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卻道:“醫者父母心,他並無不妥行為,既然來了咱們店,咱們也自然不能不管。他便是江洋大盜,如今虛弱至此,也無力為非作歹,又有何可懼。且待他醒來,問明再說。目今先將他安置了,救人要緊。” 夥計聽陸白如此說,也不好再說,隻得扶著男子,一步步挪到後院,卻沒往陸白的廂房走,隻顧扶著人往自己的房間便走。 陸白叫住他道:“茯苓,你往哪兒走呢?” 茯苓道:“哪能讓他睡公子這屋,還是住小的那屋吧。” 陸白道:“他睡你那裡,你睡哪裡去?” 茯苓道:“小的外間湊合一晚就是,倒也無妨。” 陸白知他打小兒便在陸家長大,又承自己父親讓他作自己陪讀,得以讀書識字,後來又在藥店幫手,他心中多有感激,對自己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 茯苓的確常思報答,隻奈無門,一貫將陸家的事掛在心上。 便是這藥房,兩年前老夥計因家中有事,回家辦事去了,就留他一個人在前臺操持,白日間不過兩個半學的小廝,來幫個手。 不料裡裡外外,茯苓都周全考慮,陸白隻用一心坐診,其餘大小事務全不由他操心。 陸翁見茯苓起早貪黑,毫無怨言,更是對茯苓滿意,便也有心栽培他,見老夥計回鄉後始終不回,便讓他頂了老夥計的差事。 他如今如此說,陸白料著一時攔阻不住,不想多費口舌,便故意嚇唬他道:“別說了,扶去我房間,我還要替他仔細查一查,你再耽擱,這人的命保不保得住都難說,在咱們店裡麵死了人,到時候可毀了咱們家數十年的聲譽了。” 茯苓聽他說得嚴重,果然不敢再多言,忙隨著陸白將人一起扶到他的房間,輕輕扶至床上。 陸白對茯苓道:“你且先去吧。” 茯苓擔憂的望了男子一眼,退到門口,卻來回躊躇著不肯走。 陸白知道茯苓是擔心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恐怕對他造成危險,不讓他陪著,他必然心下不安,便道:“這樣,你去幫我準備一盆水來。” 茯苓應了一聲,忙轉頭匆匆的去了。 陸白伸手在男子鼻下探了一探鼻息,氣若遊絲,沉吟片刻,轉身從一旁案上取來一個布袋,在床頭展開,卻是大小不等的數枚銀針。 他取出一枚細長的銀針,輕輕的紮入男子人中處,不多時,又緩緩的拔出來,隻見銀針一頭已然烏黑,是那種濃鬱而深邃的黑。 陸白一怔。 正思慮間,夥計已經用個麵盆乘了水,端進屋來,放在洗漱架上。 見陸白正皺眉不語,手中捏著一根發黑的銀針正自出神,詫異道:“這人難不成是,中毒?” 陸白常年在店內問診,不過是些頭疼腦熱,尋常病痛,便是中毒,無非是誤服食物,幾劑湯藥下去,也能藥到病除。 但他幼時習武,師父也偶爾會對他講些江湖軼事,他又習醫,對醫理藥物頗有研究。 民間自有可見血封喉的毒物,比如一種箭毒樹,汁液萃於箭頭,中箭者走不三兩步,便會毒發身亡,有些村落土人,用此法狩獵野獸。 也有專門製毒的門派,比如蜀中唐門用毒便是名絕天下。 北方聽聞十幾年前也有一個門派,製毒也是獨步天下,後來不知如何,傳至第二代便在江湖銷聲匿跡,再無蹤影。 他將銀針湊在鼻下一聞,並無氣味,此毒恐怕非比尋常。 他略一沉吟,將銀針浸在那盆水中,見那針頭上的黑色緩緩在水中散開,不多時,那盆清水已然變成一盆黑水,顏色竟如濃墨。 茯苓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道:“公子,這,這可怎麼辦,這恐怕是劇毒,恐怕是江湖仇殺,咱們家未必就能解了,還是快些報官吧。” 陸白瞧了他一眼,道:“再將他的性命救轉回來前,報官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茯苓本自和陸白年紀相仿,拿不出那老家仆的款兒來勸說。 心想要是老掌櫃沒走也就好了,如今隻能撅了嘴的心中不情願,但也隻得點點頭,應了聲“是”,止住了口。 陸白又道:“你且去替我取幾樣藥來,每樣藥熬一杯汁,分開盛了給我。”說時,從案頭筆架上取下狼毫,蘸墨快速寫下一頁藥房,遞於茯苓。 茯苓取了單子,疾步去了。 屋內又隻剩了他和男子二人,陸白踱至床前,方才得空仔細端詳躺在床上的男子,見他劍眉星目,容貌俊朗,隻是目今眉頭緊鎖,麵若金紙,氣若遊絲。 陸白又伸手探他鼻息,自語道:“不知你是何來歷,如何中毒。如今我也隻能暫時用藥,吊住你的性命,至於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陸白從醫多年,也見過生離死別,但大多是疾病而亡,或者意外身故,均是人力所不能及者。 此人和陸白年紀相仿,正是鮮衣怒馬少年郎的大好年齡,如今卻生死一線,因中毒而性命垂危,不覺心中感慨,隻覺人生於世,生死無常。 他輕嘆一聲,踱至窗旁,見一輪圓月正高掛夜空,冷冷的瞧著人間百事,不覺心緒起伏,便又踱至桌前坐下,拿起一旁瓷杯,自斟了一杯茶,放在口邊,卻未就飲,隻是出神。 一時,腳步聲來,陸白知道是茯苓煎好了藥。 果然茯苓拿個托盤乘了幾杯不同的藥汁,快步走了進來,將托盤輕放於桌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道:“公子,藥煎好了。” 陸白將各種藥汁,按著先後順序排列一旁,先將第一杯藥汁倒了半杯進入盆中,過了片刻,似乎濃鬱的黑色漸退。 陸白一喜,便又將剩餘幾杯藥汁,如此這般的隔開倒入了兩三杯,黑色略有清透,然後也就如此了,再如何往下倒入藥汁,都不再能使顏色又絲毫變化。 陸白自語道:“看來也隻能如此了。”便又抬筆寫下藥房,讓茯苓按劑量抓了煎藥。 不多時,茯苓端著一碗藥快步走了進來。 陸白接過藥來,讓茯苓將男子扶起,一手扶住他的下顎,使得男子的頭微微仰起。 他自拿了碗和勺子,坐在床沿上,一勺勺送到男子嘴邊,以勺沿撬開牙根,往裡輕倒,如此幾番,方喂得大半碗下去。 茯苓輕輕將男子扶住躺下,又道:“公子不如去我那間房休息一晚,我來看著他。” 陸白搖了搖頭,道:“這藥是否能暫時保住他的性命,尚且不知,還待觀察,我在此守住方才心安,若有情況也可斟酌處理,你且去休息吧。” 茯苓三番四次的勸說,由自己守住,若有變化,隨時報告給陸白,讓陸白且去歇息,陸白隻是微微搖頭不應。 茯苓見無法,隻得挪著步子,緩緩去了,也並未回去就寢,而是輕手輕腳的挪了個凳子到門外,自己坐在凳子上,就這樣陪著陸白守著。 夜濃入墨,萬籟俱寂,房內已無動靜,他本想打個盹,但一想及今夜闖入這樣一個身中劇毒,又來歷不明的男子,心中卻始終覺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