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八桂山下 作家17nvqI 7269 字 8個月前

第五章   蘇煥明出了北城關,兩腿夾住胯下快馬,一溜煙朝著北山飛奔而去。夕陽搖搖欲墜地掛在山頭上,蘇煥明看著日頭一點一點地沉下去,那西邊的山像墨水一般漸漸地把湛藍地天空染成紫紅色,林間涼爽的晚風吹來,拂去人皮膚上的燥熱。蘇煥明望著無垠的天空,像一頭紮進了大海一樣靜謐,耳邊隻有掠過的風和傍晚的蟲鳴。   眼看到了地方,蘇煥明拉住馬韁,馬匹緩下步子,吐著粗氣,眼前是一處別致的莊園。他下了馬,看見莊園門前的馬車,馬車邊兩名青衣正看著自己。   蘇煥明沒理會,徑直走向一處亭子,亭子裡坐著一位姑娘,她著一席青色長裙,簪子挽住的長發如瀑布般披在肩上。蘇煥明緩步走了過去,心裡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那姑娘端坐在亭子中間,聽見蘇煥明的腳步卻依然眼神望向遠方,她側顏的線條在昏沉的夜色中顯得尤為溫柔,她說:“這片山上的梔子前些日子開得茂盛,隻可惜你來得有些晚,隻剩下滿山的綠葉。”   蘇煥明走到亭子前站住,望向那片林子,說道:“花有再開的時候,什麼時間欣賞都不算遲了。”   “我認識你的時候也是梔子落盡的時候,轉眼之間也已經五年了。”姑娘仍自顧自說道。   蘇煥明見狀便坐在了亭中石桌前,在傍晚昏暗的光影中端詳著她的模樣。   “第一次見麵,我道是一麵之緣不能再見。兩年後劍宗盛會你我又不期而遇,本又以為能常常見麵,卻又銷聲匿跡,不告而別。”姑娘望著天邊的山野,話裡的失落卻掩蓋不住。   蘇煥明剛準備開口,卻又打住沒說。   兩人沉默良久,隻是靜靜地坐著,直到夜晚沉透了天空。身邊侍女扶來燈盞,馬車旁的兩名青衣也都燃起火把,鬆油燒灼的味道瞬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姑娘倚在亭子的欄桿上,始終沒看蘇煥明一眼。   山間的夜晚很寧靜,能聽見姑娘輕微的呼吸。   “三年前不告而別,有機會我細細和你說來,但這番未能拜訪卻是因為有要事纏身。”蘇煥明解釋。   “又是一樣的說辭……三年前你尚年輕,想四方遊歷我不攔你,如今歸來不如就在楝國尋個踏實路子,四閣閣司在朝廷能謀個一官半職,當了皇室的駙馬爺,以後多寬的路你走不了?”姑娘扭過頭看著他,燭光中的綰麗的眼睛像噙滿了淚水一般。   “你知道我這散漫性子就坐不了官位……”蘇煥明說著,卻不敢繼續說下去,“這次事情還沒辦完,尤司正差我去查一件案子,等我回來再說。”   “尤司正差你去查什麼案子?”   “南府殺人的案子。”   “這案子和你有什麼關係?”姑娘質問道。   “南府殺人,尤司正頂上壓力很大,案件遲遲沒有進展,於是求助我……也是變個法求我師父。”蘇煥明說完,嘆了口氣。   “去哪查?”   “很多地方,鯨國。”   “蘇煥明,別教我再等你了,人沒有多少個三年。”   蘇煥明沉默。   “烻國這次來這麼大陣仗……”姑娘站起身來,有些沉重地說道:“是來提親的。”   蘇煥明驚訝地看著姑娘,胸前忽然之間像打起了鼓,撲通撲通一下一下撞擊著胸膛,燭火昏暗的光亮讓他看不清她的臉。   她走出亭子,兩名青衣上前來迎。   最後離開的時候,她隻是低頭回首用微弱的聲音說了一句,“你自己保重”,聲音微弱到蘇煥明自己也沒有聽清。   姑娘離開後的很長時間裡,蘇煥明都坐在亭子裡,那片山上凋零破敗的梔子樹黑壓壓的一大片壓在山頭上,什麼也看不清。   蘇煥明從城北桃花山莊歸來的時候,當日劍閣下的比賽已經落下了帷幕。劍閣下演武場上的擂臺數量相比於開賽的第一日已經越來越少,比賽已經進行到了第九日,而此時留在場中的劍師也隻有十六人了。坊間中奪魁呼聲最高的是新晉劍師烻國三公子趙梓丞、青鋒衛顏達。而在最近的比賽中兩人卻從未交手。近來十年劍術的發展以青鋒劍派和流火劍派最為活躍,而據說烻國三公子趙梓丞自幼習武,劍法師承流火劍派大師,劍宗會開始之前三個月都留在龍炎穀請教仇羯,往屆劍宗會十六強劍師的劍術思路大多與這兩種劍派相近,這一場比賽的焦點就在青鋒劍派和流火劍派的碰撞。劍術的發展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劍派之間的互相競爭演進是造就如今劍宗會百家爭鳴的主要原因。   天色暗沉的時候,一行人馬從南方疾馳而來,進了城門,徑直朝城東奔去,路上絲毫沒有耽擱。那隊人馬停在了泰安司門前,為首一人跳下馬,門前侍從忙奔上前來牽過馬匹。那人快步闖進泰安司,身後一行便衣也跟著進去了,走到內堂前,為首一人說:“你們在這等著。”   其他人便止了步子,不再跟上前。   尤司正聽見門外動靜,便迎出來,看清來人便說:“陳總兵舟車勞頓,快快有請。”   “參見尤司正。”陳總兵拱手施了一禮。   尤司正扶起陳總兵往裡走去。   “此番探索,這個事情全貌恐怕不能為我等所知,還需仔細勘察,我們人手太少,沒法深入。”尤司正為陳宇沏了杯茶,陳宇雙手接過,一飲而盡,又說:“我和諸位同行在雲海城中暗訪數天,查到死者羅襄是雲海安寧府一名都頭羅艮的兒子。死者的同行者羅胥是雲海郡守羅乾的兒子,和死者羅襄是堂兄弟關係。”   “羅襄遇刺當晚,羅胥宿醉在外,未能歸來。羅襄本是陪同羅胥來參加劍宗會,羅胥在第一輪落敗之後就在牡丹城中花天酒地,現在押在泰安司內由青鋒衛看守。此番南下,多方調查,二人手足之親,平日裡兩家交好也無冤仇,”陳宇接著說,“除此之外,羅襄的死訊我等也已傳達,羅襄父親聞訊昏厥,下屬臨走時,已經病倒在床多日,羅襄母親要留在身邊照看,羅襄家丁十餘人趕來收屍,也已經到達牡丹城。”   “陳總兵辛苦了,你去這幾天,城中毫無進展,也不排除是青鋒衛所為。當日南府中安全由青鋒衛宮衛看護,按理說不會出任何差池,任何一個人要在南府中殺了人再出去,除非是青鋒衛或是參賽劍師所為,否則就算是隻蒼蠅也躲不過這麼嚴密的防守。但羅襄遇刺到封城之間,很多劍師都已經出城,參加劍宗大會的劍師登記在冊的共一千餘人,住在南府內的使者團和劍師人數高達五百餘人,從羅襄被殺到現在排查了三百餘位劍師,有些劍師當晚就離開牡丹城了,使者團和部分有大背景的劍師也沒辦法調查。調查過程阻力很大,昭王的意思是人死不能復生,不要波及旁人。”尤司正說。   “那既然南府這頭沒法開展,隻能通過羅襄羅胥身邊的情況開始調查了。我們的人都已經在雲海安插,有線索會立即傳回來。”   “陳總兵,你可否記得十幾年前雲海郡守屠戮滿門的事情?”   “屬下記得,那時候剛被調上行衛總兵,我記得很清楚。”   “你方才說羅乾是雲海的郡守,他是左明君死後上任的?”   “是,屠門事件發生的時候,羅乾是雲海安寧府的府司,左明君死後才升遷雲海郡守。”   “這案子還得從雲海查起……”尤司正猶豫了一下說:“陳總兵,你手底下差兩個精明人給我,看看蘇煥明這條線能有什麼進展。”   陳宇點頭,看到尤司正沉默,便略施一禮,離開了泰安司。   怡清宮裡,帷幕裡麵,昭王躺在浴湯裡,伍休站在帷幕外麵,隻聽得水聲簌簌,室內水汽蒸騰,燭火在水霧裡繚繞,如夢似幻。   忽然帷幕裡傳來聲音:“今日聽得……”話說到這裡停下了。   伍休遂轉過身對著帷幕。   “咳……今日聽得宮中有人議論孟嶸。”簌簌的水聲突然消失,“說上皇子當街叫一個姑娘打了……原因是辱了人家姑娘,我說的屬實嗎?”   “屬實。”伍休回答。   “你看如何處置?”   “此事既已人盡皆知,那姑娘又是楚大人的千金,恐怕難能兩全。”   “但說無妨。”   “伍休以為,上皇子既然心係端雲姑娘,不如就成全這一番好事,也算保全姑娘的名聲。”   昭王沉默,心裡猶豫了一會兒,說:“就按你說的辦,這件事情你親自去辦,要辦的熱鬧。”   伍休明白昭王意思,心裡暗暗點頭。   “但孟嶸不罰不服眾,我要廢了他太子的位子。”   “王上廢了孟嶸,又要立誰作太子呢?”   昭王沉默良久,又說:“孟頜性格看似乖巧機靈,實則有小聰明而無大智慧,平日裡不學無術,勾三搭四,難當大任。”   “小殿下尚且年幼,王上且沒有更好的選擇。”伍休見昭王沉默,又說,“上皇子久居宮中,而昭王手下文武無不賢能,日後登基,上皇子既無功勞,也無閱歷,恐不能服眾。依微臣之見,不如將上皇子貶至津州,一來遠離閑言碎語,避避風頭,平息民憤,二來也好為日後登基奠定基礎。”   昭王聽罷,也默默點頭,“按你說的辦。”   夢蓮宮孟頜的寢宮裡,孟頜灼熱的呼吸噴在女人的脖頸上,女人麵色潮紅,發出一聲聲如鶯啼般嬌嫩的喘息,兩人的四肢身體緊緊地交融在一起……   孟頜身體猛然抽搐,渾身像是卸了力氣一般,攤在那女人身上,胸口帶著一層薄薄的汗液貼在女人飽滿的胸脯上。女人躺在床上,手臂緊緊環在孟嶸光潔的脊背上,指甲在孟頜的背上劃出一道道紅色的印跡。門外的清風吹進來,遙遙地撥動著床前的輕紗。   孟頜翻了個身,從女人身上挪開,眼睛卻盯著她挺立的酥胸和細嫩的腰肢,女人光潔的麵龐上一朵紅暈湧起,轉身投進孟頜懷裡,把頭埋在孟頜胸前,小聲嗔怪著。兩人就這麼躺在床上,秋天的晚風,從院子裡吹進來,拂過二人裸露著的汗濕的皮膚,帶走大片的熱量,孟頜沉浸在這種涼意中,一絲困意襲來,就要睡過去。   忽然聽得院子裡傳來聲音“王上駕到——”,緊接著是一串緊促的腳步聲音,轉眼一個高大身影闖進了他的寢宮裡來,隨著燈光越來越明亮,昭王冷峻的臉龐出現在二人麵前。   孟頜和那女人被嚇得魂不附體,慌忙扯上一件什麼物什草草遮了身子就連滾帶爬下了床,跪在地上,那女人更是嚇得頭也不敢抬。   “兒臣參見父王!”孟頜有些畏懼地說道。   “婢女鳳嬌參見王上!”那女人拜倒在地,聲音也有些顫抖。   昭王看著麵前的兩人,勃然大怒,喝道:“逆子孟嶸!大庭廣眾之下,猥褻禦史大人千金,你雖未同謀,也可視為共犯,成日在宮中不學無術,有損家風國法,敗壞我王族顏麵,你好大的膽子!”   孟頜忙哀求道:“父王息怒!兒臣以後不敢了!還請父王息怒。”   “閉嘴!今日親臨,沒想到碰到這樣的事,來人!”   昭王身後的伍休才轉出身來,讓開一條路,兩名身著黑色鎧甲的護衛從院子裡飛快地奔來,雙手拱在身前行禮。   “給我把這孽障拖出去,打八十戒棍!”   孟頜頓時慌了神,哭著跪在昭王腳邊:“不要啊父王,兒臣下次不敢了,八十戒棍是要了兒臣的命啊。”   昭王抬腳把孟頜踹開,大喊道:“給我拖出去!”   兩名黑甲護衛,上前抬起孟頜就往門外走,身上用來遮羞的罩衫也掉落在地上,孟頜赤身裸體地被拖出了宮門。   昭王看見腳下還趴著一個女人,便說道:“你是什麼人?”   “奴婢乃怡清宮宮女,乳名喚作鳳嬌。”女人依舊跪拜在地上,不敢抬頭,哽咽地說道。   伍休忙走上前把女人扶起,把身前衣服遮蓋好了,告訴她說:“去把衣服穿好。”   女人才抱起衣物,走到屏風麵前,這時,門外響起一聲悶厚的響聲,同時,孟頜痛苦的喊叫聲也傳進屋內,女人一愣,眼睛偷偷向外瞄了一眼,但院子裡黑黢黢的,從屋內看不清楚,她便轉身,躲到屏風後麵,這時孟頜的慘叫聲又再次傳來。   昭王端坐在內堂的椅子上,門外傳來孟嶸的哀嚎,打了二十幾棍了,聲音越叫越嘶啞,漸漸的,再打了幾棍,孟頜聲音小了許多,充血的嗓子再也叫不出來了。   “王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是當今青鋒衛一頂的高手挨了八十戒棍也不好受,坊間流傳之事也確跟二皇子關係不大,不如就此作罷。”伍休走到昭王耳邊悄悄說道。   昭王沖他擺擺手,沒有說話。   又打了幾棍,屋內漸漸聽不清楚孟頜的喊叫了。鳳嬌穿戴整齊從屏風後麵走出來,伍休見狀,便趨步上前,領著她朝後門走去,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沒有名字,隻是乳名喚作鳳嬌。”   “行,鳳嬌,今日之事不可再同別人說起,日後若有任何問題,盡管找我伍休,向宮裡掌事太監、掌事宮女打聽,定能找到我,聽明白了嗎?”   “鳳嬌明白。”   “行,去吧,今日這裡沒你的事了。”   伍休打發走了鳳嬌,又趕忙回到昭王身邊。沉悶的棍聲還在繼續,但是人已經沒了反應,伍休走到昭王跟前說道:“王上您看……”   昭王嚴肅地盯著院裡,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改打五十戒棍。”   伍休忙朝著門外奔去,高喊道:“昭王有令,改打五十戒棍。”   棍聲又悶悶響了幾聲,便住了。   昭王走出門來,冷冷說道:“罰他在此禁閉,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離開。”說完便離開了。   伍休走上前去查看,見孟頜還有氣,於是便放心了,吩咐了幾名親衛把二皇子抬到床上去。孟頜被抬起來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口鼻流血,已經半死不活了,伍休見狀,嘴裡念道:“是老臣對不住殿下了。”   幾人離開時,厚重的木門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