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1 / 1)

也正是因為這句“麻雀窩”的啟發,李容身硬著頭皮又飛上了一次北方仙居,她不著急落下,在天上繞圈飛,邊飛邊找。這一飛可了不得,她竟然發現這仙居外麵瞧著跟個盆景一般,裡麵卻別有洞天,一圈圈越飛越深,無窮無盡似的。   她有預感,愚聽正在此處,可茫茫無涯,如何尋得愚聽?   李容身先在一處水邊落下來,四下無船,波平如鏡,照著她的樣子:臉上的傷痕成仙後漸漸退去,但仍有些紅,像是醉酡,不對,兩邊的紅色大小不一致,更像是匯報表演時塗的劣質腮紅;身上的粉衣綠裙由老荷搓著手指頭上的土變出來,袖口裙擺是水紋,又精巧又乾凈。   “嗯……頭上素了些。”她目前見過的男男女女,都是簪花綴珠的,哪怕是老荷,也有一根碧玉簪子橫在頭上。   她正端詳著自己,看見水裡有什麼一閃一閃的,“咦?這是什麼石頭?”伸手撈起,是一塊五彩的石頭,還未及細看,一個提著魚簍的小男孩跑過來,喊著:“那是我的!”   “怎麼就是你的了?我撈起來的。”說著,李容身就往懷裡揣。   “拿出來!”小男孩急得跳腳,想想還是沉下聲音,解釋道:“這條河是我師父的,表麵波平浪靜,下麵遍布暗流漩渦,石頭丟進去,日夜磋磨,就有了五光十色。我師父外出訪友去了,叫我看著這條河,掐指算了,今天會有兩塊石頭出彩,我方才撿了那邊冒出來的,這邊還沒來得及撿,就被你撈起來了!”這麼說著,他委委屈屈地把魚簍給她看,裡麵有兩尾黑魚,一顆七彩石頭。   李容身已經信了,但不著急還石頭。   “為什麼你沒有名字?”   小男孩答:“我自出生起就沒離開過此地,師父也沒給我起過名字。”   “那他平時怎麼喊你?”   “他喊‘來’,我便來了。”   “哦,那你能看到我的名字嗎?”   “能,你是李容身仙娥。”   “那你看到我,怎麼不叫我?就想著要石頭。”   “我、我著急了……”   “沒事,你師父沒教你的,我教你。以後,仙女們來此,都是姐姐妹妹,仙子們來此,都是哥哥弟弟。”   “好的,謝謝容身姐姐。”   李容身顯出溫柔的笑模樣來,拿出石頭,要放進那簍子裡時,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忙縮回手。   小男孩咬著嘴唇問:“容身姐姐,你、你不會是要反悔吧?我、我師父可兇了,少一塊石頭,他會罰我的……”   李容身紅臉說道:“確實不該出爾反爾,我隻是想用這石頭換一個小小小小的問題。”   “好吧,你問。”   “你說你自出生起就在這裡,有沒有見過一個叫‘愚聽’的來這裡撈石頭?”   “有見過一個叫‘愚聽’的,但她從來不撈石頭,她會和我一起釣魚。”   “那這麼說你們關係很好啦?”李容身頓時覺得身心舒暢,“你知道她住在哪嗎?”   “從這條路出去,往那邊去,那裡有個旗招子,上麵畫著一朵雲。”   “哦哦哦,我看到了!謝謝謝謝!”李容身這才鬆手,把石頭丟進簍子裡,她蹲身下來,捏捏這無名無姓的孩子,寵溺地說:“唉,瞧你這圓頭圓腦的,真可愛,你師父其實給你取名了,他不是喊你‘來’嗎?那你就叫‘來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嘿嘿~”   小男孩似懂非懂,問:“哦,原來我叫‘來來’。”李容身看到,他的圓腦袋顯出“來來”兩字,但仍未顯示仙籍。   這是什麼意思?算了不管了!   李容身起身要走,一直在念叨自己名字的來來說:“姐姐,你為什麼叫‘李容身’?也是你的師父取的嗎?”   “是我父親大人取的,我出生的時候,人世間太擁擠了,大家都沒地方住,他希望我努努力,能有個容身之地。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再努努力,在天庭都能有個位置了。”   “肯定知道的,我在哪在做什麼我師父都能感應到。”   這天生天養的小男孩,應該不太明白“父親”和“師父”的區別,聽到一個字相同就以為差不多。不過既然是安慰自己,李容身不想破壞這份單純而美好的氣氛,笑說:“既然這樣,那真是太好了。”   告別這孩子,李容身沿著指出來的路走,不多時,就到了雲旗之下。眼前是一個小院子,柴扉木欄,牽牛的藤蔓盤纏而上,院子裡有一樹一井,一桌一椅,草屋兩間。   李容身叉腰站在院子裡,從左邊看到右邊,心想:嗯,她要是沒室友的話,房子應該能勻我一間,或者擠一擠也能住。   當愚聽循著“吱呀吱呀”的聲響走出來時,李容身正在院子裡的小木椅上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容身姐姐,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和你一起住呀。”這麼臭不要臉的行為得趕緊找個話題遮掩過去,“你這張小椅子好舒服呀,怎麼做的?”   “我自己做的,”愚聽一臉驕傲,蘭花指一抖,墻角堆著的木柴裡有幾根長了腿一般蹦躂出來,自己拚成了椅子。   李容身嗬嗬笑著,“原來你這麼‘做’出來的啊……”   才做出來的椅子像小馬駒一般在院子裡走走跳跳,李容身看著稀奇,兩隻腳離地,成了盤腿坐的姿勢,不想屁股底下這個也“活”過來,在院子裡瘋跑。   “哇!哎呦,我……我抓!”李容身差點被頂出去,反應極快,兩腿夾緊,身子往前弓,一手摳在前麵按住椅麵,一手在側摳住椅子邊,那姿態真有馴服野馬的樣子。   見此情形,愚聽也興奮異常,樂不可支,頻頻喝彩。   李容身瞟她兩眼,心裡怪道:哎呦大姐,能別樂了嗎?你家成精的椅子馬耶!光知道看熱鬧,你倒是救我啊!我這剛成為神仙,什麼法術都不會使,全靠聰明和蠻力啊……   心裡碎碎念,人就會分神。這不,沒堅持多久,李容身就被甩出去了,兩匹椅子馬並駕齊驅,奪門而出。   “哎呦,娘啊……”李容身覺得自己的尾巴骨要裂了,揉兩下,一點也不疼了,這就是成仙的好處嗎?   可是,還得裝一裝,誰讓愚聽一臉擔心的要扶她呢。   “容身姐姐,你沒事吧?”   “哎呦,疼死我了,愚聽,你這裡有沒有軟軟的地方讓我歇一下啊?”   “有,屋裡有軟榻。那我扶你吧?”   “好好,愚聽,你真好。”   “不用客氣,誰讓我的椅子不乖呢。”   “說到椅子,它倆還回來嗎?”   “回來,它們走遠了就散成木頭了,肯定得回來。”   “哦。”李容身咬牙切齒地想,回來就給他們刻字,一個刻“王八”,另一個刻“0”。   進了屋,歪躺在軟榻上,李容身環視著草屋內:箱櫃桌椅、銅鏡妝奩、杯盤碗筷、瓜果蔬菜……真真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就是,就是“有點不像神仙住的地方。”   李容身幾乎是在哼唧,愚聽卻聽清了,笑說:“清黎姐姐也這麼說。”   “我這麼說啊,是好奇,南夢清黎這麼說啊,估計是嫌棄你,嘿嘿。”   “李容身,在別人背後說壞話,可不是什麼善舉。”南夢清黎翩然而至,攜一股清風入戶,愚聽被吹得臉上舒服,不由得像貓兒一樣伸脖子。而李容身卻被這風迷了眼睛,忍不住揉弄。   估計!估計都聽不懂嗎?這是猜測句,又不是肯定句。李容身覺得來者不善,這心裡的辯解也就不多說了,隻問:“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我自己尋來的。”南夢清黎一笑嫣然,向愚聽施了一禮,說:“愚聽妹妹,南山偏僻,不宜修行,我想在你這裡借住幾日,可否?”   愚聽愣愣地,撓頭問:“南山可是寶地,不宜修行嗎?”   “宜人不宜我。”   “好呀~”   “好什麼好?”李容身抬手止住兩人說話,“南夢清黎,聽說你是名門大家,應該知道規矩吧,”她大拇指指向自己,“先來,”食指指著對方,“後到。”   “哪種先來後到?”南夢清黎手指頭往桌上一點,一甕金子顯現,“我這可是‘先來’啊,你的‘後到’呢?”   李容身赤條條來的天庭,囊中羞澀,這會從身上摸不出來東西,不由得在心裡後悔出戲腔來:悔不該,把那五彩石還回去啊……   但她還是改不了嘴硬:“有錢了不起啊?既然有金子,哪裡都能買房子,為什麼看上愚聽的草屋了?你、你有鬼,你圖謀不軌!”   一時間,南夢清黎也有點神色鬆動,上下打量著李容身,又有了話說:“我怎麼知道你粘著愚聽,不是為了以強凜弱,侵占她的福氣?”   李容身剛想反駁,這才發現自己正鳩占鵲巢般地躺在愚聽床上呢,覺得理虧,索性不管了。   而愚聽,見兩個姐姐劍拔弩張,正擰眉擔心,不知如何勸解呢,見她們不吵了,嘻嘻笑道:“姐姐們,草屋好建,不用搶那一間,我一抬手就成了。”   “哎,不必……這樣就很好,不必為我們做更改。”南夢清黎著急阻攔的樣子,令李容身覺察到此地這般景象應是另有緣故,因此對她後麵說的“我和李容身住一間”也就默然接受了。   可以啦,我李容身在凡間的時候,從一張床到一口箱子再到一張長椅最後到一處墻角,都能安住,更何況現在能夠分半間草屋?美好的日子就要開始啦~   李容身這麼想著,又是點頭又是笑的,令不知所以的南夢清黎覺得怪異,因此當對方鋪床時有一根羽毛飛來,頓覺礙眼,一彈指的火就給燎了。   “姐姐,姐姐。”愚聽一邊叫一邊從門口探進頭來。   兩個仙女姐姐探頭,異口同聲地問:“怎麼了?”   “我們什麼時候去分門閣啊?”   “分、門、閣是做什麼的?”李容身頭一回聽說,都不知道這三個字怎麼寫,重復起來都怕咬著舌頭。   愚聽解釋道:“分門閣那裡能夠知道天庭上哪裡的崗位有空缺,我們好去歷練,提升修為啊。”   “這不就是求職大廳嗎。”   愚聽歪著腦袋,問:“求職大廳是什麼?”   “你給我解釋,我聽得懂,我給你解釋,你不一定聽得懂。所以,走吧走吧。”李容身摟著愚聽出門。   南夢清黎隨後也跟著出來,她下意識地看了看院子裡那口井,被不經意間回頭的李容身看個正著。   一二三四,看了四秒,四秒!看這麼久,那口井有什麼貓膩嗎?井下麵是什麼?這裡是天上,井下麵是雲?還是萬丈高空?跌下去是不是就死了?南夢清黎為了那口井來的?那她之前跟著我做什麼?她算出來我要找愚聽?嘶……神仙真可怕。我以後會成為怎樣的神仙呢?   這樣東想想西想想,再回過神來時,一行三人已經到了分門閣前。   眼前有兩座空中樓閣,一般模樣,八層八角樓,兩條白玉橋騰雲而起,等著她們踏上去。   李容身抬起兩隻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笑言:“幸運二選一,左邊還是右邊?”   南夢清黎冷麵無言,徑直往左邊那個橋走去。李容身見狀,雖然表情不悅,也隻得跟上,邊走邊問身邊的愚聽:“她那表情什麼意思啊?”   愚聽挽著李容身的胳膊,笑說:“姐姐,別生氣,左邊是咱們要去的分門閣,右邊那是別類閣。”   “分門別類……”李容身琢磨著兩閣的名字,明白了,“也就是一個辦求職,一個辦戶口唄。”   “應該是這意思,嘿嘿。”愚聽笑起來跟隻小貓一樣,李容身忍不住用手撓了撓對方的下巴,引來更歡快的笑聲。   神仙的求職大廳可比下界安靜多了,走路沒聲音,說話似蚊蠅,也沒見誰排隊,隻見一卷樓梯繞著一棵大樹盤旋而上。再走近些,大樹的枝丫橫斜,葉片茂密,中有金花,有的含苞,有的盛放,有的枯萎在枝頭。樓梯上有走走停停、負手而行的仙人,也有手執毛筆、捧著簿籍的仙官。最低處,有一位長須長髯的仙官坐在樹下做簿記,恰有一隻枯萎的花墜落在地,眨眼就消融在泥土裡,不由一嘆。   愚聽扯扯李容身的衣角,問:“花落花開,自然而然,為什麼要嘆氣呢?”   李容身搖頭道:“金子做的,落地上連個響都沒有,確實可嘆。”   南夢清黎正為奇葩之可贊、落紅之可惜而雙目濕潤呢,聽了身邊兩人的對話,一時間默然無言,眼淚慢慢收了回去。   恰在此時,那樹下的仙官卻快步迎出來,對著南夢清黎行禮道:“公主來此,下官有失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