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變(中)(1 / 1)

申時六刻,麟德殿。   又是一年除夕,又是一載春秋。   除夕宮宴,與其說是宮宴,不如說是各世家子弟在武皇麵前拋頭露麵的好機會。   麟德殿的光華,映照著潑天的權勢,整個大殿內的座席由高至低分為了好幾等。   象征權力的凰椅高高在上,睥睨眾生,一旁的鳳椅仍舊延續著十年來的空空蕩蕩。   向下一臺階,左側是各帝姬與親王,右側則是各宮主位的座席。   再下一臺階,左側為近支宗室,國戚,右側則是十大家族的嫡係成員。   再往下,便是旁支宗室外戚以及其餘五品及以上官員的座席了。   每年的除夕宮宴都少不了一個環節:許願。   這是二代武皇太平帝為皇女皇子設下的特權,跨越百年時間,延續至今。   按照序齒,女尊男卑的順序,待昭寧帝姬,昭元帝姬皆說完願後,便輪到了永昭帝的幼女。   “昭陽,你有什麼願望呢?”永昭帝麵對十歲的小女兒,聲音都變得軟了起來。   “昭陽想要吃糖葫蘆。”   大殿內瞬間有了哄笑聲。永昭帝倒是不惱:“準了。”   昭陽頓時眉開眼笑,屁顛屁顛地跑回了紀嬗身邊。   緊接著,一約莫二十五歲,錦衣華服的男子上前行禮道:“兒臣想向母皇討一個恩典。”   永昭帝點頭示意他繼續講:“兒臣昨日在長安街上看到一對婦孺,赤腳在雪地中,饑寒交迫奄奄一息,兒臣給他們送去了糧食的衣裳,然這京城的鰥寡孤獨數量繁多,怕是以兒臣一人之力無法惠及。故兒臣懇請母皇波一筆欠款,讓這些流離失所之徒能熬過這個冬日。”   永昭帝凝視了半晌,微微一笑道:“廣平王心係百姓,孤怎能不允呢!裴尚書,此事就交由你們戶部操辦了。”   下首一四十來歲身著官服的女子起身行禮:“臣謹遵陛下聖諭。”   雲卿打量著上首一身華服的男子,心道:原來這就是陛下的皇長子,怎與星紀兄描述的不甚相同,難不成是這些年經歷了什麼,轉了性子?   雲卿思考之餘,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頓覺餓得慌,想要吃點東西卻發現周圍無人動筷。   宮中盛宴,雖滿滿的玉盤珍饈,可所有人都時刻關注著永昭帝的一舉一動,對菜肴也是淺嘗輒止,從不敢開懷暢飲。   每次宮宴的菜是最豐盛的,可沒有一次是能吃飽的。   雲卿拽了拽雲柔的衣角,輕聲道:“晚上加餐吃夜宵嗎?”   “不吃,怕胖。”她邊說邊看向千塵的方向,眼神裡帶著似有若無的傷感。   雲卿被掃了興,蔫蔫地看了眼慕容璟,正好被一旁的慕容琛看見,他忙用手肘抵了下慕容璟的胳膊:“有人在跟你眉目傳情。”   慕容璟心知不可能是薛靈沢,目光直接掠過了薛氏所在的位置,看向了雲卿。隻見他正對著一桌的美味佳肴發著呆,眼神中飽含著想吃卻不能吃悲壯。   慕容璟凝神看了雲卿一會兒,不由嗤笑。接著她端上酒杯麵朝永昭帝的方向站起,躬身行了個禮道:“今兒是除夕,臣侄恭祝皇姑母聖體安康,大周國運昌盛。”說完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永昭帝看著慕容璟,展露笑顏道:“阿璟主有心了。”   慕容璟接著道:“陛下,這除夕宮宴臣侄參加了不下十回,幾乎年年如此。今兒倒有個提議,給大家解解悶。”   “哦?”永昭帝表現出了興趣。   “今日尚食局所備佳肴皆為上品,如此美味不可辜負。不如讓諸位細細品嘗後以菜入詩,作詞吟誦。如此一來,既不辜負尚食局的精心準備,又為這除夕宮宴增添了趣味,若是正巧能讓皇姑母覓得才華橫溢之人,也可謂好事成雙。”   待慕容璟說完,永昭帝點頭道:“這主意不錯,往年除夕孤隻顧著同眾愛卿們談論治國之道,竟未用心品嘗過蔡尚食的一番心意。”說罷她看向立在一旁侍奉的蔡卉,目蘊贊賞之意。   蔡卉微微行了一禮:“臣之本分。”   *   晚宴結束,馬車之上。   “今日我們雲柔可是出足了風頭。”紀婠摟著雲柔,雲柔則靠在她的肩上,如同一對親母女般。   “既然決心要走仕途,那必然一步都不能有差錯,今日有幸得到了陛下的誇贊,來年中舉了也可謀個好一點的官職,在前朝起個幫襯作用。”雲柔道。   雲卿的言語帶著點酸:“我看你今天是想一箭雙雕,別有目的吧。”   “哪有?”雲柔噘嘴道。   “你敢說你沒有?”雲卿不依不饒。   “是又怎樣?我就是想讓他後悔,眼巴巴來找我,有錯嗎?”雲柔故作委屈般地把頭埋進了紀婠的臂彎裡。   “好了好了,雲兒你就別提你妹妹的傷心事了。阿塵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跟柔兒本也般配,奈何人家已經有了心上人,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既如此隻能說是有緣無分了。”紀婠嘆了口氣,撫摸著雲柔的肩頭,安慰道,“來日姑母定幫你找個如意郎君。”   “可是他們都不如塵哥哥好看。”雲柔向來是個以貌取人的主兒。   “這比千塵還好看的確實難再有,可外貌上乘的貴族子弟卻並不少,實在不行咱就找兩個找三個,質量不行就數量來湊。”   雲卿見紀婠偏心的模樣,連忙靠到蕭洛身邊求安慰:“父親,您聽聽母親這是說的什麼話?她是要把雲柔變成下一個慕容璟啊!”   沒想到蕭洛彈指間便轉移了話題:“怎麼?你還巴望著去給人家當側夫呢?不可能,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雲卿黯然,半晌後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拎了拎蕭洛的袖擺:“那如果慕容璟休了薛靈沢呢?”   蕭洛一怔,好看深邃的五官上蒙上了訝異,問道:“慕容璟當真這樣說?”   “是慕容琛告訴我的。”   “那就更不行了,若慕容璟前腳休了薛靈沢後腳便娶你了,那豈不是坐實了那日薛靈沢在宴席上的挑釁之言,你這就等同於不打自招。”蕭洛肅然道,“況且慕容璟這人風流債數不勝數,即使沒有薛靈沢,也並非良配。”   雲卿朝著雲柔使眼色,雲柔道:“姑父,其實郡主並非如外界傳言的那般,今日若沒有她提議以菜入詩,我也沒有機會在陛下麵前賣弄學問。”   紀婠道:“雲柔啊,這官場並非你想象的那般單純,若是她人的一點小恩小惠便讓你深信不疑,感恩戴德,怕是要吃大虧的。”   “嗯。”雲柔應了一聲,沒再說話,她看向雲卿,露出了一個無能為力的表情。   雲卿心知此事已無轉圜的餘地,隻能憋著一口悶氣,將頭靠在了馬車窗沿上,掀開簾子的一角,盯著外邊放空。   *   次日清晨,端月初一,元旦。   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一年一度的大朝賀如期而至。   位於三層臺階之上的含元殿是大明宮的主殿,高聳入雲的主殿兩翼,是精致華美的闕樓——翔鸞閣、棲鳳閣。   這是華夏迄今為止最恢宏的宮殿,曾有文人在一睹其風華後,揮筆寫下:   進而仰之,騫龍首而張鳳翼,退而瞻之,岌樹巔而崪雲末端,仰觀玉座,若在霄漢,倚欄下視,南山如在掌中。   皇親貴族,文武百官,外國使節,順著東西兩側的龍尾道拾級而上。   貴族恭賀新春,官員匯報政績,使節獻上大禮,元旦的大朝會,是大周帝國最隆重的典禮之一。   史官的筆在錄下永昭十一年的第一場大朝會後,永昭帝向宣布了一個令眾人瞠目結舌的消息——即刻起傳位於昭寧帝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場聚集了百官的大朝會也成了新皇的登基儀式,消息一出,轟動了整個京城。   誰都沒想到正值盛年的第九代武皇竟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退位。   也沒有任何人能料到,方才沐浴過永昭十二年的晨光熹微,隻是一個轉身,便裹上了昭寧元年的落日餘暉。   隨著第十代武皇的登基,最先發生改變的是皇室成員的爵位。   新皇尊其母第九代武皇為太上皇,其先父為大行聖君,庶父皆晉封為太君。   其胞妹昭元帝姬為長帝姬,其庶妹昭陽帝姬為大帝姬,庶兄廣平親王為大王。   正室桑氏為鳳君,側室司徒氏為貴君,側室南宮氏為景君,其餘皆封為禦侍。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權的更替帶動了前朝後宮的大洗禮。   一月後,已過不惑之年的紀妍婉拒了新皇晉封其為正二品司宮令的盛情,卸下前半生的榮華,提前出宮養老了。   紀妍沒有選擇回紀府,而是在距離皇城最近的那條街,購置了一套宅子。   紀婠多次請她回府,可她每次都是淡淡回道:“我想住得離皇宮近一點。”   這座宅子不大,但每每打開窗,便能望見紫宸殿的巍峨,玄清宮的富麗,尚宮局的精美。   紀婠腿腳不便,小病不斷,身體欠佳,出門次數漸少。   紀妍時常會回紀府住上幾日,同紀婠聊一些兒時的事情。   人一旦年紀大了,總是喜歡追憶過往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