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響處,茯苓推門入內,手中端著個托盤,放了一碗荷葉粳米小粥及幾個小菜,口中道:“公子,你累了一夜,用些早點罷。” 一眼見葉浪已然坐起身來,陸白正扶住他,喜道:“哎,你醒了。” 葉浪笑著勉力點了點頭,道:“多謝二位。” 陸白道:“你昏睡兩日,醒來一時可能不覺餓,等過一陣,便會感覺腹中饑餓難耐,正好這裡有早點,略用些粥吧。” 茯苓便笑道:“你醒了便好,也不枉我家公子守了你兩夜,那我再出去盛一碗。” 轉身出去,端來一碗白粥,便自去忙了。 陸白微微點頭,心道茯苓倒也細致,病體方醒,白粥最是適宜。 房內二人已經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了。 陸白道:“你不是這增城人?” 葉浪搖頭笑道:“我本是個江湖浪子,四處漂泊的,不過增城,我確實第一次來。” 陸白道:“可是有熟人在此處?” 葉浪道:“並無熟人,隻因受人所托,前來尋人。” 陸白想及昨夜女子之言,心中一動,道:“哦,卻是何人?” 葉浪見陸白本於此事無關,告知他也無妨,便將緣由說於他道:“他叫武慈,是我友人之友,因他半月前來了增城,說為了一樁舊事,到時給我友人信兒,但他一直未曾接著武慈的信兒,心內擔憂,又因一時走不開,便托我來了。” 說著這裡,忽嘆道:“沒想到,這增城卻是藏龍臥虎啊,來的第一日我便中了毒。” 陸白追問道:“可知下毒者何人?” 葉浪搖頭道:“說不準。那夜我隻去了貴城的怡翠樓,離開後又去麵館吃了碗麵,便想著投店,正在街上找旅店呢,突覺渾身乏力難當,頭疼欲裂,眼前一片朦朧。當時勉力支撐,恍恍惚惚見著燈火處,便撞了進來。” 說時,笑望著陸白,誠懇道:“幸得誤打誤撞到陸兄處,才撿得一條命回來。” 陸白擺手笑道:“救人本是醫者之應當應分,不必客氣。” 陸白想起夜間女子告訴他的話,正思索如何轉達他才妥當,若貿然告知,必然引發疑惑及追問,女子本就不願旁人知曉她的出現,自己當如何作答。 正自沉吟,忽聽葉浪問道:“陸兄你世居此地嚒?” 陸白笑道:“正是,我家數代都在此處。” 葉浪又道:“可見這段時日城中可有些行蹤隱秘之人?” 這樣一提,陸白趁勢便道:“增城雖不小,但畢竟不通貨商,也不是什麼樞紐之地,並不是異鄉人常來之所在,不過倒是聽說衙門有一異鄉人,或者是葉兄正在尋訪之人也未必,待明日葉兄身子好了,可去瞧一瞧。” 葉浪皺眉道:“這倒是奇了,難不成武慈惹上什麼官非,聽說他待人和善,何至於此。” 武慈因暴斃在怡翠樓情兒房中,一時媽媽恐怕店內死了人,影響她的生意,何況是死在頭牌姑娘房中,二是情兒本就恐怕驚動眾人,故而皆偷偷央告石捕頭,給報了個暴斃而亡。因武慈是異鄉人,當地並無親友,況已定為無其他隱情,故此既未張榜尋兇,也未廣而告之,大多人並不知曉此事,陸白也不知。 陸白道:“待明日你身子好了,且去瞧一瞧便知。” 葉浪頗覺疑惑,又低頭自語道:“怎麼兒子失蹤了,武陵風自個兒都不著急,也不讓人來尋。” 忽聽一陣咕咕聲響起,二人都不約而同望向葉浪的肚子。 葉浪一笑,道:“肚子果然抗議了。” 葉浪被陸白扶至桌前,因並無外傷,隻是中毒,毒性既然緩解,他便下床活動也是無妨,隻是身子虛弱了些,喝了幾口白粥,也就緩過來不少。 他和陸白共進了早餐,茯苓入內收拾完畢,陸白便叮囑他再行躺下休養,待毒性全部散去方可自由行動,自己和茯苓往前院去了。 昏睡兩天的葉浪並不知道,從五天前,在城外的密林中,山間一處破廟,十來人便守在此處了。 如今這破廟已然不是破廟,方來時,斷壁殘垣,墻倒磚塌,野草叢生,如今眾人已將其收拾得纖塵不染。 這十來個人,全都黑衣黑袍帶著麵具,除了內中有一人,穿著白衣白袍,身量修長。 眾人皆知,他從來隻穿白衣白袍,就算取人性命,就算潛藏夜行,也絕不換其他服色衣物,可謂自傲之極,可是他的確有能耐自傲,便是這十個人聯手,恐怕也鬥不過他一炷香時間。 白衣人正沉聲詢問眾人:“可瞧清楚了?” 一人道:“清楚,葉浪正在城中,一家藥店歇息。” 為首之人笑道:“武掌門讓帶武慈的屍首回去,既然葉浪來了,城內之事,就由他代勞罷。” 內中一人有些猶豫,道:“可以掌門若是知道了,會不會責罰永孝大哥你?” 聽到此言,白衣人身子一震,冷冷的目光掃了過來。 那人已覺失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不住,連叫:“大哥恕罪!大哥恕罪!” 白衣人一動不動,一雙眼透過麵具,冷冷的瞧著匍匐在地的人,忽抬手間,隻聽一聲慘叫,那人身子往後一仰,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 眾人愕然瞧去,見他喉間一深深插入一隻鏢,鏢頭直沒入體,隻留了個鏢尾在外,眾人忙跪地顫聲道:“大哥息怒,大哥息怒。” 白衣人陰冷的聲音如寒冰刮過眾人之耳,咬牙道:“我說過多少次了,永遠不要提永孝這個名字!” 眾人嚇得跪在地上,隻是不住點頭。 忽聽得門外遠處傳來稚嫩的人聲,隻聽一個男孩笑道:“妹妹,你瞧那朵花兒開得多艷,我給你摘來帶啊。”接著,便聽見一陣悉索的聲音,似乎是在爬樹。 不多時,隻聽一個女孩稚嫩的童聲笑道:“這花兒真好看。” 白衣人走至廟門窗口,果然見不遠處一株樹椏上,枝葉掩蓋中,站著一個八九歲的男童,正伸手去摘樹枝梢頭一朵開得最嬌艷的花兒。 眾人不覺都偷偷瞧向那個白衣人,心中不禁惋惜,隻怕這對兄妹要倒黴了。 果然白衣人從袖中抽隻一鏢來,冷笑一聲,隨手輕輕一揮,隻聽樹枝傳來“哢嚓”一聲,已應聲而斷。 男孩腳下一空,發出“哎喲”一聲,接著隻聽“咕咚”一聲,由高墜地,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女孩忙撲過去,大哭起來,一麵叫道:“哥哥!哥哥!” 白衣人冷冷瞧著這一切,自語道:“我平生最恨假道學,什麼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姊妹相親,不過是強者有理,弱者被踐踏罷了。” 說著,他緩緩的走出了寺廟,往二人處走去,內中有兩人跟了上去,其餘人眾皆等在廟內。 那個女孩兒不過五六歲年紀,一頭烏黑之發紮了兩個小辮兒,粉嫩的臉蛋兒圓乎乎的,可愛極了。 這兄妹二人大約是見春光明媚,故此哥哥帶了妹妹上山遊玩。 女孩兒如今哭得淚人一般,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忽見眼前出現了三個人。 懵懂小童如看見救命稻草般,哪知懼怕陌生人,哭著向三人道:“救救我的哥哥,求求你們了。” 任是誰見了這樣的小孩子,都會不由得心生憐憫。 白衣人蹲在身來,指著地上男孩,對女孩道:“他是你哥哥?” 女童哭著點點頭。 白衣人又道:“他對你很好麼?” 女童還是哭著點了點頭。 白衣人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遞給女孩兒道:“你隻要跟我說,他對你不好,你要殺了他,再捅他兩刀,我就放了你走,好不好?” 女孩兒隻得五六歲,哪裡明白對方之意,隻是瞪大了眼睛,帶著淚,搖著頭喃喃道:“不是你說的這樣,哥哥對我很好。” 白衣人嘆了一聲,站起身來,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去見他罷。兄妹如此相親,豈能不共走黃泉路?” 女孩兒不之何意,揉了揉眼,用一雙大大的眼睛迷惑的望著白衣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白衣人對身旁一人道:“送她上路吧。”說畢轉身要走。 她不知危險已至,以為他們三人不管哥哥的死活了,心中發急,忙撲了過去,拉住白衣人的袍角,苦苦哭求道:“求求你們,幫幫我”。 白衣人身子一震,眼中閃過殺氣,反身便是一腳,將女孩踢得飛出老遠,正撞在方才男孩摘花的那棵樹上,女孩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身子就像破碎的紙片,輕飄飄的栽落下來,正撲倒在哥哥身旁。 她呻吟著,在地上痛苦的蠕動了幾下,猛然一口血噴出,正噴在采摘的那朵花兒上。 那朵花兒尚握在哥哥手中,被血染得殷紅殷紅。 白衣人抖了抖方才女童抓住的袍角,似乎要抖落臟物。 他在十歲時,第一次殺人,鮮血噴滿全身,自此,他苦練武功,再也纖塵不染,始終白衣白衫,且最痛恨旁人弄臟他的衣裳。 白衣人身旁那人走過去,探了探二人鼻息,道:“沒氣了。” 白衣人隻顧低頭瞧著袍角,口中隨意道:“處理乾凈。” 二人領命,分別扛起兩具孩童的屍身,正要走。 白衣人忽抬頭叮囑道:“對了,回頭瞧瞧城中哪戶人家說丟了孩子,讓他們家人一起消失。既然做好人,那就要做到底,就讓他們黃泉路上做個伴,一家團聚吧。” 他說起這事兒來,雲淡風輕得似乎在討論今日吃點什麼,仿佛是每日裡再平常不過之事。 二人點頭答應了一聲,將兩個孩童屍身,遠遠的丟入了山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