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慢慢止住了,隻剩下一片徘徊無休的萬籟俱寂。不知何時起了一層薄霧,滲到月影星河裡,滲到一枝一葉裡。 霧失草木,月迷山林。 克勒木的眼神專注地看著前方,他有把握已經掌握了獵物們的方位,隻是由於環境過於幽暗,他隻能緩緩移動,盡量不發出聲響。 “呼,哈...” 克勒木聽見了呼吸聲。 他伸手按住刀柄,舔了舔嘴唇,目光直直鎖在不遠處一顆樹木上。準確的說,是那顆樹的背後。 這貓捉老鼠的遊戲也該結束了。克勒木的嘴角微微上揚,重心似巨石投江般緩緩下沉。 箭在弦上。 就在此時,竟有一個身影從樹後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克勒木還未看清那身影是不是那個官家女郎,那人影便腳底生風般朝遠處狂奔而去。 “嘖,自尋死路。”克勒木無奈地低嘆一聲,雙目緊緊盯住那個逃竄的背影。 他雙足重重發力,似乎腳下土地都隨之下沉了些許。克勒木宛若離弦之箭,化作一道黑影。 還沒跑出幾步,克勒木就感覺自己雙足莫名踏空,整個人失去了重心平衡,然後就猛地下墜。就像是黑暗的地下中有一隻怪物張開了血盆大口等他自投羅網。 克勒木的心神像是斷開的珠串。 一聲巨響後,黑夜恢復了寂靜。似乎今夜不過一如既往,無事發生。 那剛跑走的金燦又跑了回來,他扶起還蹲在樹後的曹早,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卻拍得一手的汗。 “咦,你得好好洗個澡了。” 曹早倒也回過神來了,她白了金燦一眼。嗯,準確的說是紅了金燦一眼。 “你怎麼...又哭了阿?你是個膽小鬼,略略略膽小鬼。”金燦在一旁手舞足蹈道。 曹早揉揉眼睛,再擦去額頭上的汗,邊說道: “胡說,我才沒哭呢,我不是膽小鬼。” 曹早確實沒說謊,她是剛剛在馬上被金燦說哭的。 “好了,那個人去哪了?到底怎麼回事?”曹早平整了心情,略帶疲倦地說道。 金燦領著曹早往前走,用手指朝路上筆畫個範圍,然後說: “看見了嗎,這有個大洞。他掉下去了。” 曹早皺著眉頭,細細看了好一會,才發現那部分確實比周圍的地麵還要暗,她想起金燦帶自己跑到那樹後時便是繞著這洞走,有點詫異地揚起了眉頭。 “沒什麼,我不過是眼睛好點罷了。”金燦知道她要說什麼,擺擺手道。 “那他現在...” “這洞估計還不到兩丈,摔不死他。” 深坑內一片寂靜。莫非是摔暈了?金燦想著,慢慢朝洞邊靠近。他的身子幾乎已經貼近坑沿,他伸出他的小腦袋,往洞裡看去。 他看見了一雙憤怒的眼睛! 克勒木如壁虎般貼在坑壁上,他的耳朵透過泥土聽見了腳步聲。於是,當兩人四目相對,克勒木伸出他灌注全身力量的右手,瞬間朝金燦的腳踝抓去。 當金燦與那殺手對視上時,他便知道,玩大了。自己這頭肥美的綿羊居然主動跑到了人家狼群裡,蠢蠢蠢! 曹早還沒發現有任何不妥,正想問金燦那個殺手摔得怎麼樣了,卻突然看見一道殘影從自己麵前閃過。 “哎?”她的目光有些呆滯。 隻差一絲,克勒木便要抓住金燦的腳踝,然後將其拉入坑中,讓他感受感受什麼叫作死亡。 他的臉上已經掛起了獰笑,今夜發生的事情遠比他想象裡要有趣的多。 但片刻後,他感覺自己的頭顱正在遠離自己的軀體。他眼睜睜地看著他仍貼在坑壁上的身軀,和停在半空中的手。 頭顱墜入坑中,又在地上滾了幾圈,正好保持著麵朝上的狀態。眼前隻剩一片黑暗,甚至都稱不上黑暗,那是一汪虛無。 “哎?”這便是克勒木的遺言。 且說金燦,他倒看清了些什麼,不過腦子裡還是嗡嗡的。 一點劍芒至,化作白衣裳。這便是他的所見。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冰涼的風,和一絲絲血的味道。 “哎?”金燦不由自主地疑問一聲。 金燦愣愣地看著坑裡那具身首分離的屍體,突然打了個寒顫,慢慢抬起頭來,看見大洞的對麵,正站著個白袍劍士。 赫然便是剛剛酒桌上神誌不清的李雲漢。 李雲漢左手握著劍鞘,輕輕一躍踏落至金燦的身邊。他伸手摸了摸金燦的頭,笑道: “是我的登場方式太過驚世駭俗,嚇到二位小友了嗎?哈哈哈哈!” 金燦並不言語,倒不是還沉浸在死亡的空氣裡,他自信自己是個心大的。隻是此刻他臉上是一副古怪的神情。那個李雲漢把手搭在他的腦袋上,像把他當成了拐杖,時不時左搖一下右晃一下的。 要不是打不過你,準得給你一鼻竇。金燦暗恨恨地想著。 曹早這才反應過來,她走過來,驚訝道: “是你!可你不是醉成那個樣子了,怎麼還...” 像是聽見什麼開心的事情,李雲漢用手在金燦腦袋上拍了三下,樂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想醉便醉,想醒自然是醒了。倒是你們兩個小屁孩,沒嚇得尿褲子吧?” 金燦兩隻手死命想把李雲漢的大手舉起來,卻是動不了分毫,他齜牙咧嘴地掙紮道: “不是大哥,你想聊天可以,先把手拿下去...哎我湊,怎麼勁兒這麼大...” “呀。”李雲漢忙把手挪走,露出個不好意思的表情,像是在說不小心忘了手下還有個人。 金燦的小表情有些古怪,他是在想道謝的事情。金燦自認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孩子,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李雲漢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自然是要好好答謝一番。但就是想到這李雲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才一臉芝麻醬糊的表情。 這家夥,指不定看我的腦瓜剛好趁手,要砍下來回去當把手用。想到這,金燦的小眼神馬上可憐巴巴的,像一顆會顫抖的的龍眼。 李雲漢心裡也奇怪著,他本以為這小子該馬上朝著自己三叩九拜邊‘恩公恩公’‘給你做牛做馬’地喊著,誰知這小家夥的表情越來越撲朔迷離。難不成是給嚇傻了? “那個,金小友,你沒事吧?”李雲漢試探性地問道。 “阿?哦,沒事,沒事。”金燦小聲答到。 “就說嘛,你小子也不像有事的樣子。嗯,對了,你這家夥天資不錯。” “天資?什麼意思?” 李雲漢繞著金燦走了幾圈,目光圍著他的身體上下打量著。金燦被盯得有些不寒而栗,但又不敢去看李雲漢的表情,隻能默默在心裡幻想著自己下場。 “嗯。”李雲漢停下身來,點了點頭,繼續道:“我要收你為徒。” “啥?” “跪下,給我磕個頭。”李雲漢認真道。 金燦感覺自己的腦子真是不夠用了,他呆呆地看向李雲漢,卻絲毫看不出來這個家夥的想法。 還沒等金燦發出疑問,他突然感覺雙膝一軟,整個人重重跪了下去,而後又是腹部一痛,身子便自然朝地上蜷縮下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然後背部被什麼東西猛地一砸,他的頭顱便完美與大地接觸。還吃了一嘴泥。 這頭就磕好了。 曹早隻看見李雲漢用劍鞘在空中留下幾縷瑩白後,金燦便跪在了地上。貌似還起不來了。 李雲漢滿意的點點頭,說道: “好啊,乖徒兒,記得明天申時在弦廟等著師父哦。” 金燦直不起身子,隻能用手稍微撐起腦袋,但嘴裡吃著泥,呸呸呸幾聲後,含糊不清道: “我要不去呢?” “我不一定找得到你,但這個小姑娘我是找得到的。明天見。” 話音尚存,人已無蹤。 曹早背著還站不起身直不起腰的金燦,一點一點往林外走。 林子依舊黑暗,依舊充斥著不可知和不可言,如同一日日一年年,如同這夜裡肆意盛放的春花,如同亙古沉默的那輪天邊玉盤。 其實也不知道該往哪走,其實雙腿已經似大廈將傾。曹早一步步前進,聽她背上的金燦小聲說著些什麼。 “你知道嗎,晚上這麼黑,其實是因為我們被變成了影子。” “你說我的影子會有五官嗎?” “我覺得人類的構造不太適合直立,像現在這樣彎彎的才舒服。” “我跟你說,這蒙蒙的霧其實是月亮的頭皮屑。” “哎,你也有頭皮屑。” 金燦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但曹早貌似也什麼都聽不見。她隻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著,在某一刻時,就倒在了地上。 兩人就這樣,在林子裡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