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叔是個苦命人。 這是朝夕從王阿鳳嘴裡聽到的。 在十年前,朝夕還是個小不點時,六子叔便流浪到玄霄山腳下安家,當時啊,王阿鳳還沒支棱起茶肆,隻是普普通通的農家婦女,倒是陳六子這外地來的異鄉人點了她兩句。 這玄霄山下,旅客來來往往,山上仙師又好說話。 何不支個茶攤,賣一兩碗茶水錢。 雖說賺的少些,總比那一畝三分地,早出晚歸強上許多。 王阿鳳聽了進去,且說乾就乾,第二天風風火火跑上玄霄山借了張桌子,傍晚時候,楊禾就拉著半大的花秋下了山來,喝了王阿鳳泡的第一杯茶。 往後呀,十餘年間,王阿鳳變成了王大娘,小茶攤變成了大茶肆。 陳六子功不可沒。 早些年前因為邪修肆虐,王阿鳳一直沒落個家,用朝夕的話來說,六子叔長得還挺俊的,又高又白,其實打心裡講,王阿鳳是中意陳六子的。 可陳六子卻從未正麵回應過王阿鳳,隻是每天做完了農活,搬著個板凳,朝著南方望著,一聲哀嘆勝過一聲。 所以王阿鳳氣呀,這個人,時而親切時而疏遠,看著就來氣。 便每天罵著陳六子生了一副賤驢相。 可就如同王阿鳳所講的,她也沒真盼著陳六子死呀。 但李朝夕熟悉的那個俊漢子,會罵她不惜命的六子叔,真沒了。 “來自...南方....?” 顧清聽完了十一師姐講的故事,又看了眼木桌上鮮紅的一碗青紅辣椒。 “是蜀南嘛?” 朝夕悲傷的看著那碗辣醬。 “果真還是十三師妹聰明。” “蜀南氣候濕潤,多生濕氣,當地人常食青紅之物,此物辛辣,可驅內濕。” “六子叔確實是從蜀南逃來的。“ 顧清摸著碗,記憶翻湧。 以前村中確實有戶陳姓人家,家生六子,十年前,陳家老六走失。 但卻有一點對不上。 那走失掉的是孩童,而不是,一個壯年男人。 或許陳六子是來自他處,姓氏隻是巧合而已。 “十一師姐,那這些地上的內臟呀,肉塊呀,也並不是六子叔的.....遺體?” 朝夕嗯了聲,指了外麵的屍體。 “那才是真正的六子叔,這些不過是血修蛻下的'軀殼'而已,不然為何我們在門外不見鮮血。” “至於王阿娘臉上的鮮血,也是血修弄出的假象罷了。” 以邪法修煉成仙,有許多途徑,有如同蛇蛻殼般的聚血生竅法,有飲人血啖人肉的逆血往生咒,還有招魂納魄的黃泉悲秘訣。 這些邪法無一例外都以大仙之法為柴火,凡人為柴。 無辜者,皆苦。 “這聚血之修想釣上一條大魚,這才在我們來之前,按耐不動。” 朝夕從衣裳摸了又摸,掏了厚厚一疊符咒出來,她挑了半天,終於是找了張看起來最普通的符咒。 她帶著顧清出了木屋,來到六子叔屍體好幾米遠。 “聚血修奪舍人後,會吸食被奪舍者全身血液,從而融為一體,在此期間,被奪舍者神智全無。” “其實我是打不過這聚血二境的邪修的,我還尚未築靈,但我下山時,大師兄悄悄耳語,說這邪修內裡受了重創,我收拾他足以,想來,一定是六子叔在最後時刻醒了,做了一些事,才讓這邪修如此虛弱。” 她揚起手中那種看起來最普通的符咒,哢刺一下撕開,輕飄飄的丟在陳六子的屍體之上。 李朝夕眼淚汪汪。 “我還說有一天,再被二師兄逮著踩他藥園,就用這張寫了一月的符咒劈他,卻沒想到,用到了這兒。” 極其滾燙的火焰憑空開始在六子叔身上燃燒。 顧清雙手抵在麵前,擋著這滾滾熱浪。 陳六子的屍體猛地站起,假死狀態下的邪修手指一張,一片血霧從他身下漫出,就要再次將他包裹熄滅火焰時,那符紙細細延伸出幾條金絲,直接將他牢牢捆住,極其刺眼的光芒忽然從天上亮起。 一道驚雷猛劈而下。 邪祟最怕落雷。 陳六子身上奪舍的邪修終於死的不能再死,整個身體都被落雷劈成了焦炭,被大火一燒,世界上再無六子叔的蹤影。 “原來,引雷也可將邪祟徹底抹除。” “嗯,斬邪的方式有很多種,十三知道哪些呢?” 朝夕擦擦眼淚,開始細細打量起門內新收的十三師妹。 方才小師妹的身手,可不像現在這幅人畜無害的外表那麼簡單。 顧清知道朝夕想問些什麼。 索性倒是她先開了口。 “之前有人騙我,這世上的邪祟非刀劍不可斬,嘿,用我們蜀南話講,他仙人板板的,我還真信了。” “那十三,你殺過邪修?” 顧清拍了拍身上灰塵,既然入了玄霄門,師姐師妹之間,何必藏什麼秘密。 “我其實認不出什麼是邪修。” “那人在我餓急了時,給了我幾頓飯吃。” “代價,便是要麼我殺了他,得一條命,要麼他吃了我,徹底淪為邪修。” 少女聲音顫抖,揭開傷疤總是疼的。 “他家有一柄劍,舉起來是那麼的重,我不會使,他撲向我時,我原以為他會吃了我,但他卻隻是一次次將我踹倒,一次次讓我倚著劍站起來。” “他是城中為數不多的將領,我逃進城時看過他守城,隻一拳,一個佝僂惡傀折骨斷筋。” “可是這麼一個人吶,卻被幾個厲害的邪修圍了,她們並未殺他,隻是戲弄著,待到她們走後,守城的百姓意外的發現這個將軍,瘋了。” 朝夕頓時明了。 這是第四種淪為邪修的情況。 催人神智,擾其清魂, 收鬼做倀之法! 小城的將軍瘋了,城也破了,就在將軍再也受不了內心蠱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肆意準備屠殺,不讓整個城池百姓淪為邪魔口糧時,他見了一個少女護著背後的幾個孩童,拿著地上的彎刀,視死如歸,他忽然想起了守著城池的意義。 流浪的顧清是那麼的瘦,瘦弱的隻要那個將軍輕輕一掀,顧清就得倒飛好幾米遠。 可最終,少女終究將利劍捅進了將軍心窩子,將那顆已經開始腐朽的心臟攪得稀巴爛。 顧清問。 為何動了惻隱之心,明明當了邪修就可以想報仇就報仇,想殺誰就殺誰。 將軍卻掏出腰間酒壺。 咕嚕咕嚕灌滿喉嚨。 他說。 “我們都是凡人,人吶,就不應該人吃人,而是拿起刀子,砍死那些擾亂人間的狗日的。” “他們才是災難的根本。” “何必揮刀霍霍向自己呢。” 顧清揉著手掌,方才邪修打出的暗器震的她雙手生疼。 再看手時,虎口處傷疤裂了縫,鮮血流出,又多了道口。 “所以,十一師姐,我來玄霄山,是為了斬煞除魔。” “你相信嘛?” 由純粹靈氣鑄造靈臺者,此後若身犯邪魔之災,靈脈若修了邪修之法,全身經絡當場便碎,那疼痛的折磨不亞於刀子將血肉一片片割下,再貼合,再割下。 下油鍋上刀山的酷刑似乎都沒那般疼痛。 顧清上山那日,靈臺鑄成之事有目共睹。 李朝夕矮了顧清不少,但她卻踮起腳,穩穩得拍了顧清腦袋。 “十三師妹。” “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