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清晨。 雙獅大街,永寧侯府,榮泰院。 因今日是正日子,太夫人早早就起了身,收拾停當,進宮覲見小姨母楊太妃。 又因這是每年的慣例,楊太妃的貼身嬤嬤也是早已在宮外候著了,滿麵笑容地接到了容太夫人,快快送進宮去。 禧華宮。 容太夫人施禮完畢。 楊太妃忙命人將她扶起來坐到一邊的座椅上,又有宮女奉上茶點果盤,二人這才停停當當地開始敘話。 楊太妃笑著問:“最近身子可好?上秋的咳嗽可是又犯了?我命人給你送去的梨膏糖可用過了?” 容太夫人忙起身施禮回話:“回太妃娘娘的話,妾身現在身體還算健朗,今年咳嗽的也輕,您賞給妾身的膏糖也用著呢,很是見效,多謝太妃娘娘賞賜。” 楊太妃笑嗬嗬地聽完,擺手叫起:“快起來快起來,都是自家人,不用這多虛禮。” 一旁的宮女連忙上前,扶著容太夫人又坐回座椅上去。 容太夫人到底還是在椅子上福了福身,這才坐安穩。 二人接著又敘了一些家常,容太夫人漸漸鬆快下來,不知不覺間便說到了鄭修身上。 容太夫人嘆息著跟小姨母抱怨:“舒氏眼看著已經去了兩年了,本說是去年就該再續娶的,可去年朝中事忙,我又相看著覺得不中意便耽擱了。想著今年怎樣也要給他辦妥帖了,可奈何看了好幾家,修兒卻總是看不中,真是愁煞人了。” 楊太妃身子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撫摸著扶手上的陰刻紋路,問:“可說了哪裡相不中?” 容太夫人搖頭:“問什麼也不言聲,隻說不急。到後來,我也不問了,就是自己琢磨著替他相看。連王禦史家的閨女都看了,還是不能讓他滿意。” 說到這裡頓一下,又低頭道:“應是心裡還在怪我呢。” 楊太妃知曉這個王禦史家的閨女是誰,本聽得她這個外甥女竟然不顧輩分,連一個子侄輩的王禦史家的閨女都相看上了,還覺得她未免太過著急,心裡不由有些好笑,可又聽她說到後邊,就又不由斂起了笑意。 她直起身子,看著她這個外甥女,心裡也是暗自嘆息。 其實算年紀,她比這個外甥女還要小上兩歲,當年家裡卻讓她代替外甥女進了宮服侍皇上。原先她還想不通其中緣由,現今通過這些年來的樁樁件件,她才算瞧明白,家裡當年的決定還真是沒錯兒。 這個外甥女性子太過剛硬,就是不知道轉彎兒變通。也不是不精明,就是該精明的時候糊塗,該糊塗的時候卻又精明起來了,完全反了個了。 這樣的人若是放到宮裡,路不說走的長短,就是這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回事。且還別說是因著宮裡多險惡難活人,話說,這世道又有哪裡是不險惡的?就是嫁進了一個尋常百姓家,不是也有很多年紀輕輕就沒了命的? 有事兒還得看人。端看你這個人怎樣應對罷了! 當年的那樁事兒已經過去了好幾年,這其間又發生了多少事兒? 這多時間磋磨著,修兒那孩子都變了好幾變了,怎地她的想法就不能變了? 事在人為。她這個做人母親的,天天和兒子一處住著,兒子不就她這座山,她難道就不會主動靠過去? 說到底,無非是拉不下這個臉麵,瞎要強罷了。 她這個外甥女是真的不行啊。 想到此處,楊太妃便心裡嘆息,嘴上卻溫和著勸:“你也莫要太傷心,當年的事隻是當年的事罷了,如今這多年過去了,修兒也不是那等沒心胸的,你又是他的親娘,再有什麼不滿意還能一直記到心裡忘不了了?且,他還是侯府的當家話事人,縱是為了侯府,也不會不娶妻生子的,你且放寬心。” 這話本不必說的,這樣的道理誰不懂?可是不說又不行,這個小輩兒道理都知曉,可就是鉆進石頭縫裡出不來,能怎麼辦? 楊太妃嘴上安撫外甥女,心裡卻是憐惜自家的外甥侄孫。 姻緣親事上不如意倒也罷了,好女子遲遲早早不缺,就是可憐在這親緣上了。他爹是那個樣兒也就算了,怎地連母親也是這樣? 母子二十幾年一處,他的親娘竟是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唉,想想也是愁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