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二年,除夕,玄清宮。 紀嬗抱著知桉笑道:“這孩子長得真好看。” “當然了,也不看看她的外叔祖父是誰。”紀婠道,她用手撫摸著孩子白如瑩玉的肌膚,愛不釋手。 小王姬已近三歲,趴在紀嬗邊上打量著繈褓裡的嬰兒,牙牙學語道:“妹妹。” 昭陽拿著一小鼓,逗弄著繈褓中的嬰兒。 殿內其樂融融。 半晌過後,有宮人進來通傳道:“太君大人,貴君大人來請安。” 紀嬗有些懵:“早上不是來過了嗎?” 雲瀾忙道:“小叔,是我同貴君說的,瑆兒下午在玄清宮,讓他把昀兒帶來一同玩。” 紀嬗明白過來:“昀兒這孩子我也許久未見了,快請進來。” 司徒楠牽著小皇子進屋的時候,除了紀嬗、雲瀾和昭陽,其餘人紛紛起身行了禮。 “兒臣拜見父君。”司徒楠對著紀嬗躬身道。 “孫兒拜見皇祖父,二姑父,小姑母。”小皇子也跟著行禮。 “快起來,賜座,這大過年的就不用拜來拜去的了。”紀嬗道。 “皇祖父,您抱的誰啊?” “這是我小侄女,”昭陽有些得意地道,“你看她長得多好看。” 就在這時,知桉在紀嬗懷裡冷不丁地哭了起來。 “是不是餓了,快傳奶娘來。”紀婠道。 “家主,小姐進宮前方喝過奶,應當不是餓了。”含煙道。 紀妍從紀嬗手中接過孩子,哄了半天,可仍哭聲不止。 “這孩子平時不愛哭的呀,今日為何總是哭。”雲卿道。 “怕是到了陌生環境不適應,瑆兒那會兒也這樣。”雲瀾道。 正在眾人束手無策的時候,知桉的哭聲戛然而止。 隻見小皇子一手搖著從昭陽那裡拿來的小鼓,一手輕輕觸碰著知桉的臉頰,知桉似是看到了什麼好東西一般,竟咧開嘴笑了。 “看來這倆孩子挺有緣分。”紀婠笑道。 雲瀾的位置恰挨著司徒楠,他從紀妍手中抱過孩子,身子往司徒楠的方向靠了靠:“這孩子跟垚姐姐倒挺像,定是個美人胚子。” 司徒楠拎著顫抖的手輕輕撫上孩子的臉頰,拭去方才哭鬧的淚痕,心中百感交集。 紀嬗突然開口:“我看昀兒如此喜歡知桉,以後若能成王妃,那昀兒定是大周最有錢的王爺了。” 雲卿雲瀾俱一驚,司徒楠的目光也有了片刻的凝滯。 紀妍嗔道:“這都還是個娃娃呢,怎麼就急著談婚論嫁了。” 紀嬗笑笑,道:“本宮開個玩笑,現在的孩子都有個性,成親的事兒還得他們自己定。” 三人提著的心終於放回了原處。 * 由於孝慶鳳君的薨逝,去年的含元殿並沒有舉辦除夕晚宴,永昭二年的最後一次晚宴是新皇登基以來的第一場除夕宴,辦得格外隆重。 晚宴過後,雲卿與千塵在長街上踱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曲江的冰麵上。 雲卿晚宴喝了好幾杯,本有些微醺,此刻風一吹,反而清醒了不少。 “今日我小叔亂點鴛鴦譜,差點就給知桉和小皇子定娃娃親了。”雲卿道。 “小皇子,可是楠安王?”千塵問。 “嗯。”雲卿淡淡道,“當時我和雲瀾都嚇了一跳,想必那司徒楠也是。” 千塵輕輕嘆道:“這未來的納蘭氏族長乃是大周最有錢的人,想必日後娶的也是非富即貴。隻怕到時候別弄巧成拙便好……”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雲卿仰頭長嘆,“能過一天是一天。” 千塵望著冰麵凝神發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坐在屋頂上指著天空立誓要摘星星的少年不見了,他變了,變得不再是自己了。 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他對未來似乎也沒有了期待,隻能日日撥弄著琴弦,看著漏壺的水一滴滴地流走。 “阿塵,今日宮宴上我找了好久,都沒看到慕容璟。”雲卿道。 “你是怕她去查嗎?”千塵問。 “嗯。”雲卿沒有否認,“可是,也怕她在做另一件事,就是你說很危險的那件事。” “雲兒,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把知桉養大,其他的事情你沒精力去操心,”千塵無奈道,“也沒法操心,她做的事情不是你能控製的。” 雲卿有些急:“我看著陛下還有太上皇都好好的,再說朝中能臣那麼多,丞相大人的幕僚也不少,哪有什麼事是非得慕容璟去辦的,她除了長得好看也沒別的長處吧。” 雲卿的語氣漸漸放緩:“好吧,她弈術很高……琴技很好……箭法很準……馬術也很厲害……” 千塵見他這般模樣,原本沉重的心情輕了幾分,笑道:“別自己騙自己了,她若隻是長得好看,你也不會喜歡她吧,我們雲兒可不是膚淺的人。” 雲卿沉默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還挺膚淺的……阿琛說,若是一個人不喜歡好看的反而喜歡醜的,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得了‘戀醜癖’,是種病,得治。雲柔喜歡你,不也是因為你好看。” 提到雲柔,千塵心一沉,可也許是次數多了,如今的他已經可以將這種沉痛從一炷香的時間縮減到斯須之間了。 自從他長姐死後,他在不知不覺中擁有了常人所不及的控製力。又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控製力也日臻變強,以至於不論發生任何事情,都很難從他身上看到什麼情緒。 府中下人罕見地從他們的大公子臉上看到慌張的神色,還是上一次高漸漓中了斷腸草的毒。 “一開始我就發覺,在笑起來的時候,你們兩個還是挺像的,也許是因為都有酒窩吧。”千塵溫聲道,“後來,即使不笑,也有幾分相似了。民間有種說法,吃同一家飯的人,會越長越像,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雖然,雲卿從不提雲柔是紀妍養女這件事,可外人都知道,內官的孩子都是收養的。 “阿塵,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好不好,你不要告訴雲柔,她還不知道。”雲卿道。 “她能有什麼小秘密?”千塵笑道。 雲卿抱住千塵,將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以方圓一丈內隻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其實雲柔是……” 千塵的眼眸為不可見地有了顫動,隨後又很快地恢復如常。 “快看,那不是紀大公子和高大公子嗎?”人群中有一女孩喊道。 雖然紀雲卿和高千塵的大名在民間早已盡人皆知,可見過真容的寥寥無幾。真正被百姓記住這兩張臉的,還數那場萬人空巷的婚禮。 “怎麼還叫紀大公子呢,早該改口叫納蘭二姑爺了吧。”一男子起哄道。 周圍漸漸站滿了圍觀群眾,兩人被那些目光赤裸裸地打量著。 “這大除夕的二姑爺不在府中陪妻主,怎麼在這兒跟高公子約會呀。”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語,伴隨著哄笑。 雲卿想到方才他抱著千塵說話的模樣定是被人看到了,耳根子一紅,恨不得立即在冰麵上挖個地洞鉆進去。 千塵倒是不為閑言碎語所影響,靜默了片刻後,貼到雲卿耳邊輕聲道:“抓緊我。” 雲卿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出於本能的信任,立馬抓緊了千塵的胳膊。 一瞬後,之間千塵一個轉身,將他摟在胸前,腳尖輕巧巧地點了下冰層,騰身躍起,在空中轉了幾個圈後,穩當當地落在了那圈人墻之外,等到眾人反應過來,二人已經消失在了茫茫暮色中。 * 除夕的桃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冰雪覆蓋的世界。 桃樹光禿禿的枝乾裹上了厚厚的冰霜,將皎潔的月光折射成星星點點。 “阿塵,你輕功什麼時候這麼好了?”雲卿訝然道,他印象中的千塵雖會武功,可不精於此道,反而是高漸漓的小女兒千悅,將她母親的一身武藝學了個十有七八。 而且,習武之人輕功好自是不必說,但哪有人不學武功隻學輕功的。 “在漠北那些年除了照顧阿悅,還需要幫母親處理一些事務。一次外出的時候不幸陷入流沙,後來就日日苦練輕功,為了自保,也是為了行事方便。”千塵回憶起漠北的日子,墨色的眸子不禁暗了暗,“回了長安後這一身輕功已沒有可用之處,倒是方才讓我有機會施展了一會。” “這麼說我還要謝謝那些人了,能讓我有幸一睹千塵公子的絕世輕功。”雲卿笑道,“隻不過這昭寧三年初始之日,那些酒巷子裡的說書先生,就要以‘美男夜會’為題長篇大論講故事了。” 千塵道:“我們也是養活了一批人,算是做善事了。” 雲卿搖搖頭,有些無奈道:“說就說吧,反正我現在隻關心那些人命關天的事兒,其餘的,我堂堂伯爵大人不介意給他們貢獻點素材。” 千塵笑了笑,心想若是放從前雲卿聽到那些說書先生如此胡亂編排自己,怕是要氣到找一幫護衛去京城的酒館子一家家掀桌子。 如今有了不可說的秘密,這些流言反而是煙霧彈,可以更好地隱藏一些牽動人命的真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