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這幾天沒日沒夜的練習,四肢砰砰砸在巖壁上,從一開始渾身生疼,到最後足以使巖壁爆碎,手指亦能輕鬆插入其中。 殺死那些白雪山莊弟子的時候,劉年以為他足夠強了,以為他的力量和精準足夠完美。 他靠在江樾和白術身邊,等待著二人接下來的行動,腦海中則浮現出白雪山莊弟子爆碎的腦袋還有勞工脖頸裡飄飛出來的梅花。 兩種技藝,天差地別。 劉年忍不住側頭看了看白術和江樾,他知道白術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僅從剛才差點被其攝走心神的手段,也能知其不一般,露出海麵的永遠隻是冰山的一角。 而江樾不必多說,劉年不懂雲霄宗柳玄素這六個字是什麼概念,可雲霄宗畢竟是幽州第二大山門,提起這六字時江樾臉上的自豪都抑製不住,想來他認為這六個字應該天下皆知。 盛名之下無虛士,劉年再轉頭看向陳明,眼中噴吐著危險的氣息。 江樾出身正道,早已不滿白雪山莊的行徑,此刻見陳明屠戮勞工,更是怒極中一腳踢飛白雪山莊弟子的配劍,驅使身法淩空握住,向著陳明殺了過去。 翩若驚鴻。 劉年隻聽衣衫獵獵作響,眼中一道人影閃過,回過神來便聽“鏘”的一聲,勁道爆發產生的強勁氣浪,直接吹滅了附近的火把,登時礦洞黑了大半。 而白術的氣息,再一次消失在劉年的感知中。 “驚鴻步?”陳明驚訝,“雲霄宗?” 江樾一言不發,雖然年輕,可他也沒有傻呆呆的問為什麼,柳玄素告訴他很多次,在江湖上所能依靠的隻有劍,勝利的人才有探究事件真相的權力。 “可惜這裡是白雪山莊,白雪山莊能壓你雲霄宗一頭,我自然也能!”陳明的聲音有些歇斯底裡,麵色卻沒什麼變化,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接受了已經定好的命運。 陳明運勁爆發,江樾的劍被強悍的力道蕩開,兩把劍高頻顫抖。 劉年忽然感覺有點冷,本應在江樾身前的陳明,就這樣消失了,劉年隻能模糊的看清他的身影,轉瞬間空中閃爍起星星點點的銀白光芒,好似飛雪。 江樾並未驚慌,手中長劍長驅直入,空中每一片飛雪都向他飛去,叮叮當當的碰撞聲隨之綿密響起,陳明的身形受其逼迫顯現。 兩個人都擅長快劍,手和劍此刻已經看不清晰,隻能靠空中激發的火星確定長劍正在高頻相撞。 若是有人夾在其中,恐怕頃刻間就會變成臊子,然而下一秒,白術悄然出現在陳明身前。 可在劉年看來,陳明卻是沒頭沒尾的向著側邊一讓,向身後刺出淩厲一劍。 他想起來剛剛心神被白術吸引的情景,恐怕她用了同樣的招數。 隻不過他沒中招,陳明中招了。 陳明竟然會中招?劉年心有詫異,轉念又想到自在天魔功,或許這是他和陳明最大的差別。 自在天魔功到底是什麼功法?竟然可以擺脫白術的……“妖術”? 劉年不再多想,微微屈膝,向著陳明爆射而出。 江樾很強,陳明更強,尋常練筋境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可劉年在一旁,卻發現自己可以跟得上江樾和陳明的出手。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肌肉記憶,或者條件反射一樣。因而他才有自信摻和一腳,以盡快結束戰鬥。 劉年現在還記得,劉瑾的出現,令陳明卑躬屈膝,他僅靠氣勢,便能影響他人感知!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劉年不敢賭,也不願意賭,他更想快速斬殺陳明,突破封鎖,前往外界,到時天高水闊,哪裡去不得? 陳明雖然一劍刺空,可腰腹處泛起的雞皮,也讓他知道敵人的真正意圖。 白雪山莊的技擊之法並非隻以劍招出名,拳腳掌法亦不遜色太多。 倉促之下,他一掌與白術對上,蹬蹬後撤幾步,反觀白術,直接倒飛而出,空中翻轉兩圈,落地又噔噔後退兩步才堪堪站穩。 陳明看向白術,眼中驚疑不定,在他的感知中,白術明明是在身後出現,可實際偏偏是在身前。 還是出現在森森劍影之下!世界上竟然真有這種身法? 陳明剛剛擊退白術,感知中便出現一團火紅如太陽般耀眼的血氣,這等程度的氣血出乎他意料,絕非等閑之輩可以擁有,可當看清劉年的實力後,一股憤怒爬上心扉。 眼前二人實力強悍,用劍的甚至可以和他對拚劍招,用掌的出手詭異,身形飄忽不定,二者均非常人。 可一個區區練筋境,也敢這般猖狂? 江樾察覺到劉年的舉動,心中大覺不妙,在礦洞裡他吃的不好,若非藏了幾枚氣血丹,此時實力早已不足一半。 然而丹藥也僅僅能恢復一部分狀態,讓他無法保持全盛的實力。 剛剛和陳明對招,消耗了他大量勁氣,鍛神境生生不息的血氣之力都被打的激蕩不堪,若非白術恰到好處的出手,恐怕此刻便已經分出勝負。 江樾敢站在原地重新提氣,是他和白術接二連三的攻擊讓陳明應接不暇,沒有精力觀察他,否則早就被看出是紙老虎了。 他知道陳明的強大,白雪山莊無愧為幽州正道宗門之首,因而並不意外此刻的局麵。 而劉年出手,卻讓他大驚失色。 江樾可以硬拚陳明幾十招,那是他看的清陳明的動作,知道自己的斤兩。 可劉年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一個特殊點的練筋境罷了。 在他眼裡,此刻的劉年就像一個毛手毛腳的孩子,甚至分不清優劣,見陳明退後,便搶先上來痛打落水狗。 雲霄宗和白雪山莊半斤八兩,雲霄宗的弟子同樣也可以和白雪山莊的弟子半斤八兩,可劉年沒有任何武功根底,隻有來歷不明的強悍血氣,再怎麼算也不過是一個有點特別的泥腿子而已。 江樾五指緊握,長劍閃出清亮的銀光,驚鴻步施展之下激射而出,可劉年已經沖出大半,氣血充分配合肌肉爆發,讓江樾無法後發先至。 眨眼間劉年便如流星般砸向陳明,與驚鴻步舉重若輕不同,劉年是十足的勢大力沉。 陳明身形飄忽,像是寒冬中被狂風從地麵卷起的雪,身形幾番變幻,已是避開劉年身體中線,對其一劍刺出。 劉年察覺到寒光,本能的伸出手來輕彈劍身,然而陳明力道極大,這一劍雖然被彈開,但也阻擋了劉年的攻勢。 劉年側飛而出,落在巖壁之上,他的瞳孔中映照出陳明的身影,一個恍惚竟然覺得陳明越來越像昔日練拳練腿時不斷錘擊的巖石。 漸漸地陳明衣衫退去,露出黑褐色、且棱角分明的巖石狀身體。劉年隻聽當的一聲,巖石滾了一圈, 隨即他渾身發力,自在天魔功開始運轉,劉年感覺他好像不再是他,意識似乎脫離了肉體,而占據他肉體的已經變成了另一個靈魂,名為“劉年”的肉體出現在他眼前。 像是失去了對身體的把控,可偏偏他對這具身體的一切又無比了解,他能感受到心臟近乎毫無間歇的跳動,肆意迸發出無盡的鮮血,每一塊肌肉,每一片筋膜都在歡鳴。 在這一刻,劉年瞳孔中天地寂靜,隻剩下那一塊即將印上拳頭的巖石。 似乎失去了聲音,等劉年的意識回歸肉體時,已是落在地上。 他麵前隻剩下陳明的軀殼,他的手貫穿陳明胸口,留下西瓜大小的空洞,在陳明身後,是放射狀的鮮血。 耳邊又出現了熟悉的聲音,劉年聽見了節肢動物摩擦巖壁的聲響,火把熄滅後青煙的異味,聽見白術和江樾兩個人紊亂的心跳。 “原來是你!”陳明嘴唇翕動,劉年能讀懂他的意思。 “我殺了陳明?”劉年沉默中心頭不禁升起疑問,“是我殺死的陳明,還是自在天魔功殺死的陳明?” 劉年的思緒有些紛亂,自在天魔功可以抵抗白術的妖術,甚至是可以迅速提升他的實力。 他以為自在天魔功的特殊之處僅此而已,然而現在看來,這部“魔功”的特殊之處遠不止於此。 它甚至可以操縱人的心神。 劉年嘴唇翕動,他以為功法不分正魔,不分善惡,所謂功法不過是一種工具罷了,使用者若是念頭純粹,可以控製己身,便不會受外界影響。 “還是我太過弱小,讓功法鉆了空子!”劉年擺脫腦海中流雲般的思緒,眼神堅定下來,他知道這次輸給自在天魔功,是他自身意誌不堅定,被殺戮欲望沖昏了頭腦,但他也自信,同樣的情況不會再出現第二次。 隨即他看向陳明死不瞑目的雙眼,看向陳明胸口白雪山莊弟子特有的標識,臉上露出興奮暴戾的殺意。 “劉年殺死了陳明?”江樾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似乎又是說給身旁的白術。 “劉年能殺死鍛神境的陳明,離不開剛剛你硬拚陳明的那一記劍招,否則陳明怎麼會反應不過來?”白術輕道,耷拉著眼皮,讓人看不清心裡所想。 練血、練筋、練骨,三境乃是外門弟子的境界,而突破至鍛神境便是外門精英弟子了。 練血練筋練骨均是為了打磨肉身,令自身圓滿,可強悍的血、筋、骨猶如三頭蛟龍,沒有精神統禦,便無法成為唯一,無法化為真龍飛躍天際,強悍的肉體反而會成為人體提升的桎梏。 陳明正是鍛神境的頂尖強者,血、筋、骨三者合一,自此行止由心,收發自如,血氣生生流轉,永不停息。 他能震懾一眾白雪山莊弟子,依靠的正是這樣強悍的實力。 江樾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剛剛他心急之下,與陳明對拚一招,也正因如此,在劉年的視野裡,陳明化作的巖石才會飛出。 可江樾知道,他與陳明的對拚,壓根沒有讓陳明爆發出全力。而他則虎口崩裂,手臂脫力似的顫抖。 練武之人,出七分收三分,在兩者的劍接觸的那一刻,江樾便知道陳明還有変招的餘力,他的心便涼了。 此刻他實力不全,陳明更勝一籌,劉年幾乎必死。 可他沒想到,陳明竟然沒接住劉年的拳頭,那可是白雪山莊培養出來的弟子,劉年竟然不受其意誌壓迫,那一瞬間肉體爆發出的力量竟然比陳明還強。 江樾看著劉年,目光縹緲,他忽然感覺,若是真能離開白雪山莊這座噬人的魔窟,或許最大的功勞要落在劉年身上,乃至於最終揭露白雪山莊罪行的重擔,似乎也要落在劉年身上。 江樾搖了搖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鬼使神差的上前拍了拍劉年的肩膀。 “乾得漂亮。”他看著劉年稚嫩的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具體該說些什麼好,反而離得近了,他看清劉年竟然比他的年紀還要小上幾歲。 江樾也注意到劉年手上的繭子和結痂的傷,似乎在遠比劉年更小的年紀,他也是這樣不斷高強度的鍛煉來提升。 可那樣的過程是痛苦的,思緒回到那時候,江樾的腦海裡便會浮現出柳玄素的教棍,繼而不寒而栗。 那段時間他能堅持下來,可以說全都是靠柳玄素還有那支不知道親吻他肌膚多少遍的教條。 那劉年呢?是靠什麼堅持下來的?江樾不得而知。 劉年怔怔回神,他忽然聽見紛亂的腳步聲,隨即那紛雜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那是,陳明?” “陳明死了!” 暴亂的勞工突破到劉年這邊,一路上看見的屍體讓其心驚不已,艱難凝聚起來的反抗之心險些破滅。 然而僅僅過了一個轉角,他們的心便判若兩人。 此刻,陳明的屍體終於重重倒地,他兩隻眼睛圓睜著,目中似乎殘存著對權力的渴望,還有逐漸冷卻的野心。 勞工們看著劉年拳頭上的鮮血,還有陳明胸前的窟窿,一時戰戰兢兢,他們摸不清眼前這尊大神是什麼態度,不敢說話,也不敢隨意離開。 劉年沒有理會任何人,勞工是一群可憐人,但也可恨可笑,他們隨時會露出任何嘴臉,劉年早就沒有和他們交流的欲望。 於是劉年自顧自的蹲下來,在陳明身上翻來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