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程木槿早早便被一陣水聲驚醒。 她看也不用看,便知是小少年在挑水了。 至於為何這樣早?其中緣由不猜也知。定是因昨日晚上齊嬸子和他們兄弟說了這院子的事才這樣的。 小少年一定是受到了天大的打擊,一晚沒睡吧。 也是,這也是長大的必然過程呢。 程木槿不以為意。 齊嬸子雖有些小心思,可也有其過人之處,若不然也不能在一眾貪婪的親族間,保得這間院子且獨自帶大兩個兒子,甚至還供得其中一個讀書中了舉人。 莫要小看這其中的艱辛。齊嬸子有一句話沒說錯,她當時難到極處時,定是不想活了。 這樣的一個婦人,性子要說不堅韌那是不可能的。便是這樣的人,教出了齊氏兩個這樣的兄弟。 齊勝自是不用說,機靈憨厚,至於那位大公子,那更是沉穩機變,心機深沉,是一個難得的人物。 如今齊嬸子辦得這樣的事,齊氏兄弟知曉了必是要難堪不已的。可,那畢竟是他們的母親,他們的孝也定是從心裡發出來的,是以,雖有惱怒之處,也必是不會鬧出什麼大動靜來的。 程木槿自不會擔心齊嬸子在兒子們麵前難堪,事情總是有因才有果的。齊嬸子若是真被嫌棄也是她應得的,她自己受著就是。 她隻是沒想到,齊勝經歷了這樣的難事兒,還能這樣一大早晨就過來幫忙做活而已。 若是旁的少年人,怕不是要沒臉到不敢見她? 齊勝確實很好。 程木槿不由對這個少年刮目相看。 既是醒了,她便不再睡,略躺了一會兒,就起身穿戴收拾好,下地去了灶間乾活兒。 等一切收拾停當出了屋門,天已是亮起來。 挑完水的少年正倚著獨輪車發呆,聽到聲音抬起頭望過來,一張微黑的臉在晨曦下帶出窘迫的紅。 齊勝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得又合上,蔫蔫地垂下頭去。 程木槿當做沒看到,吩咐道:“把鍋端過去。” 齊勝身子就是一僵,抬頭詫異地望過來。 程木槿雙手把鍋平平伸過去,看著他抬高下頜:“怎地?難道因我家裡人要去了這個院子,你便不給我做活了?或是你娘不讓你過來了?既是這樣,你為何又要大半夜不睡跑過來挑水?不乾也罷!” 說罷就是端著大鐵鍋往臺階下走。 “程姐姐!” 齊勝忙是幾步跑上來,攥住鍋沿,擎住了大部分重量。 黑臉兒上泛出窘迫不堪,訥訥又喊一聲:“程姐姐……” 是的,他娘是不讓他過來做活兒了,可他死也不答應。 他真是沒臉呢。他娘昨晚和他們說起這間院子的事時,他都聽呆了。 怎麼可以這樣? 這明明就是程姐姐家的院子,隻是讓他們家幫著照看一下,不單是不收任何銀錢白住,這多年過去了,怎地倒還成了他們自家的了? 就因為別人主人家拿不出契書,就昧著良心不認了? 他娘這叫乾的什麼事! 齊勝當時就惱了。 拉著他娘就是一頓吼。 直吼得他娘臉孔雪白。 他平日裡最會哄人,就是明明知曉他娘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也是心裡想著她的難處壓住了性子。可今次不一樣,這是侵占了旁人的院子! 還不是別人,那個人還是他的程姐姐! 他怎麼受得了? 他覺得自己都快氣死了! 後來,還是他哥哥攔住了他。 他哥哥對他說了許多話。 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聽他哥哥說那麼多的話。 從他們小時候開始講起,一直講到他們一家子的現在。 他和他娘都聽哭了。他娘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說到後麵,他哥哥也哭了。 齊勝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哥哥的意思他明白,不是說他娘做得對,而是說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也都是為他們,有什麼錯處,他們要替他娘受過! 是以,他就是再沒臉,再難堪,也是要過來的。 他是來替他娘贖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