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槿淡淡勾嘴角。 在她的記憶裡,程信那一家子本就十分不堪,隻是那也隻是記憶罷了,並沒有十分感受。現時,那一家子的形狀就如此鮮明地呈現在眼前,倒是令她大開眼界了。 她望著程信,道:“父親這話從何說起?女兒怎地聽不懂?” 不待程信回答,便又道:“女兒把二娘和妹妹讓進屋來,坐下倒茶好生招待。妹妹就說這屋子太狹小,她住不得,要去別處住去。二娘便說她嬌慣,說以後需得好好教導才是。女兒隻是附和二娘的話,妹妹卻惱怒起來,上來指著女兒臉麵破口大罵,形狀不堪。作為長姐女兒便教導了她幾句,讓她須懂得長幼尊卑,這有何錯處?現今父親卻說女兒忤逆長輩,女兒實在不懂此話從何而來,還請父親告知。” 程木槿嗓音本清潤溫和悅耳動聽,可這番話說出來卻落地有聲,句句在理,字字都能砸到人的心坎兒上去。 霍氏母女倆已是領教過,程信卻是第一次聽說,不由呆住了。直看著大女兒大大的水杏眼看著自己,不由得心裡竟是起了一絲慌亂。 他本是入贅女婿,開始時行事自是萬分小心。後來原配妻子性子溫軟,對他千依百順,他的脾氣和膽子也就越來越大。再後來,妻子去世,他再續娶了霍氏,就更是以當家老爺自居。 再等到嶽父去世,家裡便由他全權做主當家,入贅之事就再也休提了。不單把女兒的姓氏改回程姓,且還放走了原嶽母和長女。 這次家中出事,他幾乎散盡家財才保全全家性命,不得已離開蘄州,回到京城,想著在這處好不容易留下的原配嫁妝院子裡落腳,日後再好好謀劃,哪知竟還遇到了長女祖孫倆!真是背運! 這也罷了,兩個老弱婦孺好對付。可現在怎地?老的還沒看見,這個小的竟變得這樣厲害了? 嶽家之事,程信到底心虛,於是便一時有些語塞,可他轉眼間又惱怒起來。 沉聲嗬斥:“子不言父過,為人子女者當知為尊者諱。尤其是你為女子,更當如此,方為天倫之道。” 一頓又道:“此事不論,那堵墻到底為何而起,快快說來。” 婦人之間的口角都是小事,他的院子為何被霸占了去才是正經緊要。 子不言父過,為人子女者當知為尊者諱。 程木槿就是一怔,這句話在她記憶中出現過無數次。每次程信被她逼問到無話可說無理可講時,便會拿出這段話來搪塞、推諉、辯解,鎮壓她這個女兒。 換而言之,這段話就是程信的保命符籙,救命稻草,和萬事萬靈的無上道理。 無論何事何時何地,他都可以拿出來對大女兒這樣義正言辭地講,直至打壓她到無可翻身的地步,再也不得反抗。而他那些狗屁不通的道理,胡攪蠻纏到極致的行為,則成為不得違抗的家中聖旨。 當然,這道‘聖旨’,亦不是他這樣看賬本都看不懂,寫字還要畫圈圈代替的人能講的出來的。 這是他聽茶樓裡說書的先生講了,覺得有用才背下來的。 關於這一點,程木槿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小聰明。不管大智慧還是小聰明,有用才是最要緊的。 程信能以一個身無長物的窮小子,得到秀才女兒的青睞,進而入贅‘豪門’,最後甚至還當家做主,反客為主,任誰也得承認:他也是有他的本事的。 這不就是嗎?就是一個‘孝’字,就把以前的程木槿壓的死死的,真是一個‘孝’字壓死人啊。 時至今日,隻是聽到這一番大道理,一股窒悶之氣便從胸口升起,壓的她很是難受,可見以前的她得是有多麼的憋屈,委屈以及傷心難過! 本以為已逃到京城來,此生再不會聽到這樣錐心刺骨的話了,可誰知時隔兩年這卻是又聽到了。 這段孽緣真是害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