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月中旬,千裡冰封,萬裡雪飄。 淩煙閣內的煙火氣卻並未因冬日的蕭條而減了半分。 “半個月前才被行刺,這會兒竟然還敢隻身出門,不知道該說你是膽大還是傻。”慕容璟身披白色狐裘,左手中指上戴枚玉扳指,富貴有餘而華麗不足,與平常的裝扮迥異。 “日後往後在下出門,郡主保護我可好?”雲卿開門見山道。 慕容璟抿了口茶,玩味地看著他:“樂淵大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是之前還讓本主別來找你的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因為……” 因為雲瀾的支持,因為慕容琛的慫恿,還是因為他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也許都有吧。 “因為郡主武藝高強,身份尊貴,隻有和郡主待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在下天生體質特殊,無法習武,也沒能力自保,所以格外惜命罷了。”雲卿落筆,一個“璟”字躍然紙上。 慕容璟拿過紙,端詳了一番,默默折起,塞進了袖口內。 “大人不是說有高人傳授劍法……” 雲卿斂眸:“沒有內力,所學僅僅是應付小偷強盜罷了……” 雲卿說得不假,到目前為止他能學會的無非就是拿穩劍,使幾招最基礎的招式。 無論是何種武功,想要學好,必定離不開內力。沒有內力,劍法招式學得再精,也隻能用於觀賞而無攻擊力。 “基礎的招式學完你就可以休息了?”朝露無奈道。 “這幾招就夠自保了?”雲卿問。 “這些最基礎的招式,對付大街上那些強盜小偷綽綽有餘。”朝露直截了當道,“若是碰上會武功的人,就不行了。” “那你再教我幾招厲害的唄。”雲卿道。 “厲害的招式都需要內力來駕馭劍氣,你沒有內力,自然是不行的。”朝露道。 雲卿蔫蔫道:“那就是說我遇上專業的刺客,仍舊無力自保。” “明日開始,你每日拿著它練上半小時。”朝露掏出一把短劍,“短劍適合偷襲,你用習慣了之後,若是真的遇上危險,也方便逃脫。” “人家真要殺我,肯定一刀就解決我了,還能留給我機會偷襲?”雲卿嘀咕道。 “至少能多一線生的希望,有何不好?” 朝露向來不愛解釋,卻神機妙算,事事周全。 也正有了這份周全,才會在臨行前留下那把劍,使得雲卿在淩煙閣免於一死。 慕容璟苦笑道:“如此看,大人這是打算將本主當護衛了?也不是不可以,但本主可不能白白給你當護衛,得有交換條件。” “你想要什麼?傭金還是別的?”雲卿思索了一番,又說道,“不過你什麼都不缺,我怕是給不了你想要的,再說,我還欠你一樣禮物。” 慕容璟坐定,飲了口茶後溫聲道:“這次,我要大人一個承諾。” “承諾什麼?”雲卿試探性問道。 她嘴角微抿,透露出些許的狡黠來,“若是日後我會讓你做一件事情,你可不能拒絕。” “好。”雲卿答應得爽快,但話說出口了他又立即後悔了,“但是,我要補充一點,不能傷害無辜,也不能違背道德。” 慕容璟嗤笑一聲:“你當我是什麼人了,放心,我絕不會提出違背天理的要求,但你也要發誓,絕不能反悔。” 雲卿舉起手放在耳邊:“我紀雲卿今日在此對天發誓,答應慕容璟做一件不傷害無辜,不違背道德的事情,若違此誓,天打雷劈,粉身……” 慕容璟溫熱的手附在了他的唇上:“這多沒意思啊,聽聞這淩煙閣最近流行一種命簽,很靈驗。” 一筒簽子擺到了雲卿麵前,慕容璟眼神示意:“看看樂淵大人手氣如何?” 雲卿隔著帕子取了一根簽子,目光停留在木簽的最下方,雙眼一彎道:“甚好。” 慕容璟坐在他對麵,定睛一看,有些局促道:“你要不重新抽吧。” 雲卿笑了笑:“郡主真是說笑了,這抽出來的命簽,哪有反悔的道理?就這個了。” 說罷,他伸手對天發誓道:“我紀雲卿在此發誓,日後答應慕容璟做一件不傷害無辜,不違背道德的事情,若違此誓,願承擔這命簽所賦予的後果,絕無怨言。” 屋外,飛鳥掠過長空,帶走了少年的誓言。 百年之後,九重天外的析木神尊憶起人間的時光,總是不經意地想到那青衣少年。 哪怕他早已不是紀府的大公子,她也不再是大周的蘭陵郡主,可想到那一瞬間以及後來的點點滴滴,心底仿佛有一把裹了糖的匕首,輕輕地攪動著。 一種帶著甜蜜的疼痛,難以言喻。 * 歲聿雲暮,不知不覺中,春節又至,朝露卻沒有如期歸來。 除夕,一輛馬車緩緩行至紀府門口,驛使留下一封信後揚長而去。這封信隻寫了收信人的地址,看不出從何而來,因為它並非從驛站寄出,而是被一隻鳥兒叼著,扔進驛使車內的。 當門口的護衛將信交給雲卿時,他正在雲柔屋內嘗著霜降最新研製的糕點。 “這個好吃。”雲卿道,“那個甜了點,那個又硬了點……” “嘴巴真叼。”雲柔吐槽著,“明明都好吃。” “所以你又胖了。”雲卿損道。 “胡說八道,我前日才稱過,分明沒重。” “公子,您有信件。” 雲卿剛想打開信的一剎那,他方知道這信是誰寄來的。 朝露沒有上過學堂,自是不懂書寫信件的正確格式,就連字也識得不多。 “雲清,我是朝露,我在漠北發現一整山的礦石,還要好幾個月才能搬完,劍法你自己練,不要偷懶。還有,是不是快過年了,元旦快樂。” 雲卿將信遞給雲柔,她不禁大笑:“認識都三年多了,朝露姐姐竟然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雲柔笑得肚子發疼。 雲卿白了她一眼,收了信,道:“別笑了,讀你的書去吧!” 雲柔不接他的茬,繼續道:“今日除夕,姑母準我懈怠一日。”她又將話題扯回到名字上,“不過我覺得朝露姐姐這麼寫也沒問題,‘清’和‘瀾’都是三點水,更像是兄弟倆的名字。” 雲卿聽她如此解讀,笑道:“其實就是‘清’。” 未時初刻,雲卿沐浴更衣了一番,換上正五品子爵的華服隨著紀婠和蕭洛一同入宮,赴永昭帝的除夕之宴。 與往年不同,今年同去的還有雲柔,紀妍本不打算讓她參加宮宴,可紀婠主動提出要帶上雲柔,原因是科舉在即,若是能在永昭帝麵前混個臉熟,日後仕途也能順些。 官宦貴族們的入宮時辰本為申時二刻,永昭帝特許紀氏提早一個時辰入宮,探望重傷未愈的紀嬗。 車馬途經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停在了內廷門口。 四人緩步入內,繞過了幾處亭臺水榭,不過半炷香的工夫,便到了玄清宮。 紀嬗知道紀婠要來,早早命人候在了宮門口。 前些日子陰雨連綿,到了小年夜方放晴。紀婠的風濕骨病越發嚴重,沒有蕭洛的攙扶,根本無法平穩走路。 “二姐不必行禮了。”紀嬗見紀婠正欲跪下,忙阻攔道。 他的傷還未痊愈,依舊臉色蒼白,靠坐在榻上,對著侍女們吩咐道:“快賜座。” “傷可有好些了?”紀婠見紀嬗氣色不佳,眸中閃現出憂色。 “傷口已經愈合了,隻是有些氣血不足。”紀嬗溫聲道,“二姐不必擔心。” “這叫我怎能不擔心,”紀婠眉頭蹙著,“你們叔侄倆連番著遭遇刺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我還活不活了。” “什麼?雲兒也……” 紀婠忙說道:“可不是嗎?之前沒告訴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雲兒在你遇刺的前幾天也遇上刺客了,幸好他在外邊跟別人學了幾招,不然怕是早就……”紀婠邊說邊以帕拭淚。 自那日刺客逃脫後,永昭帝下旨封鎖宮門,除了紀妍一行人和慕容璟駕馬而來時侍衛曾放行外,宮門一直緊閉著。 但整整三日,也未見刺客的蹤跡,永昭帝隻能加派人手保護玄清宮的安全,再慢慢盤查。但是兩個月過去了,仍舊一無所獲。 “如此看來,隻怕這刺客是同一批人所派。”紀嬗思索著,“可我們紀氏向來安分守己,從不與人結仇,為何會連番遭遇刺殺?” “這世間的有些仇怨並不是結來的,總有些人,光是活在這世上,便足以招人妒忌了。”蕭洛嘆息道。 “陛下已在玄清宮加派人手,想必我這兒是安全了,可紀府,”紀嬗說道,“要不我向陛下說明一下情況,調幾名暗衛去。” “不必了,小叔。”雲卿忙道,“無端派宮中暗衛去紀府必定會打草驚蛇。” 雲柔道:“小叔,我有個猜測。” “什麼?” 雲柔看了眼四周,紀嬗馬上領會了:“都退下吧。” 雲柔見所有宮人出了殿外,才開口道:“既然陛下夜封宮門都沒能抓住刺客,那這刺客八成是宮內的人,而大哥遇刺是在宮外,依我看這刺客未必是同一人主使。況且在此之前,玄清宮的守衛也算森嚴,可那刺客仍能悄悄潛入殿內,如果沒有內鬼,怕是難上加難。所以,想要查出幕後主使,必先抓住內鬼不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