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辰沒有說話,顯是默認了。 上官柔也不在意他說話與否,又道:“你方回來,應該跟我娘先去復命才是。” 沈辰道:“不打緊,我先陪你回房。” 上官柔垂了頭,抬了一隻手,捂在心口上,麵帶擔憂的低聲說道:“你每次出去,我總是提心吊膽的。” 沈辰不想讓她為自己擔憂,所以每次外出回來,總要給她帶一樣新鮮玩意兒逗她開心,他安慰道:“我會當心的,你還不放心我的本事嚒。至於夫人讓我做的事兒,你想,夫人待我恩重如山,你又與我一同長大,為了你們,這也都是應該的。” 上官柔聽了這話,默然良久,又喃喃道:“你這些年總是在外行走,外麵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呢?” 沈辰身子一震。 小時候,上官柔總愛纏著他,鬧著要外出,一開始沈辰總是借口她太小拒絕她,之後便又想出各種理由,不知何時,她再也不鬧著外出了,似乎接受了這個山莊便是她全部的世界。 沈辰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擔憂,這些年來,他總怕上官柔再次提起這個問題,今日終又再次提起了。 上官柔接著道:“每次你回來,總會給我帶回一些小玩意兒,甚至有一次,你用一個甕子給我盛了北方的雪,一路遙遙的帶回來,隻可惜,當我打開的時候,那些雪都已化作了水。你知道,你和雙兒是我的眼睛,你們給我說的世界我很好奇。冬日裡,我時常坐在窗邊出神,心裡想著,究竟雪是什麼樣呢?春日裡,我又會想,北方的春和南方有何不同呢?我們這裡草長鶯飛的各種花卉,又和北方有什麼區別呢?”她一雙眼向往的望向天空,望向院墻之外,微微的瞪大了,似乎真的看到了外麵的大千世界。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良久一言不發,沈辰隻是靜靜的凝望著她,站在她身旁陪著她。 半晌,上官柔忽收回目光,扭過頭來望著沈辰,一雙眼眸忽閃著,放出些希望的光來,殷切的道:“沈辰大哥,我想出去看看。” 沈辰見她如此,暗暗嘆了口氣,心知恐怕又要讓她失望了,她的身子實在不適合外出。 沈辰柔聲勸慰道:“等你身子好了,我帶你走遍大江南北,可好?” 上官柔嘆了口氣,自顧自往前順著花徑緩緩行去,沈辰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側方,不遠不近的始終保持著半步距離,眼光卻沒有從她側影上挪開片刻。 天知道他外出的每一天,都想著什麼時候能趕回來見到上官柔,可是這話,他從來不會說,也不能說。 這也是他必須拒絕情兒的原因,他和情兒一樣,心裡再也放不下任何人。 從夫人讓他照顧上官柔的第一天,從看著那個懵懂可愛的小女童,搖搖晃晃的走著,伸手來拉住自己的手,對著自己咯咯笑的時候,他就已經發誓要一輩子守護她了,哪怕有一天為了她獻上自己的生命。 沈辰也沉默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隻聽上官柔似在自語,又似乎在說給他聽,道:“自我記事起,陪著我的就是你,照顧我的除了丫頭們,也是你。我娘從來不來見我,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她似乎總是討厭我。” 沈辰道:“我想你誤會夫人了,你想一想,安排我照顧你的是夫人,你的任何要求,即便是我在處理,那也是夫人首肯的,這些年,夫人也很掛著你的身子。” 上官柔道:“我也知道,這些年來,除了我要外出之外,我提旁的要求,我娘無一不從,可是她就是從來不來看我,除了我每日去瞧一瞧她,而她還總是在屏風之後。” 沈辰沉吟道:“我想夫人自有夫人的理由,你也不要多想。” 上官柔又道:“也許吧。所以我將你當我最親的人,你也知道,我自出生,四肢百骸便帶了毒,這些年來,若不是家傳有十八枚保命單,每年服用一粒,又每日用湯藥壓住毒性,恐怕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嘆了口氣:“如今還有一年,藥就盡了,我實在不想我在世上的最後一年,卻仍在這樊籠中度過。”說時,她猛然立住了步子,抬手捂住了臉,肩頭微微的聳動著,嗚嗚嚶嚶的哭了起來。 晶瑩的淚珠兒從指縫間滑了下來,啪嗒啪嗒的打在腳下的青石上,暈開一個個小圓點。 沈辰聽了這話,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忙急走了幾步,轉到上官柔的麵前,輕輕拉開她的雙手,又抬手小心的為她抹掉淚珠兒,似乎麵前是一件珍貴的瓷器,恐怕一用力,便會碰碎了。 他望著上官柔,語氣堅定的道:“不會的,你相信我,你一定會治好你的。”說時,他便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單子,展開來給上官柔看,那是一張藥方。 沈辰道:“你瞧,我這次又找到一個名醫,他給我開了一個方子,我一會就拿去給夫人瞧一瞧,或者這回就有用了。” 上官柔的眼神並沒有放出期待的光,前些年每次見到沈辰帶回的藥方,她總是充滿期待,可是一次次的失望之後,她再也沒有了期待。 她垂了頭,嘆氣道:“這些年,你外出幾乎走遍了天下,什麼薛名醫、李華佗、陳扁鵲,還有許多許多江湖上的名醫你都找過,可是他們都沒有法子。” 沈辰道:“你別灰心,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相信一定會找到的。” 上官柔見他擔憂的樣子,嘆了口氣,便不再往下說了,隻能點點頭道:“我知道的,你先去見我娘吧,我想自己在園內走走。” 沈辰搖頭道:“外麵風大,我陪你回房間,你也該吃藥了。” 上官柔知道沈辰是關心她,她也不想讓他擔心,便乖巧了點了點頭,由沈辰陪著,回了房間。 沈辰看著上官柔喝了藥,方問一旁的丫頭:“雙兒,夫人現在書房麼?” 夫人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書房,沈辰猜測著,這時恐怕也在書房,便如此問道。 雙兒是上官柔的貼身丫頭,辦事乾凈老練,說話也爽利,上官柔時常讓雙兒去集市上,給她帶回一些有趣的玩意兒,聊慰這幽閉之苦。 雙兒道:“我方才端藥來時,見著夫人正在書房,沈總管,你陪了小姐這一陣了,且去吧,夫人恐怕也在等你呢。” 沈辰跟上官柔說了一聲晚點再來看她,便出了上官柔的小院,往書房處來。 走過一處回廊,來到另一個院子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未走至書房門口,隻聽房中便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是沈辰來了嚒?” 沈辰聽夫人叫他,便緊走了幾步至門口,道:“是我,夫人。” 書房成列簡樸,除了一張偌大的紫檀木桌案外,別無他物。 桌案上留有大片空間,隻在右上角立著一個筆架和一隻硯臺,案前正站著一個滿頭白發的婦人。 婦人正微微俯身,飽蘸濃墨,就著案上鋪開了的麻紙練字,房中已然橫七豎八的鋪滿了十來張寫好字的麻紙,地上幾無立足之地。 奇特的是,婦人寫的並不是什麼常見的詩詞歌賦,滿屋滿紙寫的隻有四個筆力遒勁,似刀劈斧砍的大字:血債血償! 婦人聽見沈辰說話,頭也未抬,道:“進來吧。” 沈辰小心的避開一地的麻紙,進了房間,站於案前。 對於這滿地的“血債血償”他並不驚訝,因為夫人從來練字時,隻寫這四個字。 如何的血海深仇,他並不知,他也很少問,但是仇深似海的心情,他卻能感覺到。 夫人放下了筆,抬起頭來,她雖滿頭白發,讓人驚訝的是,夫人實際麵容不過來才三十來歲,和上官柔的五官倒是非常相似,即便已有了些皺紋,卻也難掩年輕時的風姿。 可惜她的雙眼卻不似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一眼望去,渾濁卻淩厲,似乎已看遍人世冷暖,飽經世事滄桑。 她看著沈辰,問道:“都半月了,武慈的屍首還沒有人來認領嚒?” 武慈,就是半月前死在怡翠樓情兒床上的那個年輕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