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難追(下)(1 / 1)

不知多久過去了,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刻,也許是半個時辰,雲柔才勉強回過神來。   她第一反應便是不停地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   一雙手顫抖著捏上雲卿的胳膊,初夏的著裝已有了輕而薄的趨勢,他明顯地感受到那拽著他胳膊的手是那般寒涼,堪比隆冬時節剛剛從雪地裡挖出來的凍梨。   眼前的人眼裡已有了氤氳的水霧,語速越來越快,神情也越來越急切:“你跟我開玩笑的對不對,你最喜歡捉弄我尋我開心了,你騙我的是不是……”   雲柔極少看到他如此肅然的神情:“是真的,我沒有騙你,你就是姑母的親生女兒,紀氏的嫡係血脈,你若不信,可與我滴血驗親……”   “怎麼會這樣,如果這是真的,為什麼從沒有人告訴我……”她抱頭蹲在地上,嘴裡念念有詞,語無倫次,“母親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將我送走,又為什麼要繞一大圈子收養我……你騙我的,你騙我的……這不是真的……”   他的唇瓣輕輕張合中,真相在夜色中鋪陳開來:“在你被冊封為少族長的前夕,我無意間經過母親院中,聽到幾位長老的爭執聲。她們中一半已經認可了你對紀氏所做的貢獻,另一半則堅持己見,兩廂爭執下,誰也不肯退讓。”   *   “月長老,養子女若是對家族作出貢獻,可以入族譜是族規上白紙黑字寫著的,大小姐乃一甲狀元,未來的肱骨大臣,此舉並無不妥吧。”   “木川長老,我等並沒有不同意大小姐入族譜的意思。但這少族長的位置,必須是本族血脈,不然紀氏百年傳承,血緣可就斷了。”   “族長,我倒是有一提議,不如讓大小姐暫代族長之位,但下一任少族長不能是大小姐的女兒,隻能是大公子的女兒,利用過渡繼承法,或者讓大小姐收養紀氏旁係為養女,日後繼承族長之位,實行缺位繼承法。”   “不過按照這繼承順序來說,過渡繼承法優先於缺位繼承法,所以我等還是更推薦前者,若是日後大公子沒有女兒,或是別的原因,那再采用缺位繼承法也不晚。”   月長老鬆了口:“此舉倒是也妥當……”   等一眾長老七嘴八舌完,紀婠才緩緩開口道:“不必如此麻煩,雲柔是姐姐的親生女兒,”   “什麼?”一長老張大嘴巴道,“不可能吧。”   “我和姐姐之所以瞞著,是因為內官生子違反宮規,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想著等雲柔立了功,各位便會改變想法,但如今卻是不得不說了。各位長老若是不信,可以讓她同我滴血驗親。”   *   “母親萬不得已說出了事情的真相,當年姑母意外有了身孕,可宮中規定內官不能有孩子。所以她隻能秘密生下你並且托付給她的簪星衛心腹,也就是藏在東街光陰巷的趙氏夫婦來撫養你。她本打算等你十六歲的時候以收養的名義讓你認祖歸宗,可是你養父母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意外身亡,導致這個計劃不得不提前。那日在後花園,姑母特地支開你,就是為了交代我宮中有變故,若是她回不來了,就讓我等到風波過去後告訴你真相,若是她平安歸來,就燒了這封信,繼續瞞著你。”   雲卿從袖中掏出一封半舊的信件,緩緩塞進她的指縫間。   ——吾女雲柔親啟   遒勁有力的筆跡映入她的眼簾,在模糊中清晰,又在清晰中模糊。   *   夜幕之下,女子驅策駿馬,向著西郊皇陵飛馳,揚起一路的飛塵。   原野遼闊,天幕低垂,星星眨著眼睛,淺草沒了馬蹄。   巍峨壯闊的永陵在無邊的黑暗中沉默佇立,宏偉至極顯蕭索,繁華盡處是蒼涼。   永昭帝仍健在,可這座陵墓中已經陸陸續續陪葬的不少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座帝陵都見證著一個時代的落幕,封存這一個時代的記憶。   這裡有永昭帝的原配清河崔氏,有廣平王的生父孝永懋君。   有從小撫養她長大的奶娘張倩兒,有形影不離的胞妹永璉帝姬。   有一生征戰的驃騎將軍薛蠡,有智勇雙全的一品太師高漸漓。   還有前任尚宮,簪星衛統領紀妍……   死後葬入帝陵,是大周臣子的最高榮耀,那些安息在永陵中的靈魂,不是永昭帝的枕邊人,就是心腹重臣,不是血緣至親,就是勝似至親。   “雲柔,你別沖動。”青年快步翻身上馬,揮動韁繩,策馬追趕而去,快喊破了喉嚨。   大周官員大多騎馬上朝,因此馭馬技術向來不差。   雲卿本就不善騎射,不到一刻,就被雲柔甩得老遠。   隨著一聲長長的嘶鳴,綠衫長裙的女子翻身下馬,發簪已被疾風吹散,墨色的發絲散落在前胸後背,無視著皇陵的守衛,直直地往裡行去。   “什麼人,膽敢擅闖皇陵。”看守永陵的侍衛將兩柄長槍交疊,攔住了她的去路。   “讓我進去,我要見母親……”雲柔麵帶淚意,眼神渙散,披散的長發和淩亂的裙裾讓她看上去像是話本上精神失常的瘋美人。   “這可是帝陵,哪來的瘋女人,轟出去。”為首的侍衛一聲令下,兩柄冰冷堅硬的長槍橫亙在她胸前,將她往外推去。   被推倒在堅硬的石板地上,她感覺不到疼似的繼續站起來,無視眼前的刀劍槍戟,嘴裡喃喃著:“我要見母親……”,繼續往裡闖去。   守門侍衛見她是女子,而且手無寸鐵不會武功。本意隻是驅逐,並不打算傷她性命。   可雲柔不要命地往裡闖,反反復復被推倒在地後,還是不死心地爬起對抗。   侍衛們終於怒了,在雲柔又一次意圖沖破他們阻攔的時候,原本橫著的長槍調轉槍頭,向著她胸前刺來,眼見就要入膚見血。   “住手。”清亮中帶著些許喑啞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   侍衛的手驀地一緊,長槍收住,可由於之前使了七成的力,餘勁之下,槍尖還是在雲柔胸口刺出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傷口,滲出的血絲在衣襟上染出了一片殷紅,遠望去猶如一株正在盛放的牡丹。   一陣刺痛下,雲柔悶哼一聲後,坐倒了下去。   雲卿連滾帶摔地下了馬,身後跟著隻通體雪白的長毛貓。   他憑借血量判斷出這隻是皮外傷,才鬆了口氣。   “雲柔,我們回去。”他艱難地想要抱起她上馬。   可不知她哪來的力氣,竟掙紮著站了起來,推開他繼續往皇陵入口沖去:“我一定要見到母親……”   侍衛的長槍再次出動,雲卿反應迅速,立馬撲上去從後背拉著雲柔躲開了攻擊:“你冷靜點,這是皇陵。”   雲柔完全聽不進去,隻是一個勁地喊道:“讓我進去,我一定見到母親,一定要……”   看來,今日不見到紀妍,她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不會離開。   雲卿眼眸微動,捏著拳,唇齒顫抖道:“你跟在我身後,我帶你進去。”   雲柔淚眼蒙矓,乖順地點了點頭。   雲柔本以為他會帶著自己硬闖,直到他看到雲卿跪在那幾個侍衛麵前的時候,心猛地一驚,大喊道:“大哥,你乾什麼?”   雲卿怒喝了她一聲:“住口。”   隻見他對著侍衛猛磕了三下頭道:“我妹妹是紀尚宮的女兒,思母心切,還請各位大人通融一下,放雲柔進去。”   侍衛冷冰冰道:“我們隻認皇家諭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沒有皇上的允許,誰都不能驚擾皇陵的安寧,二位還是請回吧!”   “我妹妹隻是去看看尚宮大人,還請各位大人行行好。”雲卿對著侍衛又是幾個響頭。   侍衛還是跟一尊雕塑般,繼續冷冰冰道:“不行。”   雲卿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泛著紺青的眼眸中劃過一絲狠戾來:“既然如此,各位大人得罪了。”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他掐指念動口訣,腰間的劍柄出鞘,瞬間化為十二柄,青藍色的光將長夜照得如白晝般明媚。   十二柄長劍仿佛被十二位高手操控了一般,與侍衛纏鬥起來。雲卿趁機拉著雲柔,從皇陵入口一躍而入,直奔地宮而去。   地宮的中央的位置是留給帝王和帝王配偶的,東側葬著帝姬親王,西側葬著側室君爺,南側葬著朝廷命官,北側葬著宮廷內官。   兩人直奔地宮最北麵,在為數不多的梓宮前,找到了刻有紀妍名字的碑牌。   從四代武皇開始,以雕像為棺蓋就成了皇室貴族的最流行的喪葬方式。   在容貌最好的年紀,聘請工匠製作彩繪與人等大石像,死後蓋在梓宮之上。   紀妍的石像是在她二十二歲那年製作的,永昭帝將她葬入帝陵時又命宮廷最好的彩繪師重新上了一遍塗料,石像栩栩如生,仿佛逝人猶在。   走上高高的臺階,雲柔軟軟地癱倒下來,雙手環抱著厚重的梓宮,將臉貼在了棺蓋那彩繪的石像之上,淚水不受控製地往往湧出來,流淌在冰冷的雕塑上,回憶浸濕了半邊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