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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夢清黎遙遙見那人一臉逢迎,本來有點煩躁之意,卻因為左邊有旋梯,右邊立著兩根杵著不動的人麵“樁子”,躲閃不及,隻得立在當地,受了那仙官的禮節。   “不必多禮。”   “不知清黎公主來此,所為何事啊?”   愚聽搖頭晃腦地說:“仙官哥哥,我們來此,是為了謀一個好的仙職。”   “啊呦,南山妙府,不謀而得,何必來此揀這些芝麻穀子呢?哦,我知道了,定是要以典範之姿,為天帝解憂,為百姓服務,對吧?哈哈哈哈。”仙官擠眉弄眼的,臉紅的像個透熟的蝦子。   見愚聽惶惑,南夢不悅,李容身假咳一聲說:“仙官,我是才從下界升上來的,不懂的太多,麻煩您教教我怎麼能跟為大家服務,又不累吧?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   仙官這才注意到旁邊的小仙娥,看清姓名,唔了一聲,夾著嗓子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凡間的幸運兒啊,真是傻人有傻福。”見李容身並不惱怒,一臉求知若渴的麵孔,接著說:“看在你虛心求教,我便給你說一說吧。”   “謝~謝~您。”李容身學著方才仙官行禮的姿勢誇張地作揖,站直身子,開口道:“那就先問一問,這麵前的是什麼樹?開的什麼花?何時花開又何時花落呢?”   這問題何其簡單,仙官原先而側耳傾聽,眼下也改成負手而立,傲然答道:“這是雲泥樹,雲朵的‘雲’字,泥土的‘泥’字,顧名思義,也就是此樹以雲朵為泥土,生根發芽,抽枝開花。每一個仙府占一根樹枝,有一位神仙就有一株花,當然,各府的神主並不算在內。有仙人在仙職上,這花都是含苞不開,仙職空缺便花開,長久無人顧便會枯萎,一日無人顧還不顯呢,百日無人顧便暗淡,每一年無人顧便枯上一分。而這花落,便意味著這個仙府不設這個仙職了。每根枝丫上起碼都會有一兩朵含苞的,所以哪怕職位空落,也不至於周轉不來。”   “哦……”李容身拖了個長音,心下暗道:那豈不是本該這個職位乾的活分派給其他仙人了?這萬一遇上個倒黴的把所有事都擔了,豈不是要累死?以後那個倒黴蛋該不會是我吧……   “聽來尋常,那方才花落,你為什麼嘆氣呢?你看,那邊又掉了一朵。”愚聽指著不遠處。   “花隻要不落,或開或枯,都是有仙府的氣運供養著,若是墜落消泯,多半是仙府氣數將盡,甚至已然是個人去樓空的所在了。所以,小老兒才不由得嘆氣啊。”   “這麼聽來,你也是個心腸柔軟的,下次還是少一些諂媚,我們興許相處起來,還能親近一些,對吧?”李容身扭頭看向南夢清黎,再扭回來看仙官。   仙官撓撓嘴上的胡須,眼珠一轉,另扯出一個話題來:“三位何不去旋梯上看看,挑選一下心儀的職位?”   這還有的挑?李容身眼珠險些要瞪出去。再說了,這八層樓高的大樹,幾百個枝丫,上千朵開著的花,要看到什麼時候去?   愚聽和南夢清黎都上了階梯,走走瞧瞧,李容身卻嘟著嘴不挪步,仙官忙勸:“這下麵都是些小官,仙娥還是勞動幾步,往上麵走走,越往上,越是那種能積攢修為,早日得償所願的職位啊!”   “這麼說,最上麵的官最好嘍?”李容身提著裙子往懸梯最高處跑,這一圈一圈的彎彎轉,令人眼暈而又興奮。最好的官是什麼官?有錢,有麵子,有地位,能一步封神?這麼想,會不會是俗氣了一些?天庭之上最好的官應該是執掌權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吧?這麼想,會不會封建了一些?說是封建,可最後那幾年,權利和財富不是依然把控在少數人手裡嗎……   爬至最高處,跌坐在階梯之上,氣喘籲籲的李容身才想起來,自己真是笨,都成仙了,完全可以飛啊,你看隨著飛上來的南夢清黎和愚聽,鬢發安好、麵頰無汗、衣衫齊整,哪像自己,頗有些狼狽。   南夢清黎扶著最上麵盛開的金花端詳,問:“你要去這裡?”   愚聽挨著李容身坐著,說:“姐姐去哪,我去哪。我喜歡你。”   李容身把著欄桿一躍而起,定睛一瞧,這花上寫著:門下聽候。   “哪個門啊?總不能是南天門吧?”   “自然不是。”無聲無息的,仙官已在身邊,“這是天宮門下,聽候天帝差遣。”   “差遣什麼?領兵打仗還是調停後宮糾紛?”   “不不,打仗一事自有天兵天將,而後宮更是素來和睦。若是任了門下聽候,天帝出行便跟著、聽經便陪著、說話便應著,另有代擬批文等等,皆是利於修行的好事啊。”   “這聽著好像一個太監啊……”   “仙娥不要妄言。”   “可是這說白了不就是伺候人嗎?”李容身腦海中浮現的畫麵,就是自己梳了個丫鬟頭,陛下長陛下短的跟在天帝屁股後麵,笑容諂媚,傻傻又天真。   “仙娥不要妄議。這‘門下聽候’乃是……”   “我明白啦!”李容身興味索然,擺手打斷仙官的話,一邊一條腿跨過扶欄一邊說:“這仙職很好,於我而言卻沒什麼好的,我二十多年都在‘聽候’,從爸媽到領導,都成神仙了還要去聽候,太沒勁了。再說了,咱還得為小人物們服務呢!”   見李容身跨坐在扶欄上,仙官左右看看說:“仙娥這是要做什麼?動作不太雅觀啊。”   李容身自嘲:“她倆美的美,可愛的可愛,已經夠雅觀了,我不負責顏值,負責的是自由痛快。走嘍!”她往前一縱,順著旋梯速速滑下來,綠葉金花,受了驚動,嘩啦啦的,在耳畔響著鼓掌般的聲響。   完美翻身落地之後,李容身背著手等另外三個仙友飛下來,齜牙笑說:“我這方法可比飛著爽快,三位哪天也可以試一試呦。”   “仙娥真是調皮。”   南夢清黎拉住要往欄桿上爬的愚聽,試探著問:“李容身,你準備去哪裡赴任啊?”   “說實話,我本來什麼也不想做,無事一身輕才是我認為的真正的神仙日子嘛。可是,我又害怕成為那泥地裡的藕人。”   “所以你要去哪?”   “關你什麼事啊?”   被頂撞的滋味不好受,南夢清黎腦海中顯出一塊印有李容身名字的龜背,忍下怒氣,軟聲道:“我也不知道去哪,有些事,你應該見得多,我想參謀參謀,不可以啊?”   “我現在是真沒想法,就想自己要是一隻小紙船就好了,隨便找一處水流放下,流到哪算哪。”   此言一出,南夢清黎心裡一動,她覺得這話實在有趣,還覺得水裡應該有兩隻紙船。   李容身踱著步,道:“嗯……我想想……對了!我的偶像是孫悟空,他老人家原來是從弼馬溫做起的,那我也以此為起點吧。”   “什麼?”仙官懷疑自己聽錯了。   “弼馬溫,咱們這個時代沒有這個職位了嗎?也是,《西遊記》是好幾個世紀之前的作品了。這還是個虛擬文學,那豈不是沒……”   “有是有的。隻是,這官……”   “這官已經有人做了?”   “啊不不,這官太小了,那花都枯了不知多久了……喏,它在這。”   李容身隨著仙官走到樹下,最低的枝丫上,有一排幾朵枯萎的花,都蒙上一層陰翳,被指著的那朵上麵寫著“禦馬監正堂管事”幾個字。   “對對對,我記著這個職位,書裡寫著的,就是‘弼馬溫’。”   盯著李容身喜滋滋的樣子,南夢清黎陷入了沉思,那表情,就像記憶中的自己不可置信地翻動著印有這人名字的龜殼一樣。   愚聽倒是喜上眉梢,念道;“禦馬監,是要去看禦馬的嗎?”   李容身點頭,手掌擬作波浪狀,笑說;“雖然是個小官,但可以看萬馬奔騰,那場麵,肯定相當壯觀。”   唉,愚聽妹子,你是不知道,下界已經很多年沒見“萬馬齊喑究可哀”的場麵了,隻有單純的“哀”,而馬更是隻有在博物館裡看標本的滅絕動物,我們利民教育活動的時候圍觀過一次,那皮毛鮮亮的,在聚光燈下波光粼粼,相當漂亮。若是上千上萬在眼前,那得是多麼煙波浩渺啊~   心下想著,李容身湊到那朵花前,踮起腳尖聞了聞。“阿……阿嚏!”沒有花香,隻有塵土氣息。她揉著鼻子問:“怎麼去禦馬監任職啊?”   仙官答:“摘下花,便能一瞬到了那禦馬監了,此處也會生出一朵金花來。”   “一瞬?”李容身想象著自己在摘下花的一刻,成為代碼或是電流,在須臾之間,順著枝丫被輸送到別處。   “那愚聽你還是趕緊在這根枝子上也選一個吧,咱倆一塊摘,結伴走。”   愚聽指指挨著李容身看中的那個,說:“那便這個吧。”   “你倆就這麼決定了?”南夢清黎覺得實在有些輕率,她想把自己的紙船從水裡撈起來……她看了看愚聽,沒說話,又看了看李容身,“縱使想看馬,也不至於去禦馬監吧。”   “這隻是原因之一嘛,主要我的偶像也是從弼馬溫做起的。你大可以選自己想做的仙職,或者讓你那個家裡安排安排?”   此言一出,南夢清黎登時慍怒,想了想,又咬著嘴忍下來。   李容身見對方臉色由白而紅、由紅而白,覺得有趣,也更加好奇南夢清黎這非凡身世,做什麼不好,非要跟在她倆這一個“天殘”一個“地缺”邊上呢?於是,她眼珠一轉,笑言:“清黎,弼馬溫雖然是個小官,也是一塊能磋磨歷練的小石頭,一塊一塊,壘石成山,想要的都會有的。再說了,我仰望的那壓在五指山下的潑猴,早先是個弼馬溫,之後可是得道成佛!這買賣,可劃算了,忍得一時艱苦,成就萬年大業~”   南夢清黎被某一句點中心事,點了點頭。李容身自然不知道是哪一句說到了人家心坎上,但是見對方被自己說動,還是有些得意的,忙抬手像展示自家珍寶一樣招呼:“來來來,清黎公主,看看我們禦馬監有哪個職位符合您的心意?”   “咳咳,那就這個吧。”南夢清黎掩著鼻子,也被那枯花上的塵土氣息嗆著了。   “選定離手,不許反悔,那咱們走吧!”   三人站定,正要摘花,仙官突然伸手攔住,“幾位仙娥,這禦馬監都是苦差事,真考慮清楚了?摘花便是認下了,若是到跟前毀了約,且不說壞了人家仙府的交情,你們還得受三下天錐之罰呢!”   李容身聳聳肩,“我肯定不後悔,一來這真是我想選的,二來我一個末世凡人的出身,身上的社會烙印還沒去呢,最不怕吃苦受罪,到底是天庭上的仙職,再苦能苦哪裡去?怎麼會說話不算話呢?”   “我也不會的,以前也任過一些仙職,若這次真的做不來,還有容身姐姐幫我。”   李容身肩膀拱了拱身邊人,“哎呦,愚聽,你有時候也不傻嘛。”   “我是真心覺得你會幫我。”愚聽眼睛一眨不眨,沒有一絲一毫說謊或是奉承的跡象。   見這小姑娘的神情,李容身心下一軟,柔聲道:“我李容身一定不負你的真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清黎公主可想好了?”其實仙官上手攔,為的是別得罪了南山一脈。   “她兩個都可以,我豈非經不起歷練的?”南夢清黎甩了甩袖子,抬手捏住選定的枯花。   李容身與愚聽相視一笑,也同時抬手捏住,剛要一起折花,仙官嗷了一嗓子,驚得三個人花容失色。   “你乾什麼呀?嚇死個人!”李容身拍著胸口,心想:差點再死一次。   仙官羞怯,一邊躬身道歉,一邊兩個袖子一抖,左手變出本子,右手變出筆來,“下官長年困守在此,今日有幸得見清黎公主,又難得見人不選上而選下,百感交集,竟然忘了要做簿籍,差點誤事,三位切莫怪罪,切莫怪罪。”   於是,仙官瞇著眼,一一記下人名、官名、去處等等。待他寫完,三人仍眨巴著眼看他。   “三位仙娥可以摘花了。”   李容身斜眼癟嘴,道:“你確定沒別的事了吧?”   “再不敢有別的事了。”仙官深深地行禮,頭都要磕到地上了。   確實,南夢清黎冷冰冰一張臉,神色已經很難看了。   三人再次站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抬手、落下,捏住,扭斷。   霎時金光閃現,耀眼奪目,叫人睜不開眼睛,又有一股牽引之力。李容身雙腳離地時,到底壓抑不住心底的激動,大喊著:“大聖爺!希望您保佑我、保佑我們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也能得償所願!”   語速極快,連珠彈一樣,從這雲泥樹下射出去,拖著金色的光的尾巴,穿透雲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