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春花,賞秋月,觀夏荷,望冬雪。 無聲無息間,三載春秋已湮沒在歷史的滾滾洪流中,蕓蕓眾生如同洪流中的粒粒泥沙,在潮水翻湧中被推動著向前走。 永昭十一年皋月,初五日,端陽。 雲卿和慕容璟駕著一葉扁舟,穿梭於芙蓉園的簇簇新荷中。 正是夏至未至之時,夕陽的回光湧入荷塘,流動的彩雲攜著雨意。 雲卿坐在船艙的前頭,迎麵遇上兩道熟悉的身影。 他登時怔住,忙起身出了船艙,拱手作揖道:“臣參見昭寧帝姬,側君。” 慕容璟隨後起身,懶洋洋地行了個禮。 船上的女子仍舊坐著,她看了眼雲卿後,虛虛一抬手,回道:“平身吧,不必拘禮。” 慕容璟與昭寧帝姬從小一起長大,見雲卿那拘謹樣子,不免發笑,她朝著昭寧打趣道:“幾日不見皇姐,皇姐容貌更勝從前了呢。” 昭寧斜看了慕容璟一眼,笑說道:“彼此彼此。” 兩隻船兒一前一後地靠了岸,司徒楠扶著昭寧上了岸,慕容璟與雲卿走在後頭。 餘光一瞥處,又是兩道人影。 兩人並沒有注意到昭寧,雲柔大力地朝著雲卿招手,隔著亭臺叫喚:“大哥。” 她隨後拉著千塵的袖擺往雲卿的方向跑過來,千塵被她拽著不得不加快步子,可盡管步履匆匆,仍舊保持著儀態的端莊。 待兩人走近,雲卿忙朝二人使眼色。雲柔雲裡霧裡:“大哥,你今日是眼睛不舒服嗎?” 千塵倒是頃刻領會到了,順著雲卿的眼神看去。 他暗暗扯了下雲柔的袖子,走上前合袖行禮:“臣見過昭寧帝姬,側君。”雲柔一驚,忙欠身做恭敬狀。 昭寧聞聲轉過頭來,見行禮的二人,手虛虛一抬,笑道:“起來吧。” “是。”千塵起身,在他抬頭的瞬間,昭寧的眼眸仿佛是凝住了那般,在他身上移不開眼。這眼神裡,有驚異,有欣喜,更有一種毫不掩飾的垂涎。 眾人紛紛感到氣氛凝滯,屏氣凝神,不敢出聲,而千塵被昭寧看得有些發怵,目光下意識地回避。 慕容璟見狀,忽在一旁笑起來:“讓我來猜猜,你應該就是兵部尚書高大人家的公子吧!” “正是,在下高千塵。”他朝著慕容璟頷首道,眼中隱有感激之意。 慕容璟道:“想當年高大人去漠北出京的路上,我還恰巧蹭過馬車,去城郊遊玩呢?” 她又看向昭寧:“高公子雖已回京三年,卻極少露麵,我都一時沒認出來,皇姐不認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雲卿看出其中端倪,轉眼之間便接話道:“還有這位,是我堂妹雲柔。”他邊說邊推著雲柔的胳膊上前。 雲柔心領神會:“小女見過帝姬,久聞殿下風華絕代,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被這麼一攪和,昭寧的目光終於從千塵身上移開,笑說道:“原來是昭元帝君的妹妹,那就是自家人,不必多禮。” “今日端陽,傳聞祈福非常靈驗,皇姐可有興趣去看看。”慕容璟提議道。 “一同走吧。”昭寧牽起慕容璟的胳膊走在了前頭,司徒楠見狀挪開了半步,跟在後頭。而雲卿,雲柔和千塵走在更後頭的位置,刻意與前麵拉開了點兒距離。 慕容璟一路上說個不停,昭寧的注意力都被她拉了去,後麵幾人明顯放鬆了不少。 “老實說,你倆怎麼在一塊兒?”雲卿看著雲柔和千塵,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卻充滿了看戲的意味。 “偶遇。”雲柔回答得毫不遲疑,可頭卻往另一邊歪著,故意不看他。 “你少騙人了。”雲卿一眼就看穿了雲柔的謊話。 雲柔有些窘迫,看向千塵,似有求助之意。 千塵微銜笑意道:“是我約的她。上元那日,我曾答應她泛舟同遊,可恰逢天寒地凍,湖麵結了冰,隻能作罷。” 雲柔趁機轉移話題:“大哥,你別光顧著為難我,你怎麼不說說你和郡主到底是什麼關係。” 雲卿愣了愣,一時無語。慕容璟與他到底什麼關係,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片刻後吞吐地答道:“普通朋友。” 千塵和雲柔二人笑而不語,見雲卿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心照不宣地打了個眼神。 * 漫步穿行過兩條街,便有一座花神廟,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雖上巳節已經過去兩月有餘,可仍擋不住少男少女求姻緣的腳步。 五人先後進入寺廟內,分別求了支姻緣簽。 昭寧和慕容璟在前頭拜了花神,昭寧說自己走得有些乏了,於是讓司徒楠陪她去一旁歇息。 慕容璟回頭看雲卿仍在外頭,走過去問道:“為何不進去?” “沒想到蘭陵郡主還挺迷信。”雲卿冷哼一聲,將手中的簽拋給了慕容璟。 慕容璟接過簽子:“既然樂淵大人不要這姻緣,那本主正好求兩次。”說罷轉身朝裡走去,步態輕盈,搖曳生姿。 雲卿看著她的背影,心中莫名其妙地窩火。 雲柔見慕容璟剛剛出去又進來,問道:“郡主為何去而復返。” 那慕容璟直截了當地答道:“樂淵大人不信這花神的姻緣,我求兩次又有何妨?”她麵帶微笑,語氣輕鬆,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雲柔和千塵聽了麵麵相覷,一時無語。 這慕容璟光是有名分的側室姑爺,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外室小爺更是不計其數,居然還在這兒求姻緣,而且是兩次。 待慕容璟出來後,幾人將簽子放入荷包內,行至門口那棵百年槐花樹下。 千塵踩著木梯,先幫雲柔把荷包係在枝乾上,再將自己的係在了一旁。完後他看向慕容璟,示意是否需要幫忙。 慕容璟見他主動提出,沒有拒絕,直接把兩個荷包都遞給了他,順帶著瞥了眼雲卿,見他環抱在胸前,冷眼看著她,麵含慍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唇齒相譏,於是得意地對他一笑,似有滿含之意。 雲卿的臉霎時陰了下去,撇開頭不看她。 * 千塵將慕容璟的兩個荷包係在了相鄰的枝乾上,這時恰好昭寧休憩歸來。 她見千塵方才在係荷包,於是問道:“聽說這花神廟的姻緣簽靈得很,隻要寫上中意之人的姓名,放入荷包中,係在這槐花樹上就能終成眷屬,不知高公子可有意中人。” 千塵一怔,在昭寧注視的目光下,說道:“有。” 昭寧眼中顯出一抹悱然,雲柔的心裡卻隱隱生出幾分期待來,而一旁的司徒楠不知為何,臉上一閃而過微不可察的悲戚。 “是哪家的姑娘?”昭寧追問道,目光時不時看向一旁的雲柔。 慕容璟從昭寧第一眼看到千塵的反應開始,心中就有了底。隻不過方才的情況她還能假借別的名義轉移話題,此刻昭寧直言相問,在場的人反倒是不便打斷了。 她看向千塵,心裡隱隱為他捏了把汗。 雲柔也已看出了昭寧的心思,可此時此刻,他更在意千塵的回答。 片刻過後,千塵緩緩地說道:“是在漠北的時候相識的,隻是當年還未來得及表露心意就回京了。”此話一出,雲柔心中那點隱隱期待頃刻間破滅了。 “早聽聞高公子乃京城第一美男,已到弱冠之年卻一直未婚配,原來早已是心有所屬。”昭寧嘴角掛著幾分無奈,又說道,“早知現在,當初母皇就不該派高大人去往漠北,白白耽誤了你。” 千塵心中驚惶不已,忙答道:“陛下令家母鎮守漠北是為大周安寧,高氏全族義不容辭,帝姬不必自責。” “也是,母皇高瞻遠矚,尚書大人深明大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倒是本宮目光淺薄了。”昭寧的笑中帶著幾分勉強和酸澀。 慕容璟忙開口:“要說耽誤,那兒不是還有一個嗎?” 順著慕容璟的方向看去,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雲卿的身上。 原本置身事外的雲卿忽覺眾人的目光如火炬一般,盯得他腦袋生疼。 該死的,那慕容璟為了幫千塵,竟然把火力往他身上引,他想沖上去放上幾句硬話,可想到昭寧在此,不敢放肆,隻能冷眼看著慕容璟,有秋後算賬之意。 昭寧看到雲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你不說本宮還沒想到呢,樂淵子爵與昭元帝君是雙生子,二妹和妹夫都成親三年了,你這個做哥哥的怎麼還沒個動靜呢,莫非也有了心儀之人。不妨告訴本宮,是哪家的姑娘,到時本宮跟母皇說說,好替你指婚。” 昭寧猝不及防的熱情讓雲卿如芒刺背,他看了眼慕容璟,隨後對著昭寧說道:“臣並無心儀之人,況且現今家中就我一個孩子,母親不想我太早成親。” 昭寧笑了笑:“之前常常聽聞你與二妹夫雖是雙生子,容貌卻不太像,如今看來,性格也大為不同的。” 在場知道雲瀾身世的三人心照不宣地緊張起來,但聽慕容璟說道:“這龍生九子還個個不同呢,若樂淵大人同昭元帝君一模一樣,那昭元皇姊豈不是要認錯人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笑起來。 盈盈的歡笑聲掩蓋了一見鐘情的驚艷、莫名其妙的怒意、希望破滅的失望、懊悔無奈的當初以及真假參半的言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