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雲姑娘臥坐在案邊,一頭濕潤的長發搭在胸前,她正用細膩的絲綢布料細細撚凈發絲間的水分,這時候侍女手裡端著一皿銅器從院內走進來。 “小姐,炭火來了。”她說著,把手裡嗶嗶剝剝燃燒著的竹炭放在端雲跟前。 楚端雲拿起木梳,挽起一縷頭發,讓炭火的灼熱均勻的釋放在發絲之中,她眼神憂愁,看著侍女說道:“今日坊間又傳些什麼閑話了?” 侍女愣了一下,眼神躲閃看向一邊,又轉頭笑著對端雲說:“今天沒人說這件事兒了,小姐你別擔心。” “這是關於當今太子的流言,不熱鬧個幾天,那才不像牡丹城裡人的脾性。” “小姐又未曾做錯事情,為何要怕這些閑言碎語。” “又是劍宗會期間,搞得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禦史大人家的女兒行為不檢了……” “隻要是明事理之人,都能知道明明是孟嶸那個登徒子行為不檢!”侍女憤憤道。 “這話可不敢亂說!” 兩人正談著,突然院裡傳來一個聲音,像是有人一腳蹬在了院墻上,緊接著嘩啦啦幾片瓦掉了下來,落在草甸上發出一聲悶響。 楚端雲原本慵懶的身體馬上坐直起來,兩人有些吃驚,互相瞪大了眼睛看著對方,大張著嘴巴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侍女愣了一陣,見許久再沒動靜,先反應過來,安慰道:“也許是野貓呢?” 楚端雲聽了也放下心來,繼續手上的動作,但馬上院內又傳來了聲音,一聲悶響,像是有人翻過院墻,一腳踩在了草地上。 楚端雲有些恐慌地看著對方,侍女眼神也有些慌張了,她指著門外用嘴型說著:“我出去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邁向門外,腳下不敢發出一點響聲,楚端雲看著她一步一步挪向門口,最後在黑暗裡消失了身影,心裡越來越緊張,麵前銅爐裡的炭火炙烤著麵龐,一粒粒細汗出現在額頭上。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尖銳短促的尖叫,就聽見侍女驚恐未平而有些顫抖的聲音:“少爺?你怎麼回來了?” 須臾 “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父親母親知道嗎?”端雲方才受了驚嚇,現在還有些緊張。 楚庸狠狠地說道:“這些待會兒再說,你告訴我孟嶸那個王八蛋怎麼你了!” 侍女給楚庸沏了一杯茶,趕忙退到一邊。 “沒什麼……都是些坊間的傳聞罷了。”端雲說道。 “我聽見街上人們談論,什麼說法都有,我便來找你,你告訴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麼。”楚庸有些心疼地看著端雲,但他眼裡隱隱的兇光讓端雲覺得有些不安。 “是些小事罷了,隻是那天上皇子有些醉酒了,和我做了些親昵的舉動,叫人看見了罷了。”端雲有些無奈地說。 “這個王八蛋,登徒子!仗著自己地位尊崇就目無王法,這朝廷還有無正義可言!” 楚庸憤然起身,在室內來回踱步,良久,他抬頭,說道:“不行,老子今晚就去找他討個說法。”說完便向門外走去。 端雲見狀,跟在後麵大聲呼喊:“哥哥,晚上宮門緊閉,你沒法進去。” 侍女也附和道:“少爺您可千萬別沖動。” 楚庸聞言定了腳步,轉念一想,確實晚上王宮宮門緊鎖,自己也沒辦法進去。 侍女見楚庸停下來,又說:“不如少爺今晚在這留宿,明日再做打算,夫人令我等每日打掃,少爺的房間至今還是原樣,一塵未染。” 楚庸聞言,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帶我過去吧。” 翌日清晨 死者羅襄的家丁一眾都已在六聖堂門前等候,其中兩名身著道袍的方士,一人手裡端著瓷瓶,另一個人手裡舉著招魂幡,其餘的壯力肩上擔著一根長長的木頭,兩根木頭中間,用麻繩固定著一口厚實的棺材。 羅襄的屍體由仵作帶回,安放在六聖堂下的地窖裡。 六聖堂衙門打開,其中走出一人便領著眾人向內走去,轉過石屏和大堂,從側翼的回廊走到一處地方,一條樓梯通向下方幽暗的地窖,黑暗中,寒氣襲來,激得眾人一陣哆嗦。 因為地窖入口狹隘,所以抬棺的壯力和棺材無法進入,隻是由兩位方士和六聖堂的衙役往下探索。 走在前方的衙役將墻上安置的火把點燃,光亮照亮了腳下的階梯,幾人逐漸向下摸索,前方的衙役不斷點燃火把,光亮一點點填充了整個地窖。終於,階梯不再向下延伸,幾人踏上堅實的石板,徑直向前走去,地窖陰寒的氣息從周圍的黑暗中襲來,身著幾件單薄衣物的方士不由地打起哆嗦。 走了沒多久,到了一臺石案麵前,石岸上赫然躺著一具屍體,經過家人確認後,證實是羅襄的屍體。雖然地窖氣候陰寒,但是屍體在這裡存放時間過長,即使保存條件滿足需求,卻仍然散發出一股惡臭。 一名方士走到跟前,用一支綠色的枝條蘸起瓷瓶中的水,一邊揮動著枝條將液體撒到屍體的身上,一邊繞著屍體的石案轉圈。瓶中的水是一種特殊的液體,能保證屍體運送的過程中不會腐爛。 大約轉了幾圈,另一位方士引動招魂幡,口中默念著什麼,屍體竟然輕而易舉得被那位方士抬了起來,像是雙手舉起一張紙一樣輕巧簡單,一旁六聖堂的仵作也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嘴裡卻不敢說什麼。 羅襄的屍體就這樣被抬了上去,落入棺材中。但當幾名壯力扛起棺材時,卻不像方才那名方士一樣輕巧簡單了。 一行人循著原路返回,走到六聖堂門口時,兩名青鋒衛帶著羅胥也恰好騎馬趕到。 棺材被抬上了馬車,為首一名方士引動招魂幡,兩匹大馬挪動蹄子,跟在他身後,緩慢向城門駛去。 羅胥被軟禁了這麼些天,滋味也不好受,終於得見天日,心裡暗暗有些高興,但礙於運屍的車隊眾人,也不好表露出來,至於這個堂弟的死,羅胥心裡可沒什麼太大感覺。 蘇煥明今天也起了個大早,因為今天約定是南下鯨國查案的日子,他走到南門時,尤司正差來的兩名青衣也已在南門等候多時。 “二位兄臺久等!”還沒到跟前,蘇煥明就吆喝道。 “蘇大人,我們也是前腳剛到。”一名中等年紀的青衣說道,“蘇大人,我是青鋒衛行衛校尉陸通,此次南下由我指揮行動。” “你是陸通?青鋒衛東都劍派第一,久仰久仰。”蘇煥明回禮道。 “蘇大人,我是青鋒衛行衛副尉張遷,自幼習的是荊門劍派。”另一名青衣說道。 “荊門劍派?”蘇煥明詫異,“現在荊門的人可不多見了。” “因為家父癡愛荊門劍,我自幼便追隨父親學習。” 蘇煥明笑了笑,說道:“得二位助力,蘇某幸甚之至。” 幾人寒暄幾句後,便上馬向城外走去,城門兵士見得陸通,也都紛紛行禮,不敢盤問。 出了城門,清晨的風帶著些涼意從身邊穿過,腳下棗紅大馬油亮的皮毛在晨光裡浮動著,馬肚上緊實的肌肉充滿力量地拍在蘇煥明腿腳上。 還未上大路,出城的人馬眾多,幾人也隻是慢慢踱著步子。 “陸校尉,我幾年前就聽聞過您的名號,可卻未曾有機會相識。”蘇煥明騎在馬匹上,大著嗓門對著前麵的陸通說道。 “行衛事務繁瑣,常年奔波,行動秘密,與外界的確不甚來往。”陸通回應道。 “我聽聞青鋒衛,都練習的是青鋒派劍法,為什麼二位一位是東都大劍的名手,一位是荊門劍的大師。” “蘇大人說的是宮衛和轅衛吧,這兩衛是由總督關大人親自訓練的,無論以前在軍中習的是什麼劍,到了青鋒衛都得改手。但行衛身份隱秘,與人交手時害怕暴露,就從軍中挑選精銳收編入行衛,但卻不用改手修習青鋒劍。”張遷說道。 “因為顏達的原因,我曾與青鋒衛中多位高手交手,但卻是輸多勝少,青鋒衛確是藏龍臥虎之地。” “不知蘇大人修習的什麼劍法?”張遷好奇地問道。 “鄙人師從八鬼,嚴格來說,不屬於當今九大劍派中的任何一種。”蘇煥明尷尬地解釋道。 “八鬼先生乃當今十大高手之一,尤司正曾受先生指點而劍術大漲,而後許多人慕名前往八桂山拜訪八鬼先生,但上山的人卻無一例外,明明沿著山路上山,卻始終兜兜轉轉,最終回到原地。”陸通說道。 “果真這麼神奇?”張遷滿臉好奇地問。 “傳聞如此罷了。”蘇煥明笑著說。 幾人漸漸離開了人群的熙攘,便撒開韁繩向前飛奔起來。 此時的太陽已經曬得人脖頸有些灼熱,路邊野草上的露水也早已蒸乾。連日的晴朗,使得馬蹄飛踏時揚起一片塵土,幾人疾馳在這條大路上,身邊的風景迅速地掠過。 幾人跑了一陣子,忽然看見前麵有一行車隊,為首的是個方士,他舉著招魂幡,為亡靈引路,身後的馬車上馱著一副棺材。 蘇煥明見狀,問道:“前麵的車隊莫不是雲海來的運屍的隊伍?” 陸通瞇眼看了看,回答道:“正是,我等在城門等候時,這一行人先一步出城了。” “前麵就是古河道了。”張遷說。 “前麵就是牡丹河的古河道了,當年牡丹河泛濫,郡皇為了不讓牡丹城淹水,在這裡築高河堤,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河床下麵就像是一個亂葬崗,埋了千千萬萬的白骨。”陸通嚴肅地說道。 幾人踏上高高的河堤,放眼望去,一道巨大的河床橫亙在麵前,河床上的高草都長得茂盛,但卻因為河床上許多亂石,看不見一棵樹的影子。那一隊運屍的車隊也已經走到河床的中央。 因為要下河床,蘇煥明等人的速度都放的很慢,堤壩太高,怕馬腳上打滑。 就在幾人慢慢駛下河堤時,前方的車隊卻突然停下不動了,此時天空中正好一大朵雲遮住陽光,連太陽也沒有了光亮。 蘇煥明正納悶,隱約看見車隊前方的亂石上有一個人影,於是便朝著車隊大聲的呼叫:“喂——怎麼不走了——” 突然間,前方的人們四散奔逃,人群恐懼的呼號從下方傳來,馬匹嘶鳴著扯動馱著棺材的馬車往亂石上撞去,馬車撞散了架,棺材被掀翻在地,兩匹馬兒托著嚼頭和橫木朝著河堤的方向跑來。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蘇煥明等人才反應過來,狂踢馬肚朝著河床奔去。張遷忙從馬鞍袋裡掏出一個煙花彈,用火筒點燃後,嗖的一聲竄上雲霄,炸裂出繽紛的火花。 縱使幾人奮力地趕去,但是距離有些遠了,前方刀劍拚搏的聲音,血肉割裂的聲音,人群悲號的聲音如同霹靂一般在河床中回響。 蘇煥明此時也是汗毛炸立,他實在不清楚前方的車隊究竟遭遇了什麼,一切都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在距離他們這麼近的位置發生。 距離隨著胯下馬蹄飛快的交替越來越近,直到現在,他們才看清楚一個身著黑衣,頭戴鬥笠的人正手持著一柄劍殘忍屠殺任何活著的東西。他緩緩向前踏步,伸手刺死腳下還奄奄一息的方士,他繼續朝著蘇煥明等人的方向走去,然後他抓起一個家丁的頭發,像是在逼問他什麼。 距離還在拉近,馬匹厚重地喘息著,任憑幾人再怎麼用力踢它,速度也不能再快半分了。 眼看著距離越來越近,陸通大喊道:“住手!” 但那個黑衣人像是沒聽見一樣,將手中的長劍從那人的胸脯中穿了過去,蘇煥明清晰的看見長劍拔出時,殷紅的血漿噴湧而出,緊接著那個無辜的年輕人就如同折翼的大雁一樣向地麵墜去。 陸通的馬速度最快,逼近到跟前時,一個飛躍從馬上飛撲而下,順手抽出馬鞍上的大劍,一道刺眼的寒光閃過,陸通手裡的大劍帶著厲風朝那人臉上斬去。 黑衣微微側搖,舉起手中長劍,用劍鍔抵擋住這一重擊。陸通的大劍劈在他的劍鍔後,感受到了厚重的力量感,黑衣劍脊一轉將後勁化除,陸通的大劍則一下劈在地上,將一塊卵石斬得粉碎。 陸通再定眼一看,大劍五指寬的刀身上已經蒙上了一層薄霜,那黑衣手中的劍顏色黝黑,有一股厚重的氣息,心裡暗自詫異:“冷鐵?” 黑衣接了如此力道的一劍後,劍身依舊在不停的震顫。 此時蘇煥明和張遷也趕到,下馬抽劍出鞘,蘇煥明手中的那一把闊刀舞動著,細密的攻擊朝著黑衣鋪天蓋地地襲去。 黑衣慌忙招架,碎步向後退去。 蘇煥明隻覺得淩厲的攻擊都被化解,闊刀像砍在棉花上一樣。 黑衣忽然找到蘇煥明招數中的空隙,挑開大刀,犀利的劍法打的蘇煥明招架不贏,隻好退卻,不料黑衣速度極快,迅速貼了上來。 蘇煥明多日未曾操練功夫,實戰中反應不及,黑衣一劍刺穿了他的大腿。蘇煥明瞬間感到刺痛,大吼一聲,敗下陣來。 黑衣不依不饒,劍身帶著強厲的勁風朝著蘇煥明脖子砍去。好在這時張遷趕到,一柄似古青銅劍模樣的鑄劍替蘇煥明擋下這一劍,陸通見狀,左手扯住蘇煥明衣領,將他拽到身後。蘇煥明險些喪命,嚇得心臟狂跳,冷汗浸濕了後背,他雙手捂住大腿,其中的鮮血卻汨汨地向外流著。 青鋒衛兩人正和那黑衣激鬥著,蘇煥明覺察到身邊有動靜,回頭一看原來是有個和蘇煥明年紀相仿的人躲在一塊石頭後麵。 “你是誰?”蘇煥明問道。 “我是羅胥,從雲海來的。”那人慌張地說道,眼裡看著前方激戰的三人,麵露懼色。 “你就是羅胥,這黑衣人是誰,跟你有何怨仇。”蘇煥明一直在失血,呼吸也變得有些沉重。 “我也不清楚呀大俠……大俠,你們是什麼人?” “青鋒衛。” “青鋒衛?這天底下還有青鋒衛戰勝不了的人嗎。”羅胥說道。 “此人劍術高明,用的多是大罡劍派的招數套路,可能與殺害你弟弟的兇手是同一人,你可知這人是什麼來頭?” “不知道,大人,但這人是沖著我來的!方才攔住車隊就在問我在哪?我嚇得不敢吱聲就躲在這石頭後麵,好在他們也沒出賣我,結果這畜生就大開殺戒……”他看著前方酣戰的三人,又對著蘇煥明說:“大人,這人恐怕敵不過青鋒衛吧。” 但蘇煥明看著腳下的血泊越來越大,神智也越來越不清醒,頭腦靠在石頭上有些昏迷了。 他隱約裡聽見羅胥的聲音:“大人!大人……”,眼前一黑,便再無知覺了。 三人激戰了幾十回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張遷身上幾處傷痕,眼看體力不支,也敗下陣來。 黑衣見久戰無果,便退卻下來,沖著陸通說道:“你是東都劍派什麼人?” 陸通見黑衣退卻,大口喘著氣,說道:“閣下劍術如此高明,應是聲名遠揚,又為何以鬥笠掩麵,畏畏縮縮,好不爽快!” 東都大劍起源於金蘭灣一帶,是金蘭水師所用的一種劍法,招數多為大開大合,防守時靜如止水,如絲如縷,進攻時動似狂狼,瞬息即斬,其劍派思路強調爆發式的進攻,適合海上登船作戰時,快速有效瓦解對方船隻。然而,東都大劍,劍長三尺,柄長兩尺,使用起來極其耗費體力,並不適應長時間的拚鬥。 眼看自己體力逐漸耗盡,陸通想盡快結束纏鬥,於是掄起大劍,使足全身力氣,攻向對方,東都大劍的蠻橫力道震得黑衣人步步退卻,但對他來說,隻要抵抗住這次進攻,就輪到自己反擊了。 陸通一次大力的抽殺,大劍鋒利的劍刃直撲麵門。黑衣招架不及,硬生生用劍脊吃了這一刀,腳下踉蹌。陸通轉身,帶動著刀身,又是一個突刺,黑衣意欲閃躲,卻不料被勾住了腰帶,鋒利的劍刃劃過腰帶,一件紅木雕刻的喜鵲掉落在地上。 “火喜鵲?”陸通喝道:“你是大同客棧的人?” 此時河堤上,一隊人馬正飛馳過來,遠遠地看見是一支青衣。 黑衣見對方有援手,轉身就要走。 “別跑!”陸通怒吼道。 黑衣並未理會,從亂石中牽出一匹馬,跨上馬後朝著河對岸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