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爺子帶著一家子回了家,就徑自回了房。 程何氏則吩咐程張氏帶著程小杏收拾香案,自己也緊跟著回了屋。 程老爺子正坐在炕上抽旱煙袋,看老婆子進來了,就嘆氣,說這次怕是大丫頭再回不來了,要留在京城裡麵了。 程何氏脫鞋上了炕,悶頭坐下沒言聲,隻是撩起大衣襟擦眼睛。 她雖是個鄉下老太太,最遠隻到過縣城,沒見過什麼世麵,可剛剛看著那大馬車走遠,卻不知咋的,就也有了這樣的想頭:這回大丫頭怕是真回不來了吧? 程何氏越想越難受,眼淚也是擦不乾凈,於是就哽著音小聲說,她啥也不求,不管大丫頭在哪裡住也好,隻要她能有門好親事,嫁個好人家,下半輩子平平安安的就行,就是她見不著了也行。 這話真是不中聽。 程老爺子心裡也難受的不行,就要張口訓斥,可是再一看老伴兒那哭紅的眼睛,就又是嘆了口氣,沒脾氣了。 一時間,好像那些要立碑上縣誌,種出新莊稼來光宗耀祖的念頭也都跑沒影了,一顆心裡隻剩下憂愁和難過。那可是皇上啊,皇上這猛不丁地就要見大丫頭,那可太嚇人了。他就是想破大天去,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啊。就剛剛宣聖旨的時候,這要不是旁邊老兒子撐著他,他都要厥過去了。 老婆子不曉得這裡麵的厲害,他可是嚇得不得了。那些貴人們可是最難支應呢,隻要是有一句話說的不對付,那也是要受懲治的。大丫頭是聰明伶俐,人也機靈,可到底就是個女娃娃啊,且那脾氣也大,那要是有一句半句的沒應對好,那可是皇上啊!一個弄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這可咋整啊!這要是早知曉這樣,還瞎折騰啥啊?一家子早先那麼過也挺好! 隻是,這些話卻是不能和老婆子說,隻能自家憋在心裡,唉,咋整啊。 程老爺子一時間隻覺得這日子真是難熬,恨不能一下子就到了大丫頭見完了皇帝回來的日子。 …… 不提程家,單說程木槿坐上馬車,一路奔赴京城。 這一路上,她都閉著眼睛坐著,並無隻言片語。 墨枝幾次看著自家娘子想要開口,卻都不敢。到後來思來想去,隻能憋出一句話來,說一切都有侯爺呢,娘子莫要擔心。 侯爺…… 程木槿微微睜開眼睛,看了墨枝一眼。 墨枝被那一眼中的冷淡漠然嚇得低下了頭。 好半晌後,她才聽得她家娘子那輕柔卻冷淡的聲音道:“如果沒有他,我又何須有此擔心?” 娘子從來說話都是清清淡淡的,可像這樣清淡中透著清冷的,墨枝卻隻在對程二老爺和那次對待張家花行的掌櫃夥計時才聽過,這時乍然一聽,立時便隻覺一股涼意襲便全身,當下就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出來了。 程木槿重新閉上眼睛。 她也不是遷怒於墨枝。這件事是鄭侯爺做的,與墨枝有何關係?她隻是聽不得這小丫頭替那人辯解罷了。 這次的聖旨是口諭。 宮使隻說皇上要她即刻進京麵聖,其它的則半字未提,可越是這樣,程木槿卻越是心驚。 她程木槿區區一介民女,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何德何能可讓皇帝親自接見?這樣的待遇,莫說是她的新莊稼還沒種出來,還在地裡長著,那即便是真種出來了,獲得了大豐收,成了周武朝的頭一份,那也是很難得到的。 那是皇上,是掌管天下大事的,她種出新莊稼當然是大好事,是有利於社稷民生的,可也到不了能讓皇上接見的程度,若說有一個六部的官員要見一見她,那倒是有可能的,至於皇上,嗬,這個夢不要做的太美。 是以,若說這次皇上竟然要見她,這裡麵沒有鄭侯爺的功勞,她是絕對不信的。 程木槿想到那被她壓在箱底的機關匣子,和那據說特意跑到齊州獵來的紅狐貍皮襖,就忍不住心又漏跳了好幾拍。 她深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事已至此,她要小心應對了。不管鄭修做了什麼,要做什麼,他都對她有恩。若不出所料,他的所求她卻並不想如他所願,可即便如此,她也盡量不能讓皇上對他不滿意,因著他對她的執念而為侯府帶來不測,為此,她會盡力轉圜,好好應對的。 木槿輕輕握緊雙拳,消解自己的焦慮。 她這次接聖旨進京,程家人雖驚慌,卻並不害怕,這就是信任她,相信她不會有禍事,沒看連程智都高興多於慌亂嗎?她不能慌亂!她一定可以的! 隻是…… 程木槿還是在心裡問那個人: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就不怕皇上誤會,認為是一個區區民女妄想嫁入侯府,登上高枝嗎?你這樣做到底置我於何地?你就這樣信任我能應對得來嗎?鄭修啊鄭修,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