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菜!” 一個身著青衣,唇紅齒白的書童叫道,麵色倨傲,指揮著小二把油乎乎的桌椅來回擦了幾遍,方才與站在身後的公子點點頭,拉開了椅子,畢恭畢敬地站在身邊伺候著。 “嗤,又是哪家的公子爺,隻怕不好伺候。”小二彎著腰,在掌櫃的耳邊小聲嘟囔著。 “估摸著又是奔著那位陸知府來的,考不上功名便想走走舉薦的門路,好好伺候著,萬一走不通到時拿咱撒氣,”掌櫃的斜斜地撇了一眼那白衣公子,“瞧他麵如冠玉,氣度不凡,家世絕非那些寒門子弟能比,說不得還真能得那位大人青睞,你去送兩壺好酒。” “得嘞。”小二點點頭,便把汗巾往脖子上一甩,隨手取過放在案上不知多久的一碟花生,擺在了不遠桌的一黃臉漢子麵前,撇了眼桌上僅有的一壺清茶,心裡暗啐了聲窮鬼,便徑直往酒窖裡去了。 不料,正是這一停留,讓那白衣公子瞧了過來,這不瞧不要緊,一瞧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隻見白衣公子施施然起身,眨眼的功夫便走到了黃臉漢子的身邊,拱了拱手,“我看兄臺在這待了許久,想來是沒有同行之人,我初到此地,看仁兄麵善,可願與我對飲幾杯?” 黃臉漢子自顧自地飲著冷茶,夾起幾粒花生丟進嘴中,眼都不曾抬起。 “你這不知禮數的粗人,我家公子看你囊中羞澀,欲與你拚桌吃酒,乃是你的榮幸,你竟敢……””小七!”白衣公子嗬止了書童,麵上卻仍帶著爽朗的笑意,不等黃臉漢子反應就坐在他的對麵,“掌櫃的,快些上烈酒好肉,我與這位兄臺一見如故,欲把酒言歡!” 書童翻了個白眼,暗道自家這公子又犯了老毛病,這等粗鄙之人又怎能和我家的蘭芝玉樹同飲,真真是晦氣。 “我在等一個人,”黃臉漢子突然說道,“等的人不是你。” “等人?等誰?” “未曾謀麵的一個故人,” “未曾謀麵又為什麼叫故人?他何時到?”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再也不來。” “那你就一直這樣等下去?”白衣公子開懷大笑,“你這人真是個妙人,看來本公子這頓酒請對人了。” 黃臉漢子沒有回答白衣公子的問題,又飲了一口冷茶,“我叫李二,你今天請我吃一頓酒,以後我幫你殺個人。” “本公子可是良民,沒有什麼需要殺人的地方。”白衣公子眨了眨眼,嗬嗬笑了一聲。 “我殺人有幾個原則,一不殺老弱婦孺,二不殺片瓦遮頭,三不殺達官貴人。” “那我要你殺人有何用?”白衣公子奪過那瓷壺,自顧自斟上一杯,飲下去竟有幾分俠客風範,頗為瀟灑,“不過本公子認下你這個朋友了。” ---------------------------------------- 我叫李懸藏,李家老二,父親是當地有名的商賈,據說我家祖上曾是顯赫的世家,後來遭逢戰亂,便南下為商,不求權勢滔天但求安穩度日;我大哥叫李懸鋒,父親後來說,為我取藏這個名就是為了提醒我大哥,做事莫要隻顧身前不顧身後,但是大哥似乎並不贊同父親的觀點,在大哥離家出走的前一天,他聽著來小廝報來的中舉的消息,臉上笑容依舊,還是那般爽朗,但是我明白大哥並不是表麵上那般快意,在家宴過後,大哥摸著我的腦袋,同我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小藏你可知大哥的理想是什麼?” “哥,理想是什麼呀?” “就是一個人的誌向,而且是很高尚的誌向。” “那大哥的理想不就是入閣拜相,位極人臣嘛?” 我依稀記得大哥在聽到這句話時,臉上居然露出我從未見過的譏諷之色, “小藏,功名利祿,不過是人的欲望所向,正是這些醃臢的東西汙了聖賢典籍,以後你自會明白的。” 第二天的晚上,大哥騎上了湘南最烈的名駒,提著刀,殺進了江湖。 大哥走後,父母對外宣稱他已去京城赴考,麵對著來來往往的賓客強顏歡笑,大哥也在離家八年之後和我們徹底斷了聯係,也就是斷了聯係的這一年,我及冠了,父親給我賜字平安,及冠後的第二天,父親因心疾去世;守孝三年之後,我提著刀劈開了家門,循著大哥留下的軌跡走馬江湖。 此後李家再無李懸藏,隻有湘南刀客李二。 ----------------------------------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白衣公子已然麵色酡紅,氣息吞吐間皆帶上了酒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話閘子也逐漸打開,原來這公子名周字懷瑾,乃是汝南周氏世子,有功名在身卻喜歡遊歷江湖,自河南南下已有四五年,身邊的小書童也從垂髫童子長成了現在的少年風範,而他周懷瑾最生平除了烈酒美人,最好閱讀西洋傳來的歪論邪說和結交英雄好漢,說到興起之處,周懷瑾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我聽聞湖廣陸總督文武雙全,不僅剿滅了湖廣為禍四方的水匪,巨寇,還上書朝廷增強武備以禦外敵,卻遭那老妖婆一頓嗬斥……!” “啪!”隻見那書童抄起一本地圓說便拍在了周懷瑾的臉上,滿臉黑線,然後一臉歉意地對著李二說,“我家公子酒量不大,時常說一些驚人的論調,李公子您就當沒聽見。”說罷,看周懷瑾扒開地圓說,喉嚨微微鼓動,又有發表大逆不道言論的苗頭,書童拿起手帕便塞了進去,“我家公子想說的是,他仰慕陸總督的文韜武略,此次來長沙府,是為了拜見陸大人,順便結交一下這幾年聲名鵲起的陸沉陸公子。” 李二麵色不變,聽到陸沉二字的時候,舉著的酒杯微微一頓,正欲試探兩句,便聽見來福客棧大門被人砰的一聲踢開, “官府辦事,閑人退避!”隻見兩隊身著飛魚服,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魚貫而入,為首的百戶在掃視一圈之後,把目光停留在了李二身上,“朝廷要犯李二,傷人無算,惡貫滿盈,現在還不束手就擒!” 李二神色泰然,右手卻已經扶在了刀柄之上。 而周懷瑾此時卻啪的一下,倒在了酒桌上,鼾聲漸起,一時之間,客棧裡竟無人做聲。