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大殿之外走來一男子,年紀在二十五上下,眉目清秀,氣質溫潤。 “草民善沅參見陛下,殿下。”男子下跪叩首道。 待看清來人的模樣,雲卿眼睛都直了,片刻後神色方恢復如常。 殿中傳來竊竊私語之聲。 這名醫來之前,眾人都以為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現在發現竟是個儀表堂堂,豐神俊朗的美男子,驚嘆的同時又帶了幾分不信任。 昭寧帝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男子,麵上帶著微不可察的質疑道:“你就是薛愛卿口中的名醫?” “正是草民。”善沅頷首道。 “孤要你隔著衣服準確找到長帝君和樂淵伯爵的心俞穴並取血,可能做到?”昭寧帝問。 “請陛下放心。”善沅道。 * 兩滴血就像兩朵綻放的玫瑰,在清水中漸漸融合。 昭元緊繃的身子瞬間鬆了鬆。 “眾愛卿都看到了沒,長帝君與樂淵伯爵的確為雙生子。”昭寧帝道。 “陛下,臣還有疑慮。”薛靈沄道。 “血都驗了,薛愛卿還有何問題?”昭寧帝淡淡道。 “這血相融隻能證明長帝君殿下與樂淵大人是親兄弟,但並不能證明是靜安侯爵的血脈。”薛靈沄道。 昭寧帝神色流露出一絲不悅。 雲卿嘴角微微抽動,目光冰冰涼地落到薛靈沄身上,腹誹這家夥還真是沒完沒了了,冷嗤了聲道:“薛大人,依照您的意思,是還想讓在下與母親驗血不成?” 薛靈沄不作聲,儼然已默認。 群臣無不心想著這薛靈沄定是瘋了,仗著其伯父薛蠡為國捐軀的功勞,以為自己真上天了,什麼都敢說。 就在眾人屏息等待著昭寧帝發話之時,隻見一身官服的雲柔持竹笏進殿,對昭寧帝行叩拜禮後朗聲道:“不知陛下可記得,兩年前貴太君遇刺之事。” 昭寧帝思索了片刻後道:“孤那時在東宮是有聽聞,不知紀愛卿為何突然提及此事?” “那時貴太君失血過多,急需借血,母親曾奉太上皇之命召樂淵大人入宮借血於太君大人。家族同性別成員之間可相互借血而未有異常,這是整個大周眾所周知之事。”雲柔不緊不慢道,“樂淵伯爵借血於太君大人,玄清宮當日侍奉的宮人皆可為證。” “傳玄青宮帶刀侍衛單青嶼。”青嶼是紀嬗的貼身侍衛,關於紀嬗之事,自是最清楚的。 片刻後,青嶼到達宣政殿。 “單大人,當年太君大人遇刺後發生了什麼,可還有印象。”昭寧帝問。 “回陛下,那日太君大人中劍,血流不止,太醫們皆束手無策,後來是樂淵大人匆匆趕到借血於太君大人,才有了一線生機。”青嶼道。 * “陛下,這寫匿名信之人如此栽贓陷害,居心叵測,臣懇請陛下嚴查,揪出幕後兇手。”刑部尚書歐陽潛就是一典型的墻頭草,最會順著局勢兩邊倒。 滿朝文武都心照不宣地向著薛靈沄望去。 薛靈沄環顧四周,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 雲卿輕笑一聲道:“陛下,長帝君自小住在臨安蕭府,直到十六歲那年才回京,與臣長得不像,名字也沒章法,令人心生懷疑也未可知。這匿名信的內容雖不屬實,但寫信者隻怕也是為了皇室血脈著想,並非刻意汙蔑栽贓。臣鬥膽懇請陛下不再追究此事。” 雲卿此話一出,與方才薛靈沄的咄咄逼人形成了鮮明對比,高下立判。 殿中陸陸續續傳來交談聲,紛紛對雲卿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為他的得饒人處且饒人,為他的大人不記小人過。 “既然樂淵伯爵如此求情,那孤便放那人一馬。隻是日後若再有人敢質疑長帝君身份,孤定嚴懲不貸。”昭寧帝道。 群臣下跪叩首道:“陛下聖明。” * “剛剛那個驗血到底怎麼回事啊?”當年紀婠如何偷梁換柱雲柔可是全知道的。 雲卿得意地一笑:“因為我們是雙生子啊!” “別鬧了,你真當我健忘?”雲柔狠狠掐著雲卿的胳膊,由於太瘦,雲柔隻掐上一層皮,雲卿疼得直叫。 “紀雲柔,你是被雲逸附身了嗎,拿開你的爪子。”雲卿斥道。 雲柔不情願地鬆開了手,轉而纏著雲瀾道:“二哥,你告訴我唄。” 雲瀾淺笑道:“其實那兩滴血根本沒有相融,而是因為引力,產生了相融的假象。” “引力,哪來的引力?”雲柔不解。 雲瀾道:“自然是仙力。” 雲柔不解:“可這仙咒隻有在同家族的人之間才會生效啊?” 雲瀾解釋耐心道:“此仙力並非仙咒的仙力。” “府中那株常青藤是仙草,昨日我們兩個服用了藤汁,所以血液會含有同一種藤汁的仙力,從而相吸引,造成相融的假象。” 雲柔目瞪口呆:“這藤竟然是棵仙草?怪不得你們當寶貝似的。” 半晌後,雲柔又道:“這仙草吃了是不是能延年益壽?” 雲卿冷嗤道:“哼,想得美,沒靈根亂吃仙草有得你胃疼的。” 雲柔仙是麵露慍色,後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一樣,眼神玩味地打量雲卿道:“你怎麼知道會胃疼?” 雲卿別過頭,不理她。 雲瀾拉拉雲柔的袖擺道:“他昨日疼了一個通宵了,你就別氣他了。” “所以,二哥你有靈根?”雲柔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我也疼。”雲瀾尷尬道,“父親說符紙隻剩最後一張了,怕殿下發現端倪,就燒給我用了。” * 馬車行至昭元帝姬府,雲瀾在一眾人相迎下進了府,雲柔和雲卿二人繼續向西行去。 雲柔笑著同雲瀾告別後,看著相對而坐的雲卿,臉瞬間陰了下來。 雲卿被她盯得有些發怵,不禁想起了前些年每次闖禍受罰時紀婠的臉色:“我沒得罪你啊,別用一張棺材臉對著我。” 雲柔一拳打在他肩頭:“紀雲卿,你剛才為什麼要幫薛靈沄?” 雲卿以為是自己方才態度不佳引得她生悶氣,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愣了幾秒後:“誰幫她了,我隻是想快點回府休息,剛剛取了心頭血,感覺傷了元氣,渾身無力。” “我呸。”雲柔根本不會相信這麼拙劣的借口,“今天你不解釋清楚就別想休息。” 次日休沐,雲柔本該回紀府,可因心中有疑惑未解,怒意未平,一路跟著雲卿到了納蘭府,憑借著不撬開他嘴不罷休的執著,硬生生耗到了戌時三刻。 * 夜深了,雲柔與昔垚同榻而眠,卻怎麼都睡不著。 子時二刻,昔垚被一聲蟬鳴驚醒,翻了個身,發現雲柔雙目圓睜,死死地盯著房梁,麵上仍掛著怒意。 “還在生氣?” “嗯。” “今日的事兒我也聽小姑說了,雲兒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你何必跟他置氣?”昔垚勸道。 “確實有道理,放了幕後兇手不追究,給自己博一個高風亮節的好名聲。”雲柔咬牙切齒道,“他怎麼不去樂山當大佛呢!” “雲柔,有些事情呢,不能操之過急,適當的忍讓才能在不經意的時候絕地反擊。”昔垚道。 雲柔沒再作聲,隻餘蟬鳴陣陣。 昔垚以為她想通了,便閉上眼,繼續醞釀睡意。 片刻過後,她的耳邊傳來輕輕的抽泣聲:“怎麼,你哭了?” 她伸手去搭雲柔,雲柔本來隻是默默流著眼淚,但就在昔垚的手指輕輕觸到她臉頰的那刻,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眼淚似泄洪般湧了出來,整個人蜷縮到昔垚的跟前,仿佛一個受了委屈求安慰的孩子。 昔垚側身將她摟在懷裡,一手輕拍著她的背脊,任憑她的眼淚肆意流淌。 “我已經忍了她好久好久了,好不容易有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還要忍。”雲柔說話的聲音夾雜著哭聲,聽不太清楚。 昔垚雖遠離官場,但時常聽納蘭清漪說起朝中的大大小小事情,對薛靈沄一直針對雲柔之事也有耳聞。 “姐姐,你知道嗎?我真的受夠那薛靈沄了……”雲柔道,“之前她隻是各種使絆子想讓我出醜,可後來她靠著薛將軍謀了個五品官,我每次見到她都要行禮就算了,她還動不動就提我不是母親親生的事情,說什麼內官領養孩子隻是為了養老,壓根上不了族譜,我不過是因為姑母沒有女兒,紀氏在前朝需要人才撿了漏。還說,還說山雞就是山雞,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還……還罵我是市井小巷裡撿來的,血統不純的野種。” 昔垚撫著她的手有了微微的停頓,薛靈沄因為薛靈沢的事情仇視紀氏和慕容氏已經不是一兩日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本以為雲柔生氣隻是因為這次沒能出口氣,但此刻她才後知後覺,雲柔真正在意的並不是薛靈沄對她的惡意,而是她對自己身份的心結。 雖然平日裡雲柔從未表露過半分,可並不代表她不在意。 “這大周朝堂向來以能力論地位,當今的太尉宇文宴、禦史大夫殷漓玄,皆出身布衣,但這並不影響她們位極人臣。雲柔,若是你有一天也成了一品大員,你就會發覺出身真的不重要。世人不會笑話你來自何處,世人隻會笑話她們眼中的弱者,因為麵對強者,世人隻有敬畏。” 雲柔的抽泣聲漸漸淺了些。 “雲兒讓你忍耐,可他自己又何嘗不在忍耐呢?我與他從小相識,對他的性子比你更了解。這事兒若放前些年,他隻怕早已提刀去砍那薛靈沄了,可他現在不一樣了,他會以笑來掩飾自己的憤怒,然後慢慢蟄伏,等到最後舊賬新賬一起算。也許這需要時間,但他絕不會算了,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最記仇了……”蟬鳴已了,昔垚的聲音很輕,可在這午夜時分卻顯得分外清晰。 雲柔聽進去了些,可還是不甘心:“我還是想不明白,今日那麼好的機會他為什麼不舊賬新賬一起算了,還要等,隻怕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這次就算查出是薛靈沄又如何?她大可以用一心為皇室血脈著想,不小心引起誤會為借口來推脫,最後來個金蟬脫殼,毫發無傷。想要徹底扳倒一個人,必須握住她的命門,也就是真正的罪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