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雲起(上)(1 / 1)

立秋剛過,可日頭依舊毒得很。   民間有歌謠:公秋爽,母秋兇。   在十八隻秋老虎的強烈攻勢下,午時的長安街上行人寥寥無幾。   雲卿來到朝露鋪子口時,朝露正背朝店門,靠坐在櫃臺邊,雙腿交疊架在案上。   左手捧著半個大西瓜,右手拿著勺,腿上放著雲卿送去的話本,嘴裡津津有味嚼著甘甜。   雲卿熱得差點暈過去,隨手拉過張矮凳,倚靠著門框坐下。   “怎麼,是嫌今天口訣不夠難記,還來找虐嗎?”朝露瞥了眼地上的影子,就知道是他來了。   “有什麼辦法,能改變人的瞳色?”雲卿道。   朝露眉頭一皺,轉身打量他:“你這藍瞳挺好看的呀,為什麼要換?”   雲卿說:“就是想試試……不一樣的瞳色。”   “啊……”朝露道,“這樣啊……辦法呢倒是有,不過……”   “不過什麼?”雲卿問。   “得去仙界。”朝露道,“這瞳色是天生的,想要改變,除非你能弄到三重天外仙界中屬金的東西,比如什麼仙劍,仙槍,仙錐……玉石也行。”   “玉石?”雲卿道。   “是啊,以玉石做引子熬湯,但是隻能將異瞳變為黑色,無法讓尋常的瞳色變得異色瞳。”朝露懶懶道,“不過這三重天不是誰都能上去,而且就算用了這個方法,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異瞳還是會顯現……”   話還沒說完,雲卿已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白眼狼,利用完就跑……”   *   廚房內,雲卿正煮著黑豆粥,有了之前熬血藥的經驗,對火候的把控熟練了不少。   一碗散發著甘甜味的黑豆粥端了上來。   昔垚將信將疑道:“這真的有用嗎?”   雲卿道:“朝露說這是契丹的秘術,在孩子異瞳剛顯現的時候,以千年靈芝為引,煮黑色的東西,眼睛也能變回黑色。”   昔垚慢慢地將那碗粥給知桉喂了下去。   雲卿看著知桉眼中漸漸消散的琥珀色,心安定下來。吩咐道:“這平時是看不出來了,但若是情緒激動,還是會顯現的,日後還是小心著為好。”   昔垚點點頭。   昔垚見雲卿發髻上束著銀簪,於是問道:“你的白玉簪子呢?”   雲卿摸摸發髻道:“這個啊,戴膩了,這幾日先換個造型。”   *   一日晚上,慕容璟與千塵一前一後走在曲江池畔。   “那日的事情,多謝你了。”慕容璟道。   “那琴師八成是個細作。”千塵道,“其實陛下也是想拒絕的吧,就是需要個理由。”   “冒牌貨遇上正品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嗎,我這皇兄看著人老實,壞心眼卻不少。”慕容璟道,“這一來,不隻是我,就是你,恐怕也要被拖下水了。”   “我本來就是個孑然一身的人了,哪裡還害怕被拖下水。”千塵轉過身,鄭重地看向慕容璟,“阿璟,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   慕容璟道:“行,我答應你。”   千塵驚訝道:“你就不問問什麼事嗎?”   “什麼事我都答應你。”慕容璟隨手扯了幾朵一串紅,放嘴裡嚼了嚼。   千塵沉聲道:“那日我遇上一仙門弟子,他說我有靈根,明年重陽三重天的門會開,我想去試試能不能入選。”   “想當神仙啊,那我可幫不了你。”慕容璟擺擺手道,“姐姐我雖然是大周頭號間諜,但還不至於能偷到仙界的考題。”   “不是。”千塵神色有些緊繃,“我想讓你認阿悅為義妹。”   慕容璟的眼神瞬間定住了。   “你不願意?”千塵懇求道,“阿悅這孩子雖然有些任性,但你放心,她一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這一去可能此生便回不來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悅。”   慕容璟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丟進河裡,望著漸漸散去的漣漪道:“我很喜歡阿悅,但是我不能認她做義妹。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她的,你走後絕對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千塵的眉頭依舊微蹙著。   慕容璟繼續道:“實話跟你說吧,阿琛喜歡阿悅,我若是認了阿悅作義妹,怕是要棒打鴛鴦了。”   “阿琛?”千塵道,“他們兩個不是經常吵架嗎?”   慕容璟笑道:“不過是小孩子為了引起對方注意玩的把戲,我從小看到大,對阿琛是再了解不過了。他倆之間,一定有條紅線。”慕容璟掐下一截柳枝,雙手捋直,比劃給千塵看。   “那阿悅也喜歡阿琛嗎?”千塵問。   “那是肯定的,畢竟咱們阿琛長得好看,還是王爺,娶回去也拉風不是嗎。”慕容璟道,“而且,阿悅若是能有郡王妃的身份,你就算去了仙界,也能放心些。”   在大周,除了上古七世家是特殊的存在,其餘氏族關係本質上都是政治關係,哪怕顯赫一時,也沒法保證長盛不衰。   與皇室聯姻,可以保證一個氏族至少在百年內,有所倚仗,不被取代。   兩人望著湖麵,沉默了片刻,千塵開口:“還有一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什麼?”慕容璟已經琢磨到了幾分。   “明年重陽再說吧,如果那時候還需要的話。”千塵道。   *   風月樓的信件每隔三日就會送到納蘭府,每封信件的內容都差不多。   到最後雲卿都懶得看了,收到後直接擱在了一旁。   狀月,幾場秋雨過後,天氣終於涼了下來。   雲卿先去昭元帝姬府見了雲瀾,後又轉道去了紀妍處。   “在風月樓蟄伏那麼久,可發現什麼?”紀妍問。   “涉及私事,我先保密。”雲卿笑道。   紀妍翻白眼道:“大侄子翅膀硬了,有事瞞著我了。”   雲卿忙道:“這還真不能說,涉及國家機密了。”   紀妍撇撇嘴:“得了,不說就不說了,你小心點別把自己搭進去就成。”   “等我們找齊薛靈沄的罪狀,一切就都結束了。”雲卿嘆道,“這麼快就扳倒她,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過了會兒他又道:“姑母,你有沒有感覺薛氏的人都不太聰明。我還以為就一個薛靈沢資質平庸,沒想到薛靈沄也是個空心蘿卜,看著厲害,其實沒什麼手段。”   紀妍笑了笑:“就像對方故作高深地下了一盤大棋,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萬無一失,結果你湊近一看,發現那是盤雙陸……”   “對對對,那就是這種感覺。”雲卿笑得合不攏嘴。   等他笑得差不多了,紀妍才道:“罪狀找齊了交給我,其餘事情我來安排,你就不要出頭了。”   雲卿“嗯”了一聲。   *   重華宮。   昭寧帝頭靠金絲琉璃枕,一年輕男子跪在塌邊,正輕揉著昭寧帝的太陽穴。   “陛下都兩個月沒來臣這兒了。”男子的語氣中帶著點點醋意。   “東南水患,西北乾涸,薛將軍高將軍接連戰死,今年天下不太平。”昭寧帝閉著眼,淡淡道。   “陛下日理萬機,真是辛苦了。”男子道。   “日理萬機?就這樣還有人說孤的不是。”昭寧帝說。   “誰敢如此大膽,說陛下的不是。”男子問。   “還能是誰,當然是都察院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諫官了。”昭寧帝苦笑道,“阿鳶,你是沒見識過她們的伶牙俐齒,那些什麼天災人禍的,都能從孤身上找到錯處。”   “哦?此話怎講。”男子好奇道。   “這東南發水患的時候呢,那些諫官紛紛上奏,說是因為孤過於寵愛貴君,沉迷美色,以致司水仙震怒。”昭寧帝的語氣中盡是無奈,“這西北鬧旱災的時候呢,那些諫官又說覺得孤連著半個月不進後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膝下子嗣稀薄,沒有皇女,以至老天發出警告。”   “如今孤不能不來後宮,來了呢,不能去紫霄宮,但又不想去鳳儀宮……”   那男子瞬間鬆了手,斂眸委屈道:“所以陛下才來重華宮的是嗎?臣心心念念盼了陛下兩個月,結果陛下隻是將臣作為搪塞那些諫官的借口。臣自知血統比不上鳳君那般高貴,容貌比不上貴君那般俊秀,才華比不上景君那般橫溢,可臣對陛下的一片真心日月可證,天地可鑒……”男子說著,便以帕拭淚。   昭寧帝從榻上坐起來,撫摸著他抹著香膏的發絲道:“孤隻是隨便說說,愛君莫生氣。來人,將吐蕃使者最新進貢的琉璃盞送來重華宮。”   在昭寧帝的甜言蜜語中,那男子才展開笑顏。   晚膳過後,男子道:“讓臣伺候陛下沐浴更衣吧。”   昭寧帝剛想開口,門外侍女匆匆來報:“陛下,貴君大人昏過去了。”   昭寧帝猛地從榻上跳下來,一瞬後故作鎮定道:“擺駕紫霄宮。”   剛要走時,發現一股力量束縛了她無法向前,回頭看,那男子跪在地上死死地扯住了她的裙擺:“陛下可是答應了臣要留宿重華宮的。”   昭寧帝蹲下身,掰開他攥緊裙擺的十根手指:“阿鳶,今日情況特殊,下次孤一定來。”   看著昭寧帝離去的背影,男子的眼神從悲戚變成冷淡,從冷淡變得憤怒。   握緊的拳頭指節泛白,特意留長並點以裝飾指甲的嵌進了掌心中,滲出點點鮮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