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步洲輕聲應道,隨即推門而入。 預料中的暗器偷襲並未發生,廟裡隻有一堆已經快要燃燒殆盡的火堆,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響。 步洲背著步連城仔細打量了一圈,正對著大門的是一尊神像,早被風雨模糊了麵容,讓人分辨不清那究竟是哪位神明,神像麵前的供桌隻剩下三條腿,落滿灰塵的桌麵上還剩些腐敗的瓜果,房頂破了個大洞,隨著步洲將門推開,空氣中滿是灰塵的味道,角落裡一塊破布樣式的東西躺在那,旁邊是已經結蜘蛛網的掃帚。 這廟裡大小角落幾乎都被蛛網占領,步洲不敢將步連城放在角落裡,他靠近那堆柴火,見木材已經快燒完了,便將步連城輕輕放下,將自己剛才在路上撿回的袍子蓋在他身上,轉身走向供桌,抽出匕首二話不說將供桌劈斷,桌腿斷裂處登時跑出一陣密密麻麻的白蟻,步洲皺了皺眉,撿起桌腿回身丟進火堆。 火焰緩緩攀上那條暗紅色的桌腿,“劈啪”聲變得更加頻繁,步洲知道那是藏在桌子腿裡麵的白蟻被燒到爆炸的聲音,他將匕首收起坐在步連城旁邊,雙手環抱著曲起的腿,靜靜地望著火焰。 他原本是連城鏢局的少東家,連城鏢局在這十幾年間打下不小的威名,在這周圍十幾座城池間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不出意外,他未來將繼承老爹的位置,繼續承擔起鏢局的責任。 但意外就這麼如期而至,這一次出鏢之後,他在鏢局內的地位就應該不可撼動,到時候老爹一宣布退休,他就能順利接手,可突如其來的殺局讓他一時半會難以反應過來,局裡數十個好手,要麼是最開始跟著老爹打出一片天地的,要麼是後來加入修為高強的,幾乎是整個鏢局最核心的團隊,卻在轉瞬之間被殺盡,隻留下他們父子兩人。 隻要今日之事傳出去,連城鏢局多年積累的威望就會隨著那些好手的死去而崩塌,到時候他接手的就不是威名遠揚的連城鏢局,而是一攤爛攤子了。 想到這,步洲不禁嘆了口氣,揉著眉心苦苦思索起來。 恰在這時,他頓感心中一陣冷寒,這股感覺他再熟悉不過,一把掀開袖子,雙眼猛地瞪大,隻見一道黑線順著手掌上的經脈一直延伸,他將腦袋探進領口,那道黑線果然已經蔓延到了心口處,卻是寒毒不知何時竟順著經脈侵入了他的體內。 隨著寒毒發作,心頭又傳來一陣絞痛,步洲這才明白老爹這一路來究竟承受著多大的痛苦,他雙手死死抓住心口處的衣服,將衣服都抓出褶皺,十根手指都開始泛白。 步洲背部彎曲如一隻煮熟的蝦,“撲通”一下倒在地上,激起一大股灰塵。 他試圖運轉陽煞抵擋,這才想起來自己的陽煞內力在剛才為老爹治療的時候就耗光了,現在根本沒有恢復多少,隨著心口又是一陣痛苦,步洲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破廟中,隻剩下火焰依舊不知疲倦地燃燒著,步連城體內寒氣更甚,此時已經開始出現無意識的發抖,步洲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哪怕就在火堆旁,體溫也變得非常低,整張臉上看不出一點血色。 後半夜,火堆漸小,步連城的呼吸已經幾乎停止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會帶出巨量的寒氣,讓火焰再度減小一分,地上也結上白色的霜,而步洲也開始渾身發抖,眼看就命不久矣。 破廟的角落裡堆著一堆破布一樣的東西,那“破布”在某一刻猛然波動了一下,似潮汐起伏,又似動物呼吸。 一隻枯瘦如樹枝的手臂從破布堆中伸出來,破廟裡傳來一陣骨骼相撞的“哢哢”聲,隨後又是一陣如野獸咆哮的吼聲。 “呃——啊!這一覺睡得真舒服!”一個骨瘦如柴的老頭從破布堆中爬起來,或者說,那破布堆原本是他的衣服,如今已經破舊臟亂不堪,老頭本人的皮膚像是一張樹皮,棕灰色,布滿皸裂的紋路。 老頭勉強睜開一雙惺忪的睡眼,瞇起一條縫,看向那邊的火堆,以及倒在火堆下的兩個人。 老頭低眉,伸出看不出任何肌肉的手指掐算一番,搖頭嘆道:“嗚呼!命也!” 他緩緩爬起身,破布一樣的衣服隨著動作抖落一身灰塵,一條條布垂落下來,勉強擋住關鍵部位,火光倒映著老頭滄桑的麵容,老頭雙眼中閃爍著莫名的神色,借著火光能隱約看見老頭身上破布繪著太極圖案。 步洲是被一聲鳥鳴聲吵醒來的,等到他睜開雙眼,就看到頭頂破洞上停著一隻鳥兒沐浴在早晨的陽光下,正嘰嘰喳喳地叫著。 步洲隻感覺渾身骨頭肌肉酸痛,像是被人從頭到尾錘了一遍,又像是被帶刺的滾輪整個兒壓過去。 旁邊的步連城同時醒來,齜牙咧嘴地揉著腰,步洲想起身,雙腿卻一陣麻木,隻好用雙手慢慢爬過去,仔細查看步連城的情況,發現跟自己一樣已經基本恢復,隻是因為熬了一夜身體依舊虛弱。 步洲雙眼在周圍觀察了一周,隻見不遠處一個皮膚棕色的枯瘦老者弓著背正在打坐,他身上還有些疼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皺著眉起身,緩步走到老者跟前,躬身輕聲抱拳道:“敢問這位老者,可是您出手救了我父子二人?” 麵前的老者似乎睡著了沒有回答,於是步洲就繼續保持這樣的姿勢,直到一刻鐘後老者腦袋重重垂了一下,砸吧砸吧嘴,這才注意到他。 老者說話的聲音就像是一個破風箱,又像是喉嚨裡卡著一口千年老痰,“哎,嗬嗬嗬,你們醒了啊。” 步洲強忍著不適,眼光也盡量不去看老者那件破爛到極致的衣服,沉聲道:“是,多謝老者出手相救。” 老者注意到他刻意躲閃的目光,將手放到胯下撓了撓,毫不在意,笑嗬嗬道:“褪去皮囊,都不過二百零六骨,人類穿上衣服才不過短短幾千年,這些個東西又有什麼好避諱的?老道活得久,見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步洲抿了抿唇,輕輕“嗯”了一聲,也不知算不算同意。 老者顯然並不在意他是否認可這個觀點,從頭上蓬草一般的枯發上精準抓出一隻虱子,將虱子放在手心,雙手捂住揉了幾圈,將虱子碾成碎末。 步洲靜靜地看著老者做完這一切,此時步連城也已經緩過神來,掙紮著爬起身朝這邊走來,向老者道完謝後站在步洲的一側。 老者頭發上似乎有不少虱子,但他不厭其煩地上手將它們一一抓出來,再一一碾成碎末,直到那雙手上都變了顏色。 步連城父子兩人越看越覺得不適,步洲甚至已經開始乾嘔起來,哪怕經歷了昨晚的事,他自認心理承受能力強了不少,卻依舊難以忍受老者這般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