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上下正是一片忙碌的時候,縣令夫人雖然來得早,但留不留下來吃口午飯還沒個準數。即便事情上沒準數,但雜役廚子的心上得有準數。 這不,曹早一路走來,看見挑著菜的,拎著雞的,還有牽著豬牛羊,數著醬醋茶的。 這要時間充裕,不得騎頭大象進廚房?曹早心想著。不過,她也沒見過大象,這是她的朋友顧翠梨告訴她的。 會客堂裡,曹伯榮與黃宜霞正在討論葡萄與提子的分別。說到這果皮的區別,黃宜霞認為葡萄皮不能吃,提子皮能吃。而曹伯榮認為二者都能吃。當雙方辯手正爭得麵紅耳赤時,曹早走了進來。 曹早的走姿那叫一個大步流星,虎虎生風。她雙眼炯炯有神,隨意掃視堂內曹伯榮黃宜霞二人,頗有鷹視狼顧的意味,叫那曹黃二人看得心頭一怔。她將身定在桌前,學著她在練兵場上看見的,對著曹伯榮猛地一個抱拳。 “父親。” 以上皆為曹早心中臆想。 曹伯榮的左眉頭不自主跳地了一下,他感覺雙臉火辣辣的。在他的眼裡,自己的女兒雖然不走尋常路,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般荒誕,行為舉止皆似個不學無術的流氓。 他硬是維持住了笑容,輕輕瞟了眼黃宜霞,說道: “呃,早兒,今天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春天來了,更要注意身體阿!對了,這位是縣令夫人,其實是見過的,不過當時你還小。叫黃姨就好。” “縣令夫人好。”曹早將身轉向黃宜霞,又抱一拳。小臉上橫豎兩字——倔強。 黃宜霞一招手,笑道: “哪用叫得這麼生分。曹大哥,不得不說,您這女兒生的可真水靈,這小臉白凈的,真叫我看得喜歡。還有這氣質,也是...英姿颯爽...的。哎喲!還有這一身紅,真漂亮真喜慶。” “是啊,喜慶!”曹伯榮大笑三聲,繼續道:“早兒,你是知道的,再過兩年你就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爹問問你,心上可有如意郎君呀?” “沒有。” “那再好不過了,你黃姨的兒子稍長你一歲,他...” 曹伯榮已認為這妝婚事估摸著就這麼談好了,正想一錘定音,誰知卻乍起春雷,啪地將那錘子燒成個不成型的黑塊。 “我不要嫁給他。” 此話一出,便是春雷。 “你說什麼?”曹伯榮站起身來,原是眉飛色舞飄飄欲仙的神情頓時消失不見。他皺著眉頭,看著他那個寶貝女兒的眼睛。 一旁的黃宜霞也跟著站起來,說道: “曹大哥,坐下慢慢說,別...” 話未說完,又被曹早打斷了。 “我說我不要嫁給孫石林,他是個什麼樣的,你不清楚嗎,爹!” 剛站起來的黃宜霞像漏了氣般,又坐了下去。曹伯榮一掌拍在桌上,聲響大到外頭的張明倫聽見心裡覺得這桌子怕是要碎掉了。 “住口!孫公子怎麼樣由得到你來說嗎!”他轉頭看了眼旁邊端坐著的麵無表情的黃宜霞,長嘆一氣,也坐下來,身體向前傾著,將手搭在椅子的把手上。 “這是為你好,早兒。再說,這是父母之命,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哎,等你嫁過去,自然就明白了。” 曹早小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像從來都扼於冬風下的枯草。她知道草原上所有的草都一樣,時間便是它們的命運。 不過,總有些草是想當樹的。某時某刻,有顆草會問:“樹先生,我該怎麼做才能像您一樣高大呢?”樹先生隻會笑而不語,它心裡想著:這根草怎麼會說話? “我,不,嫁。”曹早攥緊著拳頭,一字一頓,說的清晰明了。說完,轉頭向外走去。 “回來!”曹伯榮怒斥一聲,曹早聽見,腳步一頓,還真轉身走了回來。曹伯榮深吸一口氣,正欲說些什麼,還未張口,便聽見自己女兒冷冷道: “父親,您知道葡萄和提子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葡萄隻能是葡萄,而提子也隻能是提子。” 說完,昂首闊步邁出門去。好!陽光正好,應該足夠曬乾臉上的淚珠。 守在門外的張明倫看見曹早出來,忙問:“小姐,你...” “別跟著我。” “這這這...”張明倫無奈地看著堂內的曹伯榮。 曹伯榮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濁氣 “讓她去吧。”他有氣無力道。 曹早騎上自己那匹蠻人培育的白馬,奔馳在方弦的街道上。 “嘿,這是哪家姑娘,真新鮮。”街上行人看見這紅衣白馬,議論道。 “這你都不知道,外地來的吧?這位曹家千金可是我方弦一奇,看這架勢,估計又發脾氣跑去城外散心呢。”那人一臉見怪不怪地說道。 問話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目視著馬兒遠去的方向。 曹早騎馬搖鞭,很快出了縣西門。她時常覺得馬兒跑起來還是太慢了,若足夠快,應該可以飛上天際。 縣西門外,是一條蠻規整的寬敞道路。畢竟方弦最近來來往往的人多物多,這個麵子必須是得有的。 沿著這條路走,穿過片還算茂密的林子,便到了她常來的散心之處。 那是一片延綿幾裡的草地,草地上隻點綴幾顆樹木,還鋪有兩三個清澈見底的池塘。日下春風,青草池塘,極美。 她選了顆能遮陽的大樹,背靠著樹乾坐在樹下。每當有什麼煩心事,她都會來這裡散散心。年歲愈長,她來這裡的次數也愈發多了起來。 這裡的每顆樹,估計都被我靠個遍了。想到這,曹早笑出了聲。但其實靠著樹坐並不舒服,不過呢,好像大俠就是這樣的,最好還要叼根草拿壺酒,再嘆一番世道不公想一想何去何從。 青青河畔草,細細樹下風。雖然很想陷入一種悶悶沉沉的心情,但在這春日裡,曹早還是深沉不起來。也罷也罷,煩心事麼,暫且就不去想了。 她閉上眼,想小小打個盹。 “喂,你好嗎?喂,你好呀!” 曹早有時候會夢到她未曾謀麵的母親,很漂亮,她相信她的媽媽應該就是這麼漂亮。 “喂,你好嗎?喂,你好呀!” 她睡意朦朧,但好像聽到有人在喊著什麼。是夢?還是... “喂,你好嗎?喂,你好呀!” 她費力打開雙眼,遠遠望見一個人在招著手朝自己走來。 看起來是個年齡比自己還小的男孩,個頭不高,白白的,有個小肚腩,雙腿間有條小蟲子。 小蟲子,什麼小蟲子?等等,這是個沒穿衣服的,畜生!牲畜! 曹早頓時睡意全無,噌地站起身來。早些時候哭紅了的眼,現在看來可稱的上猩紅。有一種說法叫‘殺紅了眼’,曹早此刻正用她那雙‘殺紅了眼’冷冷注視著那個嫌命長的惡徒。 “登徒子,姑奶奶今天正好想見見血!”曹早大喝一聲,頗有將軍陣前叫罵的風範。她翻身上馬,雙手在腹前交叉,利索地拔出雙刀,向那還傻笑著的流氓沖去。 說那男孩,正想進行一番友好的交談,說說這美好的春天和那隻小蟲子,便看見那個紅衣服的姑娘架著白色的馬還揮舞著雙刀朝自己沖來。那姑娘紅著雙眼,嘴上還高喊著什麼‘殺’,什麼‘要你狗命’。 殺?誰?什麼狗命?嘶...不對,不對,情況不對!這個婆娘是個瘋的!絕對,絕對! 跑他丫的! 男孩撒開腳丫子,在這青綠色的柔嫩草地上瘋狂的奔跑。那甩起來的雙手活像對船槳,兩條小短腿搗騰得竟讓人有些看不清楚。還有他的小弟弟也搖曳著身姿,那般努力的樣子像是再說:大哥,小弟也盡力了! 跑姿醜的天誅地滅,但偏偏還真是快的。 不快不行阿!那後麵有個紅了眼的拿著刀的騎著馬的,還一直喊著殺殺殺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嗎?雖然很莫名其妙,雖然很無辜,但還是不甘心隻存活一刻便慘死刀下。這都不是虐待兒童,這是虐待新生兒了!他憤懣地想著,感覺背後有股原始的動力推著自己前行。 風越來越大,太陽好像離自己越來越近。腳下的每一顆草仿佛都是自己的助力,它們將集結起來的力量灌注於自己的雙腳之上。遠處池塘的波光瞬息萬變,像是一片晶瑩剔透的魚鱗。 “爽,爽啊!怎麼這麼爽?”他突然大笑起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張開雙手喊道。 後方的曹早看見這廝竟還享受起來,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勢要將那登徒子碎屍萬段。 颯遝如流星! 白馬很快便接近了那個光溜溜的小混蛋。 “還不束手就擒!現在投降,姑奶奶饒你個全屍!”馬上的曹早大聲喝道,殺意凜然,怒目圓瞪,絲毫不受疾風影響。 “不,不是,大姐,我,我真的隻是,呼,隻是想打個招呼阿!”男孩一邊跑著,一邊遞交停戰牌。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一絲不掛的就跑來荒郊野外,呸!受死!” 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仿佛震在男孩的心頭,他偏頭用餘光探一眼,發現女孩拿的刀原來是把短刀。 於是,他硬生生用那血肉赤腳急停,瞬間變向往右邊跑去。 這般跑位,可謂鬥折蛇行,似石子互擊般清脆,似蒼鷹俯沖般果斷。每當曹早快要追上時,他便瞬間改變方向。隻不過,那雙腳必是飽受皮肉之苦了。 可惜可惜,終歸是會跑不動的。男孩發現自己鼻孔和嘴巴進的氣完全不夠,自己的雙腿已經酸脹的快失去知覺,自己的心臟即將刺穿胸膛。 跑不動了,跑不動了,真的太累了 “我真不是流氓,我是沒衣服穿,我沒衣服穿......” 男孩說完,一頭栽倒在地。臉貼著草,屁股撅起來對著天。那兩瓣圓潤白嫩的物件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異常新鮮肥美。 “這是個什麼事...”他昏昏沉沉的,說完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