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時候,已是戌時三刻。 雲卿腦海裡一直盤桓著朝露的話,連看路都是漫不經心的,一不留神,與一道牙白色的身影撞了個滿懷。 “元佑?”他緩過神來,扶起因失去平衡而倒在地上的青年。 “大哥,你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鄭元佑問道。 雲卿打量了他一眼:“彼此彼此。” 相撞這種事情,但凡其中一個長了眼睛,都不可能發生。 鄭元佑訕訕道:“我這確實有點事,而且恰好隻有大哥你能幫我。” 雲卿見他神色為難,心中大概有了數,朝兩邊使了個眼色,待到下人全部退去了,才開口問道:“何事?” 元佑支支吾吾道:“你晚上睡覺前,能不能把那隻貓帶走啊,我聽下人說,那貓除了雲柔,隻聽你的話……” 雲卿神色一凜,想到朝露方才講到的,心感惴惴,忙問道:“發生什麼了嗎?” 雲逸和雲裳是兩隻妖貓,妖貓是妖族中一特殊的存在,妖氣強大卻無攻擊性,隻有療愈作用。 而且妖貓一旦認定了主人,絕不叛變,忠誠無比。 這也是朝露當初讓他撫養雲逸和雲裳的原因,雲卿兩次強行催動劍陣,本應當場死亡,之所以能撐到朝露救他,便是因為有那兩隻妖貓的靈力護住了他的心脈。 “我從成親那日開始,就一直打地鋪。”鄭元佑吞吐道,“那雲裳霸占著床不讓我睡。” 雲卿的臉僵了僵:“雲柔沒說什麼?” 鄭元佑搖搖頭道:“她叫那隻貓二妹,特別疼它,整天摟著那小祖宗。” 雲卿深呼吸了一口氣,極度後悔當初慕容琛發現雲裳是公的之後不讓他說。 方才從朝露那兒得知了這貓有神誌,而且時間久了能化形,怕是雲裳早已把鄭元佑當敵人了,雲柔又渾然不知,造孽。 * 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他一手扛著雲逸,一手拉著鄭元佑沖到了雲柔的住處。 此時雲柔正坐在餐桌旁,往站在桌上的雲裳嘴裡塞著小魚乾。 “大哥,你來了。”雲柔麵露欣喜之色,可在看到雲卿陰著臉時又僵了僵。 雲卿將雲逸往桌上一放,又一手將雲裳扛在肩頭,用一種近乎命令的語氣說道:“以後,我倆的貓換一下。” “為什麼呀?”雲柔麵露焦色。 她雖然也很喜歡雲逸,可雲逸性子孤傲,心情好的時候讓人抱兩下,心情不好的時候天王老子來了都不理,別說黏著她一起睡覺了,怕是連她的房門都懶得進。 雲卿知道她心裡打的什麼小算盤,斬釘截鐵道:“不為什麼,反正以後雲裳我養,雲逸你養。” 她登時慌了,疾步上前拽著雲卿的胳膊,哀求道:“不要,不要帶走它。” 雲卿動了惻隱之心,可理智仍占據上風,對著鄭元佑道:“這邊我來解決。” 鄭元佑看出了雲卿想支開他的心思,說了一句他去陪蕭洛下棋,便轉身離開了。 雲卿又使了個眼色讓周圍人都退下後,才壓了壓火氣,平靜下來說道:“這雲裳是公貓,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能再養它了。” 雲柔聽到後不禁冷哼一聲,苦笑道:“你這是打算把我院裡除了鄭元佑以外所有公的全都攆出去嗎,是不是連株雄花也要拔了。” 雲卿也不打算瞞她了,直接將朝露的話轉述了一遍,說完後發現雲柔愣在原地,魂仿佛飄出了幾裡遠。 雲卿趁她發愣的片刻,徑直扛著雲裳離去,就在他即將走出雲柔住處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幽幽詢問聲:“大哥,我聽說這妖貓化形時可以決定自己的容貌,你說雲裳若是化形了,能不能化成他的樣子。” 語出驚人,一個可怕而又荒唐的猜測在他腦中醞釀開來。 或許雲柔早知道了雲裳是公的,或許她早就察覺到了雲裳有神誌,或許她猜測到了這是隻可以化形的妖貓,所以她…… 仲夏夜的煦煦和風中,竟有了爬滿全身的寒涼。 他轉頭看向雲柔,眼中的凜冽似冬日寒冰。 雲柔見他沒有回答,擺了擺手,故作輕鬆道:“你帶走它吧,我隻是隨口一說。” 走出了幾步遠後,身後又傳來雲柔的聲音,語氣一如平常,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大哥,順便幫我叫一聲元佑,方才雲裳搗亂,他還沒用晚膳……” “好。”雲卿壓了壓嗓子,答應道。 * 皋月,初五日,端陽。 花神廟人聲鼎沸,槐花樹上的姻緣簽壓滿了枝頭。 青年站在樹下,隔著記憶的光幕回憶道:“四年前,也是這個時候,你搶了我的姻緣簽,求了兩次。” 緋衣女子抿著笑意,若有所思:“還不是當年某人不信這些,白白浪擲了花神娘娘的美意,隻能由本主代勞了。” 代勞?所以這姻緣簽慕容璟不是為自己求的? “所以,你在簽子上寫了什麼?”雲卿皺了皺眉問道。 “那些與你年齡相仿,沒娶親的官家小姐,我都寫上了。”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 怪不得那陣子遍地爛桃花,讓他不得不放出自己是斷袖的假消息,用以絕薪止火。 又接著聽到她慢悠悠地補充道:“當然,也包括納蘭昔垚。” 幾片槐花被夾雜著熱氣的風帶落,他伸手接住其中的一片,黃白色窩在白皙的掌中,在晚霞的照耀下映出點點亮色。 雲卿嘴角牽起一枚淺笑,收起掌心,將那花瓣握在手中,斯須後開口道:“這麼說,當初我便不該把那簽讓給你。” 慕容璟聽出了他話中的含義,嘆道:“可那簽上也有我的名字。” 雲卿緊了緊被她牽著的手,低聲說了一句:“郡主那時都已經娶親了……” “我可沒娶親……不信你摘下來看看。”慕容璟朝樹上瞥了眼,笑道。 這不是開玩笑嗎?一千多個日夜,且不說那錦囊還在不在,就算在,要在這滿樹的錦囊中找到當年的那個,也是一個極其浩大的工程,所以也隻能是說說而已。 雲卿隻覺得慕容璟是內心厭棄薛靈沢才這麼說,於是笑笑道:“你假婚過一次,我也假婚過一次,一來一回倒也扯平了。” 迎麵走來一拄著拐的老嫗,見到雲卿眼裡似有驚喜道:“公子,別來無恙啊。” 雲卿凝視了她片刻,從塵封的記憶中找到了與眼前老嫗重合的身影,又驚又喜道:“老嬤嬤?” 記得他初次見到這老嫗的時候,她已經身形佝僂,白發蒼蒼,將近二十年過去了,她仍然健在,真是意料之外。 “沒想到您還認得我?” 俗話說男大十八變,雲卿雖然從小好看到大。 但隔了如此長的時間,僅僅通過童年時的短暫一麵便一眼認出他,這老嫗果真是不簡單,要不然怎能參透人的姻緣呢。 她含著笑打量了雲卿一陣,又將目光轉到了一旁的慕容璟身上,開口問道:“這可是公子心儀之人。” 青年的眉眼間滲出笑意:“正是,不知老嬤嬤可看出了什麼?” 雲卿猶記得那一次老嫗說他們年紀尚小,看不出姻緣,隻看出了長孫鈺與他們的不同。 老嫗從袖中掏出一根紅線,打成同心結遞到慕容璟手中,緩緩開口道:“姑娘,不知你想要姻緣是什麼樣的?” 慕容璟看了看雲卿,半問半說道:“相生相望不相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答應過靜安大人的,你覺得怎樣?” 雲卿抿了抿嘴,不想將自己的喜悅展露得太過明顯,可明明斂著笑意,不經意間牽出的酒窩還是出賣了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知我這心願可否達成?”慕容璟看向老嫗問道。 “依老朽看,姑娘方才那句‘一生一世’改成‘生生世世’或許更為妥當。”說罷,拄拐離去,留下一抹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臺階盡頭,嘴裡說出了還沒說完的話,“隻是今生今世,怕是福薄緣淺了……” 慕容璟捏著掌中的紅繩,喃喃道:“生生世世?那得喝孟婆湯吧。” 雲卿品出了點別的意思:“什麼叫‘得’?” 慕容璟笑了一聲:“不喝就沒新鮮感了,再好看的臉看久了也會膩的嘛。” 雲卿知道慕容璟是在故意氣他,放之前他肯定會厚著臉皮氣回去,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麵對她的“挑釁”,他明知是假的也總是忍不住當真,耍小脾氣。 倏忽間,他抽出原本與慕容璟相握的手,垂眸冷聲道:“反正要看膩,那郡主就去找個醜的好了。” 慕容璟故作思考的模樣:“不行不行,在你前麵就有個醜的,被我殺了。” 她是在說薛靈沢?好吧,薛靈沢其實不醜,隻是普,況且也不是因為長相才被殺的。 慕容璟拍拍他肩膀道:“要不這樣?你這衣著打扮上多換換風格,省得我看膩了……” 話還沒說完,雲卿已徑自走開去了。 “哎,你去哪?”慕容璟追了上去。 “裁縫鋪。” “買衣服。” “換風格。” …… 慕容璟沒聽清後麵幾句是什麼,但可以確定都是咬著牙說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