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曾經記得。 那個小城的張屠戶有一手絕技,叫做庖丁宰豬,至於為什麼是宰豬,而不是宰牛,是因為小城裡的百姓們,覺得老黃牛呀,勞了一輩子,到頭來再死在牛刀下,那是一種苦。 他們不殺牛,亦不吃牛肉。 張屠戶叫顧清牽著花豬,手起刀落,眨眼便斬下豬頭,他手上動作不減,利刃翻滾,幾息過去,花豬便被完整剖開,連那顆猩紅的豬心,還在不停抽動。 顧清問,那若是花豬亂動,可不是殺的痛苦? 張屠戶吆著另一條豬來,翻身便騎上豬背,他對著豬的脖頸道。 “若是手中兵刃鋒利,一刀從脖頸環繞割下,哪還有什麼痛苦。” 她若有所悟。 而此時,一個身著破爛衣裳,早已腐爛的看不清容貌的死屍張著牙齒,死死的用牙咬著邪誅,破碎的牙齒哢嚓作響,被鋒利的劍刃一點點崩壞著爛牙。 朝夕抬腳便踹,借著請靈的功夫,頓時就再扯來數張雷符,轟隆一聲,炸的這具屍體焦黑,她再撚出一張火符,啪的一下點在屍體眉心,頓時整個屍體燃燒,焚出陣陣黑煙。 但先前朝夕引符劈倒在地的那團黑影卻動了,隻見一個陰溝鼻小眼睛的男人支起身來,他不知從何處掏來一條黑棍,迎頭便打。 “師姐,退後!” 顧清抬劍,邪誅頓時邪撩而出。 ‘叮’。 顧清震的雙手發麻,那男人卻持著棍,用力一壓。 “可...帶....狼...子...野...心?” “莫名其妙,你是何人,為何攻擊我等。” 朝夕這才發現,這男人半張臉都是爛肉,無數蛆蟲在他已經灰黑的血肉中,鉆來鉆去,他的腦殼也裂開一半,露出裡麵早已灰黃的腦仁,男人早沒有嘴唇了,暴露在外的牙齒麻木的念叨著幾個字匯。 他不做回答,卻單單又將問題拋了遍。 “可...帶....狼...子...野...心...換長生?” 話語間,男人臉上的蛆蟲越來越多。 朝夕胃中一陣翻湧,頓覺惡心。 她突然想起了某些傳聞。 這好像便是,飛仙村的活死人,一具,活屍。 男人暴露在外的鼻腔猛地嗅了嗅,他那早已灰黑的眼睛突然轉動起來。 “不對...不對,你們...怎會有那...西洲之...淚氣味。” “夫人還未替我....覓得軀殼,怎可,以此物,易人!” 這活屍突然暴怒。 “擅闖飛仙村,找死!!找死!!找死!!” 黑棍高高揚起,帶著勁風,轟的一下,便砸向二人。 顧清扯著朝夕,倉皇一避,那黑棍拍在地麵,直接錘出一個小坑。 死去的人,死了便是死了,斷不會世上有活屍存在。 陰陽顛倒,是為不正。 眼見這活屍無法溝通,言語間又要二人的命, 李朝夕當機立斷,一手抓著一符,便要當場與顧清除了邪。 可那活屍偏偏行動敏捷,歪頭避過一張符咒的同時,隨手就扯斷碗口大的槐樹擲向朝夕來。 玄霄山斬邪弟子皆以符修為攻,卻有一致命弱點,不善近身搏鬥。 朝夕險險避開那、樹枝的同時,男人猛地蹬出一腳,一腳蹬在朝夕小腹,朝夕吃痛,頓時倒退好幾步。 顧清眼見師姐吃虧,提了誅邪正麵便戰。 '噔噔噔噔。' 棍影遮天蔽日,劍光碧波連連。 幾個照麵,顧清便與男人接了好幾招。 幸好這活屍體內不存在任何靈力,使得也是人間套路,不然,一個練靈二境的顧清,還真不夠看。 可顧清漸漸發現,這活屍的力氣愈發大的驚人,黑棍抽在誅邪之上,巨大的力道反震而來,差點讓顧清握不住劍。 她越迎戰,便越被壓製得處在下風,突然,顧清內心莫名的多了火氣,體內氣血猛地開始翻湧。 就是這麼一瞬,莫輕舞極其熟悉的聲音便在她耳邊響起。 “對,就是這樣。” “血起,邪法順。” “妹妹!殺了它吧~哈啊哈哈哈!” “以秘法為用,殺了它吧~” 顧清心神失守,一隻眼變得血紅,心底的戾氣被激起,手上劍招愈加瘋狂。 邪誅極其靈活的在顧清手中遊蕩著,專挑些薄弱位置削著,刮下大片腐爛血肉。 朝夕有心幫忙,可一人一屍戰做一團,根本分不清人影,這雷符一旦劈歪了,死的可就是顧清了。 但就在這時,一聲嬰孩兒啼哭聲,傳入了槐樹林之中。 男人呆楞住。 不由得放下了黑棍。 他牙齒微張,神情呆滯。 “又...該...為夫人尋...滋補之物了。” “晚了,便...又挨鞭子抽了。” 千載難逢之際,朝夕可不管你挨不挨抽。 幾張雷符精準劈下,直接讓活屍身上開了花。 極雷頓時震得活屍骨骼破碎,動彈不得。 顧清找準機會,一劍戳在活屍胸口,深深一壓,強大的力量讓男人重心不穩,一下便跪在地上,她抽出邪誅,抬手一劍便抹向邪屍脖頸,借著餘力,轉身便又是一斬。 一共兩劍。 收劍,頭斬。 心底戾氣逐漸便散了。 莫輕舞的聲音越來越小。 顧清死死捂住右眼,竭力平復腦中雜音時,朝夕卻撲了過來,一把將顧清按倒在地。 “十三,低頭!” 忽然前方有勁風傳來,無數利箭飛射而出,那被顧清斬掉頭顱還立在原地的無頭屍體,整個上半身赫然被射滿了無數弩箭。 白霧終究散去。 一座村落顯現。 顧清這時才看到,她們與那男人一番打鬥,若無白霧遮擋,她們早應該看清,是來到了槐樹林的盡頭。 在這片槐樹林的前方,有無數房屋的殘垣斷壁。 這就是。 飛仙村。 莫輕舞的魔音此刻不知為何,終於完全消失。 顧清眼中血紅消失,再度恢復清明。 李朝夕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師妹有自己的秘密,她並不會去多問,畢竟眼下還有更加重要的事。 確定好顧清沒事之後,朝夕才領著顧清走出了槐樹林。 她拾起泥巴地上的瓦片,抬眼平望前方,內心一陣震撼。 首先,離得近的一座民房廢墟印入眼簾,灰褐的泥磚被擊碎,本該作為大門的木板門被甩飛十幾米遠,而房屋正中被什麼東西擠壓過,自上而下的沖擊令原本佇立的房屋碾成了一攤廢墟。 其中腐爛氣息自廢墟堆中漫出,令人作嘔,一股極深的怨氣盤旋在廢墟上空,久久不散,在朝夕的示意下,顧清輕輕挪動起廢墟中的磚瓦,不一會,二人便看見了碎磚之下的一團血肉模糊,越往下翻,黑褐色的腐爛液體愈多,顧清急忙住手,免了心中的不適。 更加惡心的還在後麵。 那一座座已成廢墟的房屋之上,赫然晾曬了許多,紫黃漆黑之物,離得最近的一塊胎盤之上,甚至還有新鮮的血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僅如此,在這座村子的中央,還長著一顆白花花的樹。 朝夕看了一眼便哇哇大吐。 饒是顧清也覺得十分惡心。 這顆大樹之上,並未長有一片綠葉,它的枝乾上,樹杈上,幾乎每一個空白的地方都被塞滿了肉塊,而這些肉塊之上,還能清晰的看出人的輪廓。 顧清算是知道那些丟掉的嬰孩兒到了哪裡。 他們被掏空了五臟六腑,曬在了樹上,嬰孩的血早流乾了,順著樹乾往下淌著,侵紅著一片土地。 而在這顆樹乾之下,卻有一個剛剛出生的孩童被凍得全身通紅,奄奄一息。 嬰兒啼哭的聲音,一聲低過一聲。 朝夕於心不忍,急忙點了張透明符咒,用靈力小心翼翼得包裹起那嬰兒。 她強忍著心底不適,仔細看了眼大樹,又瞧了飛仙村每一座廢墟的位置,此刻朝夕終於變了臉色。 “十三,我想,最開始那封信,其實不是給我們看的,甚至可以說,不是給我們的信。” “那是....給誰看?” 李朝夕輕嘆一聲,“此地不論是極陰之地,還是處處整齊排列的槐木,甚至是這棵樹,都大有玄機,依我看,便是一個人在尋找一個特定的時間,想以無數嬰兒的亡魂為祭,瞞天過海,換身換魂。” “可那活屍,卻又說到西洲之淚,但我們認識的任何人中,隻有一個人手上有著同樣之物。” 顧清滿臉不可思議。 她默默想起了一句話。 “不見西洲,不得.....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