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3月春日(1 / 1)

合眼之時 合眼之時 4433 字 8個月前

藍天,白雲,以及陣陣飛鳥,徐徐春風。   這便是他睜開眼時所看見的。不知道是他突然降生於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總之,這一刻起,他擁有了生命,也擁有了靈魂。   並沒有欣賞多久這片天空,他把頭往左偏來,才發覺自己躺在一片草裡。臨著眼前的那根春草上,正有隻小小的不知名的蟲子蹦躂著。似乎是對突然出現在這的龐然大物感到好奇,小蟲後足一蹬,落在了這男孩的鼻頭上。   男孩兩眼盯著那不安分的小蟲,儼然成了鬥雞眼。卻又感覺鼻尖癢癢的,於是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輕輕捏住小蟲,把它放回原來那根草上。   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男孩凝神觀察著自己剛剛使用的右手,將右手舉在眼前,看著手掌上奇怪的紋路,和手指上一段段的分節。   五根棍棍插在個肉餅上。他心想。   看了好一會兒,又坐起身來,發現自己還有個右手,隻不過長在左邊。還有一個白白圓圓的身子,以及插在身子上的兩條腿。   咦,這兩腿間還夾帶個異物。他好奇地用手捏捏,再拉扯幾下。   好玩,彈性不錯。   太陽漸漸有些刺眼起來,他瞇了瞇眼,又向四周瞧去,看見遠處有顆已長出不少葉子的大樹,那樹造了一片陰涼出來,正適合避避太陽。不過,那陰涼之中,貌似還有個人坐在那。陰涼外,還有一匹高大的白馬,正低頭覓食,顯然,這裡的草不合它的胃口。   一個人,還有一匹馬!男孩心神一動,眼裡充滿了好奇。有趣的是,他的眼珠子的顏色貌似是淡淡的金色。   於是,這個金瞳小男孩,就這般果著身子,大搖大擺朝樹下走去。   “大樹底下好乘涼呀~”他唱著自己隨便編的調子,蠻難聽的。   曹早今年十三歲了,她的父親曹伯榮是個縣衛教頭。官雖不大,但方弦縣東臨佛舍關,出了關便是蠻夷之地,所以這方弦縣的縣衛教頭跟別的縣的縣衛教頭可不一樣。   曹伯榮是個有本事的武官,不過年輕時在朝裡得罪了人,被貶來方弦縣。來這治蠻之地,聽起來是個苦差事。不過這蠻子們自從二十幾年前被方大將軍打的四分五裂,已經許久沒有什麼波瀾了。不僅僅是沒了戰事,關外的蠻子們還常常與延國貿易往來,這方弦縣自然憑著地利富了起來。而這職位當然也成了個又閑又有錢的香饃饃。   曹早在方弦縣是個有名聲的。她出生時死了娘親,曹伯榮倒也沒有再娶。曹早四五歲時便喜歡上舞刀弄槍,整日跟著曹伯榮學武。曹伯榮自然是不想看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寶貝女兒嚷嚷著什麼行俠仗義馬革裹屍,便從此不帶她來演武場看他帶縣兵練武。曹早也是個不死心的,總是用各種手段逃出侍衛張叔的看管,去街頭找小混混們一決高下。小混混們哪裡就是笨蛋了,知道這瘋娃子是個官老爺的女兒,怎敢跟她比劃。所以,便常常有人在方弦縣的街頭,看見一個使著雙刀的小姑娘,追著幾個混混跑。   “跑什麼!跟姑奶奶的雙刀打個招呼!”街坊們會這樣扯著嗓子模仿那個瘋丫頭的架勢。   也不是沒有愣頭青,有個叫陳全的小乞丐,就敢和她過上幾招。陳全不是不知道這小姑娘的出生,畢竟她一身綺羅,還有那把精致至極的雙刀,隻要不缺心眼,都能看出來這是個千金小姐。不過呢,這陳全是個小武癡,他覺得多與人較量才能有所進步,畢竟除了這個年輕的姑娘,那幫老乞丐隻會嘲笑自己是個天天想著以一敵百的傻小孩。可陳全還真是有點三瓜兩棗的架勢,隻不過要真打起來,還是一個勁地掄王八拳,在曹早麵前還真算不上個個的,常常是沒過幾招就被打趴在地。   縣裡的百姓知道這曹早是個惹事的主,難免私下裡議論,好些尊崇女德的,更看不慣她,甚至有人說是她克死了她那母親。但她才不在意這些,別人的言論對她而言不過天邊浮雲,既會被風吹來,也會隨風遠去。按她的話說,自己是個沒媽養的,那些是個沒媽教的。   不過,最近曹伯榮說要給她物色個好夫家,這事讓她心頭有堵。曹伯榮畢竟是個有權的,在朝裡也有門路,說不定過幾年又回都城了。縣裡的什麼官呀什麼富商呀,雖然都知道曹早是個不安生的,但大多也不在意。結親嘛,不是人與人,是家與家,門當戶對就成。所以,這些天裡有不少人上門來,與曹伯榮說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事。   今日,竟是縣令夫人親臨曹府。   “哎呀,孫夫人,真是許久未見了!”曹伯榮瞧見門房將人領進會客堂來,忙站起來身來,笑著客氣道。這聲招呼打地是中氣十足,一聽便知道是個練家子。   “喲,教頭您可真是一點沒老,妾身都以為是自己眼花了。”跟著門房進來的孫夫人笑嗬嗬地,邊朝裡走來邊舞著衣袖。孫夫人穿著一身淺紫色的衣裳,上身還繡上幾朵梅花。雖是素凈,卻也比小姑娘們多了幾分雍容華貴。文人們管這叫歲月沉澱時光增色,但這般珠光寶氣的味道更可能是常常在家數銀子數出來的。   曹伯榮忙請孫夫人坐下。兩人隔桌而坐,桌上擺著清茶瓜果。兩人正後方的墻上,還掛著‘不亦樂乎’四個大字。   “曹大哥,要不是最近山賊頻頻作亂,夫君他實在抽不開身,今日來拜訪的可就不是妾身了。”   “還是怪那珮國,哼,他們這些日子是越來越不安分了,不過我們延國前線也有了動作。最近朝蠻人買了許多飼料馬匹,嗬嗬,我真是想不到我們方弦現在能有這麼多商隊來來往往了。”   “正是如此,那些山賊才冒出頭來呢。”孫夫人輕輕用手拍拍桌子,接著道:“義勤和克魯,這些天可是愁眉苦臉的。”孫義勤便是縣令的名字,而黃克魯則是黃宜霞——即孫夫人的親弟弟,官居縣衛統領。   “是啊,這件事我本也想出點力的,不過縣令大人叫我安心練兵,說他和克魯能解決。”   “義勤對你好,你是知道的。”   “哎!我曹某人自然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曹伯榮端起一碗茶,吹了吹,輕輕抿下一口。   黃宜霞捏起一顆葡萄,慢慢送入嘴裡。咀嚼下咽後,欲言又止般頓了頓神態身形,又突然自顧自輕笑一聲。   “那,妾身就有話直說了。想必曹大哥也猜到了,我今日來,是特地談談,關於令愛的婚事的。”   俗話說日月有常,星辰有行。人間的婚姻嫁娶也往往如此墨守成規。當然,有不少婚嫁是因水到渠成的兩處相思,而更多的則是父母做主錢權做媒。‘不亦樂乎’的牌匾之下,曹伯榮與黃宜霞相談甚歡,不亦樂乎。愈談愈是喜笑顏開,興致高漲。二人用毫不吝嗇的笑聲填滿了會客堂,仿佛已是喜鵲飛來花燭陳開,恨不得馬上將膝下兒女送入洞房歡度春宵。   一唱一和便將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綁定了終生,這種事,古往今來那是數不勝數。那叫一個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可嘆多少兒女因此有了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卻仍隻能將其視為有生必有死的造化自然。什麼獨倚闌乾淚輕流,約莫如此咯。   曹府的演武場,一身紅衣紅靴紅刀鞘的曹早正纏著侍衛張叔教自己雙刀技法。   張明倫是個傳統意義上的有功夫講忠義的漢子,年輕時是押鏢的,有一鏢押到方弦縣來,遇上了他現在的妻子,那一趟鏢便成了他今生最後一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常常以此為由,稱自己是個既務實又浪漫的好男人。   “大小姐呀,大人不讓您學武您是知道的,更何況,這雙刀可是最難的兵器之一,就是屬下能教您也是有心無力。”張明倫麵露苦色,一副老黃牛流淚的模樣,心裡卻是樂嗬的不行。自家小姐雖是難伺候了點,但卻有意思的很,有點讓張明倫想起他年輕時練武的樣子。不過,他練就的武藝,是被師父一棒一棒打出來的。他想起的不是練武,而是少年意氣。   曹早昂起頭,看著張明倫那張又黑又生出一堆毛的臉,那臉分明是個標準的馬匪長相。此時這張馬匪臉竟是委屈巴巴的,她撇撇嘴道:   “張叔是個大騙子,你不是說自己押鏢上百次從未失手麼?這麼厲害個大鏢師,說不會就是不會了?”她眨巴著那雙杏眼,潤玉般的眼珠子仿佛在說‘我看透你咯’。   “嘿,這是什麼話,你張叔年輕時那確實是......”   張明倫正欲大述青春年少一人一馬,縱橫江湖紅塵作伴的故事,便被一旁走來的小廝給打斷了。   “小姐,大人叫您去會客堂。”   曹早低下眉來,輕聲道:“好,我知道了。”   她大概是猜到了什麼,十三歲的她比誰都敏感,起碼她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大人都是傻瓜。   無色的風吹過紅色的衣擺,未沾過血的雙刀安靜地躺在刀鞘裡。   少女心事幾多,春天裡油然生出一股悲風之意。或許,我永遠成不了俠客。她心想。   但幾年後回頭看來,她會說自己小時候真是傻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