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七年,四月初八日。 薄暮未明。 鐵馬橋胡同兩邊的小飯鋪已經先後亮起了燈火。 湯水的鮮味裹挾著白色的霧氣從打開的鋪門鉆出來,消散在街麵上,勾引著某些因太早起,還未來得及吃早飯便上朝的官員們的胃口。 稀稀落落過來的車轎,就偶爾有零星地停下來。轎簾開處,穿著朝服的官員們便鉆進鋪子裡去墊一口熱食。 一輛大青布圍成的車轎徐徐沿著街邊走過來,後麵護兵的腳步聲齊刷刷輕響。 就有跟從少的低階官員停靠在路邊避讓。 這是永寧侯鄭修的車轎,沒有人不認識的。 大青布圍轎接連路過幾家小飯鋪也不停留,徑直來到一處距離朱雀大街不遠處的小街角處才落下來。 跟車的仆役徑自來到街角的小攤前,從荷包裡掏出兩個銅板遞過去:“一個燒餅。” 站在街角的戴著竹笠的人沒有像往常一樣伸手拿過去,而是輕聲說:“五個銅板。” 聲音清潤溫和,煞是動聽。 仆役一愣,忘了把手縮回來:“你是誰?郝婆子呢?” 清潤的女聲回答:“她死了,我是她外孫女。” 死了? 仆役不相信:“我前兒才看見她,怎麼一天就沒了?” 就是死了,哭喪守靈貧苦人家也要三天,她這個別人的外孫女怎麼就這樣沒事兒人一樣地出來做生意了? 站在墻角的人靜默片刻,輕柔問道:“您還買嗎?” 買嗎? 小娘子不回答問題,卻隻問自己買不買,仆役也有點兒猶豫,就想回頭去問問主子。 恰這時隻聽得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咳音。 是他們侯爺。 仆役連忙點頭:“買。” 現在是侯爺的上朝時間,他卻在這裡磨磨蹭蹭地耽擱時間,豈不是找罵? 他從荷包裡又掏出三個銅板,合著前麵的兩個再次遞出去。 一股似有似無的皂角香順著早晨的涼風輕輕吹過來。 微曦的晨光裡,爐火隱約的躍動下,一團柔白就伸到了他的手下麵。 那是一隻極美的手。 雪白瑩潤的肌膚,手心向上,五指纖長,微微彎曲,修剪的整整齊齊的指甲圓潤而美麗。即便是那緊窄的已經磨出了毛邊的袖口,也因著那雪白纖細的皓腕,帶出讓人移不開眼睛的韻致來。 仆役又是一愣,耳朵根兒就像被火燒了似的,急慌慌忙不迭地就把銅錢扔下去。 那團柔白便帶著暗香收回去。 一個紙袋遞過來。 因為有爐火的加熱,紙袋裡還冒著裊裊的溫熱之氣,仆役連忙小心地接過去,快速地仔細端詳一番。 他也不敢把鼻子嗅聞上去,也不敢打開來看,就隻是發現除了多加出來的這個紙袋,就再沒有任何與往日不同之處了。 他實在忍不住,快速問一句:“是否是裡頭加了肉片,蛋片或者是時令蔬菜?” 即便是加了這些,五個銅板也是很貴的了,不過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 溫柔的女聲回答:“沒有。” 沒有? 仆役不敢置信,兼且有點兒生氣。不敢置信的是就是隻把原來的油紙換成了一個紙袋,就把一個普通的白麵燒餅賣到了這樣貴,還說的如此這般理直氣壯,這小娘子好大的膽子! 生氣的是這就是當著和尚的頭罵禿子,完全把他這個堂堂侯爺的貼身親近人四順四大爺當傻子耍呢。 還有更生氣的,就是他氣自己為什麼要多嘴問這一句,把自己送到別人的麵前去找罵。 當然,現在時候緊,也不是生氣質問的時候,況且為了這點子小事也不值當,大不了他再去前麵李老頭兒那裡買一個就是。 想到這裡,他就要說退掉不要了。 可是…… 可是,他再看看那個站的筆直,一動不動的人兒,還是猶豫著又把話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