬車行至宮門口時,已經圍了不少人了。   雲瀾身著月白色的水紋袍,束著祥雲紋蜀繡玉帶,腰間隻配了塊白玉吊墜。戴冠,半束發,站在人群間,雖華貴不足,但清秀有餘。   “答應我,好好活著。”雲卿心情復雜,有太多想說的,但感覺這半年時間已經反復念叨過不少遍了,離別在即竟隻剩這一句可以囑托的了。   “兄長放心,雲瀾知道。”他看向雲卿,輕拍握著他的手,極力擠出一個微笑來。   紀婠上前輕撫了他的發髻,將翹起的那一根頭發捋平:“雲瀾,你雖不是我親生,可也是我看著長大了,此去宮中,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幸好這宮裡有你姑母和小叔,還能有個幫襯。”   雲瀾隻是微笑看著紀婠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蕭洛從袖中拿出一隻有巴掌大的木盒,遞到雲瀾手中:“這是你外爺托我帶給你的,與雲兒的正好是一對。”   雲瀾接過木盒,緩緩拉開蓋子,裡邊躺著一根白玉發簪,他略帶疑惑地看向蕭洛:“多謝父親。”   蕭洛從木盒中拿起那根發簪握住雲瀾的發冠,拔出原本的銀簪,將這隻白玉發簪插上,又把銀簪輕輕放入木盒內蓋上。   三人目送著雲瀾走入宮門,消失在轉角處。   望著雲瀾纖長但瘦削的背影,紀婠看了眼雲卿,遞給他一塊帕子,道:“手帕都給你準備好了,竟然沒哭。”   雲卿頭微轉,淡淡地掃了眼紀婠,以極低的音量冷聲道:“孩兒的眼淚在半年前就流乾了,母親還是留著自己用吧,哪怕是哭不出來,好歹也要假裝一下。不然旁人看到了,定會覺得靜安伯爵麵對母子離別無動於衷,不知道的人隻會說一句靜安大人冷酷無情,知道的人難免心生懷疑雲瀾是否是您親生兒子。”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紀婠看著雲卿麵無表情漫不經心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呼吸都急促了不少。蕭洛見狀忙拍著紀婠的背打圓場:“今日這情況雲兒心情定是不好,說話難聽了點,妻主莫生氣。”   三人同坐一輛馬車,雲卿從始至終都將頭別向窗外發著愣,完全忽視紀婠那雙略帶怒氣,一直盯著他的眼睛,唯獨剩蕭洛在一旁不知所措。   *   這半年來雲卿麵對紀婠一直都是一副恭敬但冷淡的態度,時不時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上幾句陰陽怪氣的話,把紀婠氣病了好幾次。   “父親找兒有何事?”蕭洛一回府就將雲卿叫到了後花園,雲卿雖然嘴上偽作不知道,但心裡早已猜到父親定是又來勸誡自己對母親好些。每次他雖口頭答應,但隻要想到雲瀾,心裡便如同一塊石頭,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母親的冷血無情,自然擺不出什麼好臉色。   紀家雖然是京城十大家族,門第顯赫,是各大宴會的常客,可紀婠卻很少讓雲卿出席,一來是因為他年紀尚小,但最主要原因還是雲卿有一個不知是優點還是缺點的特點,就是愛掛相。   他無法理解母親為何總是在見到那些容貌平平的客人時誇贊對方花容月貌,更無法理解那些明明互相猜忌,背後捅刀子的人為何能在一場宴會上笑臉相迎,稱姐道妹。   在他的世界裡,開心就是開心,不開心就是不開心,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就如同那光與影的界限,非黑即白。   “雲瀾不在,以後這棵常青藤你要多照看著。”蕭洛並沒有提紀婠的事,許是之前已經說了好幾回,也沒什麼成效,多說也無用。   “這棵藤有什麼特別的嗎?為何父親和雲瀾都對它如此上心。”雲卿不解。   “日後你會明白的。”蕭洛並不多言,隻是囑咐道,“雲兒,還有一點你必須記住,你已經成年了,日後會代表你母親出席不少活動,萬不可由著自己的心情來,要時刻保持情緒的穩定……”   “為什麼要我代表,母親自己又不是不能去。”   “可她會老的。”   “那父親替她去不就行了。”   “我才比她小幾歲?我也會老的。”   雲卿雖然心裡嘀咕,可還是點了點頭。   按照蕭洛的囑咐,他每日親自澆水施肥,修剪枯葉。之前沒做過這些,一開始總有些躡手躡腳,在霜降的指導下日漸熟練,半月過後便駕輕就熟,得心應手了。   *   雲瀾走進宮門偏殿內,在女官的帶領下和一眾才子並立,最後被帶入大殿內。   紫宸殿是大明宮的內朝,也是歷代武皇日常居住的宮殿。從遠處看便有氣宇軒昂之態,走近看更是金碧輝煌美不勝收。   雲瀾站在殿外,見永昭帝端坐在大殿高處正中間的凰椅之上,精致華美的袍子上,遍布著凰紋圖案,皇冠上鑲嵌的珠寶璀璨閃耀。   因為距離遠,雲瀾看不清永昭帝的容貌,但震懾群臣的氣勢在殿外便能隱約感受到。   永昭帝側旁的座椅上雕刻了一隻展翅飛翔的八尾朱鳳,座位卻是空的。   下首左起坐著一位穿著華貴,氣質風華的年輕男子,不用待雲瀾看清心裡便已知曉這位就是雲卿的小叔紀嬗,永昭帝的貴君。   他的下首還坐著幾位男子,穿著華貴程度僅次於紀嬗,想必就是永昭帝其他的幾位君爺了。   下首右起是一位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子,一襲緋紅錦袍上赫然挺立著一隻赤凰,周圍繡滿了金絲牡丹,張揚地綻放著。   除了永昭帝外,在場的人都沒有戴冠,那女子高高的淩雲髻點綴了不少金飾,華貴無比。   再下首坐著的那位著裝從顏色到文案都與上頭那位幾乎無差別,隻是個頭稍微小一些。   而右起末尾的女孩年紀特別小,不過六七歲,錦袍是青色的,繡著一隻優雅華貴的青鸞。   一紅一綠,格外顯眼。   那女孩坐在那兒顯然已經不耐煩了,仿佛屁股長了刺,時不時就換個姿勢。   兩人都盤著飛仙髻,用與衣著色澤搭配的珠寶點綴著。   由於是側坐著,麵容看不太清,可雲瀾大致已猜到這三位就是陛下的帝姬了。   *   在殿外站了有一刻,雲瀾看到紀妍出現在大殿前,便知道選官儀式開始了。   殿外站著的數十人將被一一喊到名字後,進入正殿。名冊次序按照年齡排序,從大到小,作為雲卿雙生子的雲瀾幾個月前剛滿十六,所以排在末幾位。   他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究竟生辰幾時。但根據從紀婠撿回他的時間推算,他的實際年齡不過十五,因此站在一眾人中,身量明顯嬌小些。   頭一批進去的五位才子不到半個時辰就出來了,雲瀾低頭抬眸觀察他們的神態,發現有兩位麵露喜色,另外兩位麵色不佳,還有一位神情淡然,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心想,永昭帝雖在國家大事上殺伐果斷,可對一些非原則性的問題向來寬仁,不會因為沒有才子表現不佳而降罪,那兩位麵色不佳的想來是因為沒被選中,回家不好交代吧。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可這些官宦貴族們心裡都明白,選官能被選上的,無非就是兩種人。一種是能力出眾,有一技之長的。三年前的選官儀式上,曾有一郡令之子因輕功了得,引起了永昭帝的矚目,被冊封為禦前侍衛。   另一種則是門第顯赫,家族勢力龐大的。   十大家族的子弟,這些年來就從未落選過,哪怕沒有什麼出眾的才能,永昭帝也會收入宮中為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既是給這些大家族一些麵子,也是為了相互牽製,不讓一家獨大。   雲瀾沒有一技之長,如果非要說出點擅長的,園藝勉強算得上。紀府的後花園是整個京城除了皇宮禦花園以外景色最秀麗的地方,這絕對少不了雲瀾日復一日的精心打理。   隻是這園藝不像是武功或者是別的技能那般,可以現場展示,入宮前紀婠特地讓千塵教了他撫琴,雲瀾的悟性很高,很快就能掌握音律,撫出動聽的琴音。   雖天賦可嘉,但畢竟才學習了半年,與那些“童子功”相比,總差些火候。一會兒該如何表現,會不會露餡兒,雲瀾心裡頭不免有些緊。   就在他思考之餘,紀妍口中的報出名字讓他心下一凜。   “……大理寺左少卿司徒衍之子司徒楠進殿。”   司徒楠?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之前的種種都可以解釋了。   那日在淩煙閣,昔垚對他和雲卿講述了司徒府悔婚,司徒楠爽約的原委。眾人隻當司徒楠移情別戀,見異思遷,還在背後惡語相加,嘲諷他道德敗壞。   如今看來,這司徒楠是要入宮選官,不得不退婚,雲瀾感同身受,霎時覺得自己之前對他的所作所為實在是過分至極,暗自愧疚,在心中默默對著他道歉。   可轉念一想,每家同輩男子隻需選一人入宮,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司徒楠的二哥司徒桴在三年前已被選入宮中,按照常理來說,這次司徒氏是用不著送他進宮的,難不成是出了什麼變故?   其中的原委恐怕隻有司徒楠自己知道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