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趕到朝露鋪子的時候,已是辰時三刻。 雲卿自知遲到許久,一見麵就賠了笑。 朝露打量了他幾眼,說道:“放個假怎麼還把你放累了呢?” 雲卿隻覺得從昨日的樁樁件件如同大軍破城,發生得猝不及防,即使已經過了整整一夜,仍舊驚魂未定。 他的眼眶有些發青,顯然是沒有休息好,一進門就找了把椅子坐下:“別提了,昨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朝露聽他這麼一說,倒是有些好奇了:“說來聽聽。” 雲卿頓時來了興致,頭也不暈了,人也不累了,滔滔不絕起來,將昨日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從他和慕容璟泛舟,偶遇昭寧帝姬開始,一直到晚上散場,他與千塵送雲柔回宮,隻要是他記得的,除了慕容璟拜花神,求姻緣時他莫名其妙的窩火一事,其餘每一個細節都沒放過。 朝露邊聽邊非常配合地做出各種反應。 當雲卿說到昭寧帝姬看上高千塵時,心頭又猝不及防地緊了緊:“我真的快嚇死了,之前慕容璟說這昭寧帝姬喜歡收藏美男我還半信半疑,這下才知道有多嚇人。你不知道她看阿塵那個眼神,就感覺一個高級射手,拿著弓箭瞄著獵物……煩死了,阿塵要是被她拐了去,那我會難受得吃不下飯的……” 朝露上下打量著他,半晌後道:“聽你這話,我怎麼感覺你喜歡高千塵啊?” 雲卿身子直了直:“沒有。哎……我是挺喜歡他的,但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喜歡……我沒有那種癖好,你別瞎想。” “哦。”朝露撇撇嘴,“那這高公子長得是有多好看,才能讓堂堂皇太女移不開眼呢?” 雲卿覺得自己傾盡畢生才學都無法形容出千塵的那種超凡脫俗的美來,在搜腸刮肚誇了一大通後隻能說道:“百聞不如一見,下次我帶他來。” 朝露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你就不怕我也看上你的阿塵,給他招來爛桃花。” 雲卿愣了愣,半晌說道:“雖然阿塵是長得那麼不像凡人了點,但你對於我絕對放一萬個心。” “為何?”朝露不解。 “看你的樣子,不像是會喜歡男的。”雲卿打量著一身玄色便裝的朝露,邊說邊搖頭。 自從初次見到朝露,她就是這身打扮。 三年來,除了節日和偶爾感染風寒生病的時候,雲卿幾乎日日來,不論春夏秋冬,每次見到朝露都是一身玄色便裝。 雲卿曾故意用一種非常欠揍的口吻問她:“師父,你一年都不洗一次澡的嗎?” 朝露為了自證清白,特意拎著他到房間,把一整個衣櫃的玄色衣服甩到他跟前,目測沒有一百件也有八十件,隻不過每件都長得一模一樣。 “你是說我像個男人?”朝露臉色一陰,將手中的石頭往櫃子上一擱,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雲卿自知這下是真的惹惱了她,隻能想辦法轉圜:“不過師父,我覺得你還是有非常大的改造空間的。” 朝露知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繼續不理他。 “要不今日你過了午時就打烊,同我去慕容璟那兒。”雲卿提議道。 “不要。”朝露撇撇嘴,“我可不想整天打扮得跟隻花孔雀一樣。” 雲卿思索著,覺得朝露說得也在理,慕容璟身份高貴,長相美艷,而且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會打扮,常引得外人爭相模仿。 但她的裝束風格張揚艷麗,隻有她自己駕馭得了,放其他人身上反而東施效顰,適得其反。 他不禁在腦海中想象著朝露穿著一身鮮粉抹胸長裙,全身掛滿金銀首飾,紅妝粉黛,搖著團扇輕步向他走來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寒噤。 與此同時,腦海裡又冒出了另一個人選。 “確實不合適,但還有個人可以改造你。” “誰?”朝露倒是沒直接拒絕。 “你的老東家,納蘭昔垚。” * 雲卿和朝露行至納蘭府不遠處時,正好遇上退朝回來的納蘭清漪,隻見她神色凝重,晦暗無光,從車輦上疾步而下。 而納蘭清河似乎提前得到了什麼消息一樣,早早地站在了納蘭府門口。兩人似是低聲細語了幾句,然後又匆匆上了馬車,往城東的方向趕去。 雖然紀府並沒有在朝中任職的官員,但雲卿對退朝上朝的時間還是略知一二的。想到此時已是午時二刻,納蘭清漪才退朝歸來,再加上方才遠觀她的神色,十有八九是朝堂上遇上了什麼棘手的事情。 “紀大公子,您來了。”雲卿是納蘭府的常客,門口的護衛對他很熟悉,見他來也並不意外。 “我找垚姐姐。” 待一個護衛通傳之後,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昔垚才匆匆出來,她臉上帶著疲態,挑燈看了一夜的賬本,歇息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匆匆喚醒:“你有事?” 雲卿指了指一旁的朝露:“這個男人婆想改造得淑女一點,你有辦法沒?” 朝露聽到“男人婆”三個字時,麵露怒意,狠狠剜了眼雲卿。 雲卿感受到了側身而來的寒意,忙笑著討饒:“師父,你是女中豪傑,是我沒文化,用詞不當。” 從晌午到夜幕,三人先是逛裁縫鋪,再是逛首飾鋪,最後逛香膏脂粉鋪子。 昔垚之前跟著雲卿去過幾次朝露的鋪子,雖不算很熟,但也算相識。 此刻兩人卻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曾有人說拉近兩個女孩距離的最好方式,就是讓她們聊穿衣打扮,這句話真是一點錯都沒有。 倆女孩逛了大半天仍不亦樂乎,而最先提議的雲卿卻後悔至極,他提著大包小包走在昔垚和朝露的後頭,筋疲力盡,恨自己為什麼當時為什麼沒想到讓昔垚帶兩個侍從。 回程途中,朝露興許也是走得乏了,步履稍稍放慢了些,頻頻回首,但完全沒有幫他的意思,反而說今天沒讓他練劍,這算是補回來了。 引得雲卿一陣無語。 * 回到府中已是亥時三刻,他輕手輕腳地進了門,正打算沐浴更衣卻被蕭洛叫住了。 “父親,這麼晚了還沒就寢?”往日這個時候,別說蕭洛和紀婠了,縱是他這個夜貓子,亦困得不行了。 蕭洛進屋後屏退了所有人,似是有要事要交代。 “上午上官大人來提親,我和你母親想問問你的意見再答復。” 雲卿一愣,三年前他剛被封為樂淵子爵,說親的人踏破了紀府的門檻,但都被紀婠想各種法子拒絕了。 他腦子飛速運轉著,上官家隻有兩個女兒,大小姐已經娶親,那隻能是二小姐上官爍了,他沒見過上官爍。 可聽長孫鈺提起過,那上官爍脾氣不太好,不少世家子弟都怕她。 “別了吧,父親。”雲卿臉色為難。 “為何?”蕭洛想他年紀也不小了,與上官家也是門當戶對,沒有拒絕的理由。 雲卿找借口道:“我聽說那上官二小姐脾氣不好,有些害怕。” 蕭洛忙安撫他:“這事兒我和你母親也答應過,那上官爍不過是兒時被寵過了頭,對外人有些霸道罷了,從不為難自家人,反而很護短……” 蕭洛一番勸後雲卿非但沒有放下心來,眉頭反而鎖得更緊了,過了好久才支支吾吾道:“可還是不合適……” “你這究竟有何顧慮?”蕭洛也想不通了,這上官爍長得好,家世好,武功也好,還沒有那些花花腸子,怎麼就不合適了。 雲卿思索須臾,隻能編了一個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理由:“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哪家的姑娘?” 雲卿渾身僵硬,不知如何回答,須臾,說出了一個讓他自己極為震驚的名字:“慕容璟。” 說完這句話,仿佛周圍憑空生出了無數雙眼睛,盯得他渾身發怵,此刻雲卿隻想挖個地洞鉆進去,試圖以掩耳盜鈴之態否認自己剛剛說出的胡話。 蕭洛也是一愣,好久才緩過神來:“你再說一遍。” 雲卿不敢看他,但又不能改口,隻能側過頭顫抖地又重復了一遍。謊言一旦說出口,便隻能用另一個謊言來掩蓋。 “你這是要給人家做側姑爺?”蕭洛難以置信。 * 這慕容璟五年前同薛氏大公子薛靈沢成親後,不到三個月時間,便納了一位側姑爺。 那時外人隻覺得慕容家與薛家是世族之間的聯姻,慕容璟不傾心薛靈沢,三月就納側室雖急了些,但也在情理之中。 可後來半年時間連著納五位側姑爺和十一位庶姑爺,可謂是一大奇聞,很快就傳遍了京城的各個角落。 三年前,薛靈沢忍無可忍,大發脾氣深夜跑回了薛府訴苦。 後來不知是巧合還是薛府刻意放出消息,這事兒很快就傳到了都察院那些諫官的耳朵裡。 左都禦史夏如茵向來是個不畏權貴,剛正不阿的人。第二日上朝,直接在朝堂上參了當朝丞相慕容淑一本,言辭犀利,不留半點情麵。 先是斥責丞相大人教女無方,才導致蘭陵郡主荒淫無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苛待家夫,寵愛側室。接著開始抨擊蘭陵郡主小小年紀,側室數量卻已經超過了永昭帝和各位帝姬,實為僭越之舉。 群臣聽聞,紛紛看向慕容淑,隻見她臉色鐵青,卻一言不發,絲毫沒有辯駁,算默許了夏如茵的彈劾。 永昭帝本想打圓場,把這件事情遮掩過去,可夏如茵步步緊逼,認為此時不處罰慕容氏,慕容璟的荒唐行為將引得官家小姐紛紛效仿,不顧嫡庶貴賤之別,亂了倫理綱常,禮樂崩壞之況必會重演。 如此一來,永昭皇也著實無計可施,隻能說道:“這大理寺的法典上並無明規定臣子的側室數量不能超過君上,夏愛卿所說的僭越怕是嚴重了些。但如此行為確實帶來了不好的影響,不妨就罰蘭陵郡主一個月的食邑如何。” 夏如茵直言不諱,認為永昭帝懲罰過輕,無法起到威懾作用。 群臣紛紛議論,場麵一度難以控製,後來還是慕容淑主動請求永昭帝罰了慕容璟半年的食邑並送進尚儀局學規矩,都察院那些諫官才作罷。 那次風波過後的兩年裡,慕容璟仍納了兩位側姑爺和三位庶姑爺,不過相比之前已收斂許多。 薛靈沢雖常回娘家抱怨,但因為慕容璟對他態度比從前緩和了些,隻是不讓他進自己房門,他也找不到鬧脾氣的理由。 至此,慕容璟除了正夫薛靈沢,已經有了八位側姑爺和十四位庶姑爺。 紀氏位列十大家族,門第顯赫,就算是旁係,也不可能去做側室,更別說是這輩唯一的嫡係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