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巷,齊嬸子家。 院門大敞著,齊嬸子正坐在院子裡織布,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咕嚕嚕的車輪聲音,她連忙就放下家夥什兒,站起身沖著大門迎出來。 遠遠地就看見一個戴著竹笠的身影,正歪歪扭扭地推著一個獨輪車向這邊過來。 明晃晃的天光下,那兩條細細瘦瘦的胳膊仿佛都要折斷了。 齊嬸子忍不住就暗暗搖頭:到底是橫草不拿豎草不拈的小娘子,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人在的時候什麼也沒乾過,整天就是待在屋裡不出來,冷不丁開個窗戶透個氣兒,也都是吟詩念對的,一副大家小姐的嬌貴樣兒。現在好了,這人一下子沒了,這不就是抓瞎了嘛。就這還是昨天練了一個下午的樣式呢。也不知道郝婆子到底是想把她這個外孫女教導成個什麼樣兒。 唉,可憐歸可憐,可是也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啊。 心裡看不上歸看不上,這忙還是要幫的。她連忙就緊跑幾步趕過去,快速伸手把住亂晃的車把手:“槿娘子快放手,還是我來吧。” 小娘子閨名程木槿,齊嬸子一直叫她槿娘子。 推車的纖細身影輕聲道一聲‘多謝’,就鬆開手改為去扶著車梆。 齊嬸子身板兒壯,乾起活兒來也很麻利,輕輕鬆鬆地推著車就進了院子。 放下車,她又幫著一起往下卸東西。等看到車上剩下的兩個紙袋餅子後,嘴角就忍不住動了動,想要說什麼,最後卻又忍住了。 這個程小娘子孤拐得很,也很有主意。連給她自己的親外婆守孝都不守滿三天,剛剛第二天就誰也不問地親自去尋了甲長,花錢尋人下了葬。 這事兒辦的,當時可把這裡的街坊鄰居都驚著了,紛紛議論著說沒見過這樣的。還有好事的就連著問她這小娘子的底細。 底細不底細的這個她自然是不能說,就打馬虎眼混過去了。可這心裡也認同:可不是,能這樣對待自己親外婆的小娘子,說她不涼薄自己也都不信呢。 話說回來,這會子,她要是多嘴問為什麼她外祖母時常多剩幾個餅子,她一個小丫頭第一天乾活兒做買賣卻隻剩了兩個,人家還不知道怎麼回自己呢,也說不定會覺著自己多事,連理都不理呢。她可不討這個沒趣去。 這樣一想,齊嬸子也就不說什麼,乾完了活就徑自回去織自己的布。 正乾著,冷不防,一個紙袋兒遞過來,正是齊嬸子剛才看到的那剩下的袋子中的一個。 溫溫柔柔的小聲音還說著:“這兩個餅子給您留著嘗嘗。” 她連忙就推脫:“這可使不得,不能行的。你現在一個人也不容易,就留下當自己的中飯吃吧,也省的做飯了,費火。” 小娘子徑直把餅子放到旁邊的竹笸籮裡,柔聲說:“不礙的,我剩了三個這樣的餅子,都是因為火大炕糊了,我才自己留下的。我自己吃一個盡夠了,這兩個您和令郎一起吃吧,千萬不要嫌棄才是。” 說完也不等齊嬸子回話,就輕輕福了福身,轉身回自己房裡去了。 齊嬸子連忙放下家夥什兒,‘哎哎’地喚了兩聲,拿起紙袋就要追過去,卻看到那兩扇門關的緊緊的,房裡一丁點兒聲息都沒有,她便猶豫一下,也就作罷。 又站了一下,也不回去織布,齊嬸子徑自提著紙袋兒進了灶間。 拿出紙袋裡麵的燒餅,齊嬸子愣了一下。隻見兩個燒餅都是硬邦邦的不說,還黑乎乎的。 她忍不住撇嘴角,小娘子還真沒說謊,這還真是糊的厲害,要是有人肯買,倒是見了鬼了。就是不知道沒烤糊的有多少,又是能好到哪裡去,那些大人們會不會吃的咯掉牙,以後再也不會光顧了。 齊嬸子嘆口氣,覺得自己這就是看戲文替古人擔憂,純粹閑得慌瞎操心。 別人小娘子怎麼樣於自己何乾? 於是她就不再多想,把燒餅上的糊疙疤扒了扒,放到灶上的大鍋裡炕著,又去看櫥櫃裡剩下的蔬菜和食物,心裡都盤算清楚了,這才回到自己的屋裡坐下。 先是倒了一碗熱水喝了幾口,又坐下喘了口兒氣兒,這才挎著籃子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