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二年春選,昭寧帝將雲柔從司封司調遣到吏部司,並授予員外郎的職務,官居正六品。 短短半年時間升了兩級,那些原本在暗地裡對雲柔冷嘲熱諷的官員傻了眼。 不少人後知後覺那日太上皇贈送玉塔的真正用意,紛紛換了嘴臉,趕來巴結雲柔。 雲柔心中萬分厭惡那些見風使舵,趨炎附勢,用得著時手朝前,用不著時手朝後的勢利眼。可礙於不得罪人的原則,她不得不時刻麵帶微笑,彬彬有禮。 在外人看來,她似乎對所有人都非常親和,但也沒有對誰格外熱忱。薛靈沄幾次三番給她使絆子的,她也總能巧妙化解,讓人挑不出錯處。 * 又過了一個月,已是麥香飄動的初夏。 昔垚告訴納蘭清河自己已有身孕的消息,納蘭清河興奮不已,忙請來族中長老,以“知”為字輩,以“木”為偏旁,擬了男女皆可用的“知桉”二字為名。 不少人紛紛來到納蘭府賀喜,雲瀾也借著賀喜的由頭送了不少禮。 納蘭清河連聲行禮道謝長帝君的美意,雲瀾卻隻是隨口說道:“這孩子是本宮的第一個外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日昳時分,護衛們將琳瑯滿目的賀禮一並搬到昔垚院中後,昔垚和雲卿打開雲瀾送的那一大箱子,翻箱倒櫃地找,最終在壓箱底的地方找到了一封用墨魚汁書寫的信件。 * 外人麵前,雲卿和昔垚一直扮演著琴瑟和鳴的恩愛夫妻。 私下裡,雲卿則像個管家一般,一邊替昔垚看賬本,一邊替昔垚管著用藥。 為了不走漏風聲,他常親自熬血藥,除了暗夜之外不許任何人靠近。 在其他人看來,這姑爺對二小姐可謂是無比貼心,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做的每件事,都在刀刃上行走。 隨著月份變大,昔垚的孕吐好了不少,可取而代之的卻是比原來食量大了好幾倍的胃口。 朝露告訴雲卿這就是血藥的副作用,胃口太好,暴飲暴食,會導致胎兒過大,哪怕有仙障護體,也可能難產。 每次昔垚吃完晚上想要偷偷讓廚房再送幾份來的時候,總能被他抓包。 “姐姐,你今日已經吃了四頓了,不能再吃了。”雲卿命人收走了昔垚麵前的菜肴。 沒了美食,昔垚有些悶悶不樂:“可是我真的好餓,再讓我吃一口行嗎?” “不行,沒得商量。”雲卿將頭轉向了別處,“你現在吃那麼多,日後孩子出生了就是個胖子怎麼辦?所以為了我的小侄女的考慮,姐姐你還是餓一餓吧。” 昔垚胳膊擰不過大腿,隻能跟雲逸玩鬧分散胃中的饑餓感。 時光如飛輪,推著人向前走。夏畢秋至,秋去冬來。 暢月,朔日,子時。 納蘭昔垚誕下一女嬰,納蘭知桉。 納蘭氏全族齊聚納蘭府,觀摩族中長老給剛出生的嬰兒洗禮。 全族男女老少皆是富貴潑天之人,此刻麵對著這個未經人事的嬰兒,眼裡滿是見到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崇敬。 這是來自納蘭氏未來族長的血脈壓製。 * 紫宵宮內,昭寧帝同司徒楠用著晚膳。 “傷怎麼還沒好?”昭寧帝看著司徒楠手腕上纏繞的布條問道。 “傷口愈合會發癢,臣總是控製不住去撓,所以愈合得慢些。”司徒楠回道。 昭寧帝是菊月回來的,司徒楠謊稱放血治病,仍舊無法侍寢。 “母皇,父君這幾日心情似乎格外好。” 昭寧帝聽兒子這麼一說,看向司徒楠道:“是有何喜事嗎?” 司徒楠背後一涼,垂目道:“沒什麼喜事,就是感覺身子好些了……咳嗽也……好些了。” “孤前些日子有些抽不開身,怠慢了愛君,還請愛君莫怪。” “臣不敢。” “母皇,聽皇祖母說您要給外祖母升官,是真的嗎?” 昭寧帝對著司徒楠道:“公孫大人年事已高,準備告老辭官,孤打算下月讓你母親接替大理寺卿之職。” 司徒楠有些愣神,昭寧帝繼續道:“還有一件事,當年選官,你二哥已入了宮,本來你無須入宮了,可孤因為一己私心將你納入了東宮。既然如此,那便放你哥哥出宮吧,他雖然年紀大了些,但畢竟是司徒氏的嫡係,做個續弦的正夫也不難。” 司徒楠的眼眶有些濕潤,他借低頭揉眼的動作沒讓眼淚流出來:“謝陛下。” 今日是朔日,宮中一直以來都有條規定,皇帝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必須歇在鳳君的寢宮中。 晚膳後,昭寧帝同司徒楠又說了會兒話,隨後擺駕去了鳳儀宮。 司徒楠目送著昭寧帝離去的背影,心中不禁一陣鈍痛。 平心而論,自他入宮後,眼前這個人一直都對他很好,在東宮的時候如此,如今成了皇帝亦如此。 * 司徒衍有三個兒子,長子夭折,二子單名桴。 他是家中幼子,排行第三。 當年荊州水患頻發,母親在他出生後沒多久就被先帝派去督查水患,一去就是三年。 他的父親向來不喜他,司徒衍在時還會裝裝樣子關心一下,可司徒衍一離開,便對他不聞不問。 在他兩歲那年,因為感染風寒,高燒不退。他的父親,司徒衍的正夫虞氏,一口咬定他患了瘟疫,將他扔在了長安街邊。 他的二哥司徒桴當年也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不顧虞氏的阻攔,執意跑了跑出去找他。 尋遍了半個城區,最終在西街的巷子裡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孩童,又背著他深夜敲了半個長安的醫館的門,終於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可他也因此烙下的舊疾,體質比一般人弱很多,一吹冷風便咳嗽不止。 司徒衍是個工作狂,常年待在大理寺處理公務,家中一切事務全權交給虞氏處理。 自從司徒桴入宮後,除了他的貼身侍從墨竹,府中便沒了真正關心他的人。 初入東宮,還是皇太女的昭寧帝為了治好他的舊疾差不多尋遍了半個大周的名醫,搜羅了數不盡的珍貴藥材,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除司徒桴以外的人對他如此無微不至的關心。 她賞賜給他的東西永遠都是最好的那一份,有些甚至連桑氏都沒有。 他有感動,可更多的是戒備。 長年累月下,他習慣了被忽視,以至於麵對他人的關切總是帶著些許的猜忌。 眼前這個人是他的妻主,更是這個國家的儲君。 他還記得初見永昭帝的時候,是在花神廟的槐花樹下,他本求了一支姻緣簽,簽上寫的是納蘭昔垚。 就在他轉身回程的時候,一個少女撐著油紙傘,攔住了他的去路。他從她外衫下露出的半截赤色凰袍中辨出了她的身份,忙下跪行禮,卻一把被她扶住了。 那少女看了眼他腰間的族徽,笑問道:“司徒公子可有心儀之人?” 他怔了怔道:“有。” “是本宮嗎?”少女凝視著他,兩道目光仿佛是火,要將他燒穿。 見他不說話,少女道:“若不是本宮也沒關係,這天大地大,有什麼人逃不出本宮的手掌心……”於是眼神示意讓侍衛去取他剛掛在樹上的錦囊。 他慌了神,阻攔道:“不必了,是殿下,臣心儀殿下。” “哦?”少女眼尾微挑,明麗中帶著幾分威嚴,“可你未曾見過本宮。” 司徒楠道:“宮宴上遠遠見過幾次,殿下氣度非凡,臣過目難忘……” “那好,不過本宮下月即將大婚。”少女思索道,“不如等明年選官,本宮再納你入東宮。” 一晃就是六年。 帝王的心思永遠不可能單純,她對他的好一定帶著無數說不清的目的:拉攏司徒氏為皇室效力?利用司徒氏牽製歐陽氏?還是隱藏在更深處的明爭暗鬥…… 拋開這些在前朝盤根錯節的問題,隻說他們之間,他也時時刻刻帶著惶恐和不安。 他不相信一個帝王能永遠對他好,她或許隻是看上了他那張好看的臉,才心血來潮將他納入了東宮,未來遇上更好看的便能將他遺忘。 那年芙蓉園的一次偶遇,她對高千塵的態度便說明了一切。 可他沒想到高千塵竟然敢三番五次地拒絕那時的儲君,當今的聖上。 因為高千塵不惜以終身不嫁為誓,她沒能如願,所以他仍是她身邊最得寵的人。 可他仍時不時地在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若高千塵改變主意接受了昭寧帝,那這個女人會給他什麼? 是將他降為側君把這唯一的貴君之位騰出來,還是冒著被文武百官質疑的風險,在貴君之上、鳳君之下再增設一個位分。 她是一個既深情又濫情的人,她的寵愛就像是一把裹著蜜糖的刀,讓他既感動又害怕。 他總覺得她對他所有的好都建立在某種條件之上——他隻能做這紫霄宮內的一隻金絲雀,隻能乖乖地待在她製造的華麗的囚籠中,一旦超出她的掌控,後果便不堪設想。 他本想乖乖地扮演好這隻金絲雀,在這富麗堂皇的囚籠中了此餘生。 可在奕安郡王的成人禮上,納蘭昔垚一身粉藍色長裙,簪著一根楠木流蘇發簪,再次勾起了他塵封已久的記憶。 他看著不遠處的女子轉過頭,兩人視線相觸。 他本以為納蘭昔垚已經早把他遺忘,可在她的眼睛裡,他再次看到了初見時的驚鴻。 對於有些人而言,一個回眸,便是一生。 * 司徒楠怔怔地看著昭寧帝的步攆出了紫霄宮宮門,隱沒於轉角的夜色中。 對眼前的人,他有過感動,有過畏懼,有過猜疑,也有過憐憫,可今夜過後又多了一種情緒——愧疚。 即使他從一開始委身於她就是出於無奈。 但是她治好了他陳年的舊疾,她賞賜了他無數的珍寶,她孕育了有他血脈的孩子,她給了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然而最後,他還是背叛了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